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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雖然不愛出門,但為人十分溫和,只要不犯大錯,便一切都好,但也萬萬不可仗著公子脾氣好就失了分寸……做了公子的書童,可就不能再滿府跑了,能跟著公子習得幾個字、沾上點墨香就最好了……”殷管家的殷殷教誨在抵達公子院門時戛然而止。 他蹲身,鄭重地給小孩兒整理了一下衣襟衣擺,然后才領著人走進院門。 繞過重重回廊、深深林木,這才終于見到坐于小亭的少年。此時雖已深秋,但天公作美,一連幾日都陽光晴好,可饒是如此,這位殷慈公子也還是穿著厚衣裳,腿上搭著上回秋雨披在身上的雪白狐裘。 公子身體不好。 第二次見面,小孩兒心里才對這個全懿寧公主府、甚至全上京都知曉的事有了個大致的概念。 “欸?哥這就是懿寧伯母為你準備的書童?長得可真好,跟我爹養的那只胖貍奴一樣乖巧!”一位華服少年從亭邊繁花叢里鉆出,手上還捏著幾朵開得正熱鬧的紅花兒。 滿府跑了幾個月的小孩兒只聽聲音便知道這是殷國公府的殷悲公子。 “嗯。你又來禍害我院里的花。”殷慈的聲音十分溫和動聽,明明說著責備的話,卻一點不見火氣。 殷悲哈哈一笑,捏著紅花的樣子仿佛一個熟練的采花大盜:“我來公主府拜訪,總要送懿寧伯母點禮物啊,可伯母什么都不缺,又不愛那些金銀俗物,我思來想去,也只有你院子里的這些奇花異草最能討伯母歡心了,哎呀,哥哥別小氣嘛。” 殷慈嘆口氣:“你倒是眼光好,這花是母親親自督促花匠在暖房中培育出來的,她自然喜歡。” 殷悲臉上笑容一僵,突然就感覺手中拿的不是芬芳的紅花,而是灼熱的火把,即將燒到手還不能丟開的那種,著急忙慌地喚來丫鬟將這些珍貴的花兒添水插瓶后,他才緩了口氣,打著哈哈轉移話題。 “哎,公主伯母的眼光就是好,這哪兒是書童啊,分明就是給你選了個金童!我也要去求求伯母,爭取讓她也給我選一個!” 殷慈不咸不淡地道:“嗯,你就拿著這花去求母親,看母親答應不答應。” 殷悲:“……”怎么這事兒還過不去了! 殷悲再接再厲,繼續轉移話題:“咳咳,殷管家,這孩子叫什么呀?” 這孩子?殷悲小少爺,您今年也才九歲而已! 這好笑的念頭剛從腦內閃過,殷管家就發現了件更重要的事兒——他帶著小孩兒教導了好幾個月,居然從未想過名字的問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育幼堂的那些姑姑洗腦了,就十分自然地跟著喊崽崽,他一喊崽崽,整個懿寧公主府的人也跟著喊崽崽!現在怕是大家都以為小孩兒就叫崽崽了! ……崽崽做乳名倒也合適……不過就這樣報到公子們面前就不適合了。 殷管家不愧是打理著整個公主府內務的十全管家,心里再怎么意外也不過片刻,面上依舊對答如流:“這孩子是從育幼堂接回來的,是以沒從府中的排名……今后他就是公子的書童了,公子博學,便給他個恩典,為他起一個名兒吧。” 一聽殷管家說是從育幼堂接回來的,殷慈與殷悲便明白了,育幼堂專收棄嬰孤兒,前者無名,后者便是有名也大多卑賤不入耳,的確不如重新起一個寓意好的新名字。 殷慈看著低著腦袋安安靜靜的小孩兒,柔聲問:“可還記得姓氏?” 殷悲咋咋呼呼道:“哎呀,哥哎,他才這么點兒大,又在育幼堂待了那么久,哪里還記得從前姓什么啊,就直接跟著我們姓殷唄!” 小孩兒一抬頭,就撞進一雙比深秋暖陽還要溫柔的溫和眼眸,一直壓抑憋悶的心臟突然一顫,他好像沒辦法像騙姑姑們一樣騙公子。沉默片刻后,他嘴唇輕動,小聲道:“姓……姓紅。” “洪?這姓要取個別致名兒有點難度啊……不然你還是跟我們姓殷吧?我都想好了,既然你那么像我爹養的貍奴不如就叫殷花!”明明是殷慈的書童取名,殷悲卻分外踴躍,提了不少諸如殷英、殷雄之類不靠譜的名字。 見小孩兒的目光已經從驚訝變換到懷疑,殷慈清咳一聲,打斷殷悲滔滔不絕的餿主意:“好了,我書童的名字就不勞煩您的奇思妙想了。” 說完,不等殷悲說話他又問小孩兒:“是水字洪還是朱砂紅?” “朱砂紅……” 小孩兒話音剛落,殷悲便眼睛一亮:“這姓妙啊!哥哥哥!他就叫紅袖吧!以后他給你磨墨就是紅袖添香哦!” 此言一出,院子里頓時一片靜默,好在侍奉在旁的丫鬟和殷管家都知曉殷悲為人,知道他向來是有口無心想一出是一出,只是……兩位公子都才八九歲,談‘紅袖添香’實在太早,況且那位‘紅袖添香’還是位男孩兒,就……著實有點尷尬。 殷慈清清淡淡地看殷悲一眼,意味深長地道:“父親昨日還跟我說你這些日子在宗學刻苦讀書,原來就是在刻苦讀些‘紅袖添香’的韻事?” 殷悲縮了縮肩膀,語氣一下便弱了:“宗學里怎么可能有那等好事……哥,你也別像宗學里授課的老學究一樣古板嘛……紅袖這名兒哪兒不好了,多精巧別致啊,一聽就知道必定是個美人……” 在民風粗獷、百無禁忌的邊城軍隊里生活了五年的小孩兒,對‘紅袖添香’這類經常從喝得微醺的將士們口中擠眉弄眼半是調侃地說出來的詞兒并不陌生,雖對詞意一知半解,但他知道那是說漂亮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