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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當年那場叛亂,最后坐上教主之位的,本該是他最鐘愛的弟子啊。 “你做的沒錯。只不過我有多久未曾見你,便有多久未見過他了?!碧K折柳慢慢從黯然中恢復,仍是頗含冷意的語氣,“除了你君先生,阿念便沒有考慮過別人了么?” 白元秋含笑,細細的打量對方,并不急于結束這場交談。 在她很小的時候,曾有一刻迫切的希望能在師尊面前狠狠占一次上風,但這想法如雪花入水,很快就被她拋在腦后,今日想起,只覺得十分可笑。 人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恨他,這不算錯,在得到師兄身亡的消息時,這種恨意曾達到過頂點。然而隨著時光磨洗,所有浮浪喧囂都趨于平靜,心中唯剩下那些來自靈魂,更加深沉的情感,仍在回響。 白元秋偶爾會駐足傾聽這些回響。 接觸到天道的高手,自己體內便可陰陽相化,如周天往復,生生不息,而軀體的重要性不斷降低,白元秋曾在文獻中看到過,有前輩以為當武功達到某個地步的時候,便會將身體和種種桎梏自身的情感全部拋下,兵解成仙。 不知不覺已經走了這么遠。 白元秋慢條斯理道:“其實弟子并不十分相信,自己所遇之事竟會和先生有關。如今天地這般廣闊,又何必汲汲于舊日相識。是以敢請教師尊,當日是如何獲得‘水月鏡花’消息的?!?/br> 蘇折柳不欲隱瞞,但此事十分難以形容,沉吟片刻方道:“如飲醍醐,豁然明悟?!?/br> 白元秋眉峰微蹙。 蘇折柳見狀,也不去打攪她想事。他自己心中亦有不安之處——昔年被輔座設計騙出無霜城,身困秘陣,待破陣而出,教中內亂已定,權柄落入白元秋之手。他既傷痛知己背叛,弟子亡故,也明白阿念此刻未必愿意見他,索性自我放逐,永世不再踏入無霜城一步。 二十許年,蘇折柳無一日不在后悔年少的放浪疏狂,是以得知世界之外竟存在“水月鏡花”這樣可令人達成愿望的地方,只以為是其哀思上達蒼穹,得此機會以贖前愆。但隨著在輪回世界里經歷的時間不斷增加,他不由產生了懷疑——當初白元秋實力達到臨界值,打破了世界間的壁壘,所以源世界中所有先天高手皆存在進入輪回世界的可能性。 然而,無論是博椽舍的韓晚,上一代天衣教主的自己,以至于云重華的meimei云曇,都與白元秋頗有些恩怨。 博椽舍源自于問天盟,白元秋暗中挑撥,引得他們內訌,最終四分五裂,韓晚也從盟主繼承人,淪落到只能掌握小小一個博椽舍的地步。 由于問天盟在北,天衣教在南,兩者皆由武林高手控制,傳承多年,裂土自封,朝廷所能控制的,便只有夾在兩者之間的地方。 在源世界里,通常用北盟,南教,中朝指代三者。 蘇折柳身為天衣教前教主,權柄極大,兼之驕矯任性,待人接物,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他不喜阿念,自然不肯假以顏色。老實說,如果當年白元秋最后不是被她大師兄帶走教養,而是繼續待在自己身邊,只怕就未必能輪的到輔座叛亂了。 至于云曇,她的能力在三者中最弱,然而其兄長因之亡故,她對白元秋的恨意,毫無疑問最為強烈。 況且另外兩位,實在不是必然要與白元秋為敵的。 韓晚少年時期游歷江湖,和南教白元秋,中朝納蘭氏子弟意外結識,在彼此不知真實身份的情況下,相處的十分投洽。時至今日,彼此間還存在著些許亦敵亦友的惺惺相惜。 蘇折柳更不必說,就算他隱約感知到,如果自己肯為難阿念,在輪回世界中獲得的方便絕對不止于此,也未曾有過絲毫動搖——再潦倒淪落,他亦有身為天衣教主的傲氣,又豈容外人假手于他來給阿念添堵? 何琬還未回來,庭中安靜,不聞鳥雀之聲,白元秋忽覺心中微悸,渾如寒芒在背,下一秒,地板下面傳來極難察覺的“喀嚓”聲。 這一瞬間似乎被拉的很長很長。 白元秋體內真氣全速運轉,長袍鼓風,人亦扶風而上,泉中玉陡然出現,在空中蕩開水紋般的清光。 清光洇開,宛若合蓮舒展,流縱成層層疊疊的氣盾。與此同時,明亮的火光如飛濺的焰火,自亭臺下爆炸出來,推出重重氣浪。 氣浪與火舌交纏,每躥上一寸,便有一枚蓮瓣被吞噬。 琴音大作,蘇折柳七弦同奏,瞬間疊至四十九音,橫如刀戟縱如割,揮灑成網,階基柱礎,俱應聲而動。 白元秋托住蘇折柳的胳膊,他們武學出于同源,此刻又融匯在了一起。一人懷劍,一人抱琴,身姿展如大鵬振翼,掠向長空。 guntang的溫度燒灼衣衫,仿佛是刻意鑲上的紅邊。 琴臺迅速塌陷下去,澄澈的湖水中涌出幽綠的液體,水面上升起碧霧裊裊,貪婪的腐蝕著一切可以落腳的地方。 春風極柔,白元秋便踩在這柔柔的風上,帶著師尊,飛身向湖水對岸而去。 迎接她的卻是黑云般壓面而來的箭雨。 一瞬間,白元秋心念電轉,全力將蘇折柳遠遠拋了上去,師尊固然曾為天下第一高手,而她本人,卻是天衣教近五百年來,絕無僅有,立足于千尋云嶺之巔的武道大宗師。 這樣危險的局面,也該由她來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