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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藥裝香的手一頓,扶了扶眼鏡仔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這一認真打量,紅藥這專做死人生意,在生與死的昏沌交界處渾渾噩噩了不知多少年的無心陶俑也不由暗嘆一句可惜。 青年雖然臉色蒼白,但眉正目清,容貌清俊,氣質斐然,只是簡簡單單站在那兒,便自成一景。 這樣說雖然有些滅自己志氣,但這間陰暗狹窄的香燭店有了這樣一位客人,確實有蓬蓽生輝之感。 只可惜,那清正眉目間的死氣過重…… 不過,若能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將死后的生意談成,豈不省了許多功夫? 一想到這里,紅藥頓時精神了,那些感嘆可惜一股腦全拋到腦后,眼前人也不再是命運不公、天妒英才的小可憐,而是金光閃閃的大宗生意單。 腦內想法不斷變換,紅藥的面上卻自然無比的做出謙虛狀,道:“小店人手有限,三個月時間只來得及做成三件壽衣。” “不過客人放心,絕對都是好衣好料,細針密縷。” 三個月…… 裴慈還沒來得及對此做出反應,身旁突然‘嘎吱’一聲脆響。 轉頭看去,就見人高馬大的方沖眼眶紅紅地捧著一顆……被踩得癟癟的紙人頭。 第2章 踩紙 “對不起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那紙人頭是個梳著雙丫髻、涂著兩團紅胭脂的圓潤童女式樣,一樣的未點黑睛,但比起別的紙人,少了幾分精致俏麗,多了幾分嬌憨可愛。 此刻,原本圓圓潤潤一團稚氣的臉頰被踩得凹陷臟癟,還剛巧鼻塌眼凸,倆大白眼眶像腫泡金魚眼一樣鼓鼓囊囊的凸起。 不再嬌憨可愛,只余驚悚猙獰。 也許是紅藥這紙人實在做得太逼真,方沖不小心踩到后心里就是一咯噔,雖然被踩癟的紙人頭看起來有些詭異可怕,但他看著癟癟臟臟的女童腦袋,還真有種欺負了小朋友的錯覺,下意識便捧起紙人腦袋連聲道起歉來。 一邊給癟癟的紙人頭輕輕拍灰道歉,一邊想著自家大方老板命不久矣,連壽衣都來不及多準備幾身,方沖不禁悲從中來,差點當場猛男飆淚。 紙糊的腦袋可經不住這樣拍,在被拍禿嚕皮兒之前,紅藥及時開口:“沒關系沒關系,她已經原諒你了。” 你這樣說更恐怖了啊! 不過……是錯覺嗎?他道了歉之后這紙人頭看起來好像確實沒之前猙獰滲人了…… 方沖手下一頓,猶猶豫豫的將紙人頭放回地板角落,他原地糾結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那個……您真的沒看錯?我家老板還這么年輕,雖然身體弱了些,但一直也沒生什么大病,怎么會……”怎么會就只剩三個月了呢! 若是從前的方沖聽到有人說他老板活不長了,肯定一律當做胡言亂語處理,別說信了,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可偏偏他老板前段時間毫無預兆突然昏厥,在醫院躺了幾個星期卻啥都沒查出來,眼見著人一天天消瘦虛弱下去,在現代醫學無用的情況下裴家人只能求助于玄學。 裴家有錢,裴家很有錢,裴家非常有錢。 重賞之下,不僅有勇夫,還有真功夫。一個個大師自信滿滿地走進裴慈的病房又搖著頭嘆著氣離開,雖然沒能治好裴慈,但輪番演示下來,方沖原本堅不可摧的世界觀也搖搖欲墜逐漸垮臺,到如今,早已經稀碎。 更何況當初令他老板醒過來的大師也十分年輕,卻做成了好多白胡子道長、光頭和尚都做不到的事,可見他們這一行年齡并不代表能力……這年輕香燭店老板說不定真有些厲害本事呢! 紅藥突然感覺腦仁疼,雖然嚴格來說他壓根沒有腦仁。 這死人生意也做了有些時日了,他還是最怕和家屬打交道,尤其是和這種心存幻想的家屬。 話說得重了戳破別人的幻想生意黃了事小,關鍵心理脆弱的能當場給他表演個尋死覓活! 所以他都盡量直接和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人對話,再讓有采購需求的死人給活著的家人托夢,家屬只用給錢就行。 誠信交易,款到付貨,雖然有中間商,但絕對沒有差價! 唉,和活人做生意就是麻煩……但錢多! 紅藥努力柔和了表情,正準備編一套委婉又不失原則的廢話安撫安撫客戶呢,真正的客戶卻先一步開了口。 “我可以自己選壽衣的布料和款式嗎?”裴慈的神色十分鎮定,邊說還邊從衣兜拿出一方手帕放到紅眼方沖手上。 紅藥就很欣賞這種對生死之事淡然處之欣然接受的態度:“可以倒是可以,就是目前我只會做一種款式的壽衣。” 裴慈:“……” 這位客人不僅心態好,還是個體面的講究人,不想失去已經到手邊的大額訂單的紅藥趕緊描補道:“不過您放心,本店很講究細節的!每套壽衣都會配備至少兩張換洗手帕!” 反正不繡花的手帕簡單又好做,正方形的布料鎖個邊就行。 心態好的講究人裴慈接受了講究細節的香燭店老板的壽衣訂單。 然后他們就認真選起了布料。 這可把一旁的方沖急得不行!怎么還真聊起壽衣來了呢!既然老板相信這人的話,那還不趕緊搶救一下! 眼見著他們已經選好了壽衣的顏色款式,定好了布料花紋,甚至開始商議配套的鞋襪手帕,方沖終于忍不住了,然后‘砰’的一聲,半遮半掩的木板門被人從外用力踢開,一陣熱浪迎面襲來,滿室紙人簌簌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