“無爭山莊屹立江湖已久，委實可稱為武林第一世家，其傳承之厚，怕連之前上官金虹也遠遠不及。”顧惜朝道。

    這點倒并非是顧惜朝小看上官金虹，只是金錢幫雖然依仗武力和強硬的作風(fēng)一時稱雄，終不脫暴發(fā)戶的氣象，只要幫主一死剩余勢力便如云流散，而山西原家，雖然近百年內(nèi)未曾出過什么絕頂人物，行事卻自有一種無冕之王的風(fēng)度，令人心折。

    白元秋不在意道：“想要和在下為難者多如過江之鯽，區(qū)區(qū)一原隨云，又有何足道哉。”

    顧惜朝默然，這倒也沒錯，基本上從天衣教那個世界里來的人，就沒有對她沒有敵意的。

    在這世上，能叫人念念不忘到白姑娘這種地步，大概也算一種天賦。

    “姑娘原先便沒有什么知心友人愿意助拳么？”顧惜朝忍不住笑問。

    庭院深深，遍地綠苔紅葉，空中玉輪清輝，薄云如紗。

    晚風(fēng)徐徐，白元秋眉睫半合，唇邊欲彎，卻終究全部化作一聲輕嘆：“自然是有的。”

    她柔和道，“就算在下思念他們，卻并不希望在這里見到他們，且若是幕后主事者果然是要與我為難，專門篩選敵對勢力之人進入輪回世界，公子也不必指望他們前來援手了。”接著笑道，“昔年內(nèi)外兩戰(zhàn)過后，無霜城上下折損過半，中朝江湖寂靜，北盟更是化整為零，十年內(nèi)無人可以重振。”

    “三域之中，下一代都尚嫌青澀，若在下孤身便足以達成所愿，不必叫他們冒險來此，可若事有不諧，白元秋也甘愿以身鋪路，為后人贏得喘息之機。不需太久，無霜城必有后來者承我遺志。”

    薪火代代傳承，至死不休。

    院中有小河流水，拱橋跨過河面，檐上懸燈，燈影映于河上，風(fēng)一吹便泛起粼粼波光。

    “顧某曾聽聞天衣教有魔教之稱，可白教主倒是心懷天下的緊。”顧惜朝早知道她是為何離家的，此刻不禁調(diào)侃道。

    她為了尋求使世界延續(xù)下去的方法來此，韓晚云曇等人自然也是這一行為的受益者，只是白元秋不曾解釋，云曇全力追殺，韓晚亦敵亦友，枉費天衣教素有魔教之名，白元秋這種行為簡直大公無私到令人發(fā)指。

    “心懷天下。”白元秋重復(fù)，字字如含春水，月色下，她神色更是溫柔至極，“那個世界是在下的故鄉(xiāng)，但它如今的力量已經(jīng)不足以支持自己的存在了，我雖不算太傲慢，也不見得懦弱，總不至于在需要的時候?qū)λ鼨M行無忌，予取予求，在可以破碎虛空時才決定放手不理。”

    萬物自有其盛衰興亡之道，小至蜉蝣，大如世界，有生有滅方才符合常理。白元秋曾比任何人都接近天道，卻寧愿失去破碎虛空的機會，也不肯隨波逐流。

    “不論如何，白教主愿意擔(dān)下這些事情，便值得顧某敬重。”顧惜朝由衷道。

    白元秋微微搖首：“分內(nèi)之事，不足掛齒。我既已天下登頂，便合該將這一界存亡擔(dān)下。”

    夜色甚涼。

    素衣女子縱然平日瞧起來再溫煦隨和，然而不經(jīng)意間，仍然會流露出屬于天衣教主不可一世的自負(fù)和驕傲。

    顧惜朝雖然見過宋帝，但那可是在歷史上都被認(rèn)為，適合做除了皇帝外任何事的存在，所以，在認(rèn)識的人中，只有白元秋一位最貼近“君王”的意義。

    曾夫人用整個逆水寒的世界來誘惑過顧惜朝，青衣書生很好奇，在這種真正有機會掌控全部世界的人心里，是怎樣看待這件事情的。

    “韓先生也說過，在那個世界上，起碼直到他離開前，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違逆姑娘的意思了。”顧惜朝道，“既然如此，白姑娘為何不索性揮兵北上，名正言順的君臨天下？”

    “富貴名利如泥沼，勇者入世，智者出世，絲毫不肯沾手是懦弱，可過于沉迷便是愚昧了。”白元秋臨水，負(fù)手而笑，眉目溫柔靜好，“此外，天衣教人數(shù)遠較中北二地為少，加之近年屢受戰(zhàn)火摧折，余者更不足以支持其過大的架子。”

    “當(dāng)然，真要統(tǒng)治他們，也并非沒有辦法。以鐵騎踏斷脊梁，以刀劍斬碎風(fēng)骨，將外族貶為劣民，燒書毀卷不允教化，拉攏大族官宦中愿意投靠之人，為我代言。如此種種，中北兩域或可納入掌中。”

    顧惜朝聯(lián)想起宋朝被金兵肆虐后的場景，臉色不由微微泛白。

    白元秋見狀，溫煦笑道：“不過，在下不會這樣做的。”接著道，“我固然可以依仗武力，花二十年斬斷中北兩地的根基，可等在下百年以后，同輩的老人全部退隱，吸吮敵人血rou成長出的下一代，又會遭遇什么樣的光景，并非不能預(yù)料。”

    “等意氣被富貴磨去，等后人被生而尊貴，奴役外族的生活同化之后，江湖就死了。”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天下風(fēng)骨盡摧折，活著的人中，又要等多久才能出現(xiàn)一個足以光耀青史的風(fēng)流人物？”

    顧惜朝聽著，幾乎怔住了。

    難怪韓晚說她有“器量”。

    白元秋笑容溫和：“或者許多年后，這天下終不免合為一體，后人也許能想出更平和融匯的法子，然而在下生在此時，不是將來也不是過去，那就在這有生之年，做完我這代人該做的事情，也就罷了。”

    只可惜心中還有些想要的東西，卻是縱然掌控世界，上窮碧落下黃泉也無處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