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藥老讓日夜看護鬼帝，不肯去睡覺，此時已經疲倦不堪的桃晴雪去休息，她一直不肯。

    在藥老在她耳邊念叨了第十六遍的時候，她覺悟了，如果自己不去睡覺，這個紅老頭還不知道要糾纏多久。

    桃晴雪應允，拖著疲憊的身軀，找了間房睡下了。

    鬼帝的房間里，只剩下藥老一人。

    在得知晴雪睡下了，風魄來到鬼帝的房間，緩緩走到床邊，坐在了旁邊還帶著余溫的椅子上。

    “我還能活多久？”一直躺在床榻之上，沒有睜眼的鬼帝，忽然間開口問道。

    那語氣的平靜與他此時問出口的話，十分的不相符。

    風魄和藥老相視一眼，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這一眼，讓他們知道彼此都清楚鬼帝此時的身體狀況。

    “說吧，幾日。”鬼帝見二人都沒有說話，便用尚且能用上力氣的右臂，支撐起了自己的身體，緩緩的坐了起來，又疲倦的向后靠了靠。

    藥老看向風魄，風魄別開眼，示意自己不想說。

    “五日。”藥老說道。

    “孔老頭臨死，將血魔氣注入了你的體內，他死了，那魔氣會在幾日之內將你的身體拖垮，最終死亡。”風魄說道。

    鬼帝目光凝視著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角，久久都沒有移開視線。

    “五日，有些多了。”鬼帝淡淡說道。

    “你這小子，竟還嫌自己活得長久了！”藥老有些不解，他一生鉆研御藥之術，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不想續命之人。

    有多少人向他求丹藥，甚至舍家撇業，傾盡所有，只為求一枚長生丹藥，但是別說藥老沒有研制出來那種長生丹，就算是研制出來了，也斷然不能隨意賣掉。

    人性的貪欲胃口是會越來越大的，可是眼前這個鬼帝，似乎與那些人背道而馳了。

    求死嗎？

    為何？

    風魄別過頭去，不看鬼帝。

    他心里揣測，鬼帝活五日也嫌多，這應該是跟他與自己的約定有關吧！

    因為再過兩日，便是他可以為鬼帝揭開面具之時了，這一點晴雪是清楚的，那個傻女人，也一直期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

    鬼帝定是想著，自己如果當即死去，那面具便會隨著他的死去，不會被揭開，如果揭開了，無論是怎樣的結果，那個女人的情緒都會有巨大的波動。

    如果鬼帝不是百里月華，那晴雪會失望，并且不會得到任何關于那個男人的線索。

    如果他是，那晴雪會更加的失望，因為鬼帝與他的約定，定不會違背誓言。

    而且，鬼帝命不久矣，那個女人是注定要傷心了。

    思及此，風魄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

    其實在他的心里，他已經認定了鬼帝就是百里月華，是沒有曾經記憶的百里月華，是他感情上最大的絆腳石。

    他要死了，自己不是應該開心才對吧？

    為什么完全沒有開心的感覺，反而還感到沮喪？

    “面具，就不要取下來了，就說我身體虛弱，拿不掉了。”鬼帝開口對風魄說道。

    “你要讓那傻女人一生都被蒙在鼓里？你要她尋你一生？等你一生？”風魄說道。

    藥老在一旁，瞇縫著眼睛，仔細的聽著二人的對話。

    自從上次晴雪丫頭帶著這個黑煞神進入了白霧秘境之后，他就從晴雪那里得知，那丫頭懷疑黑煞神就是百里月華。

    此時聽二人字里行間的意思，仿佛坐實了這個猜測。

    他看向鬼帝的眼神，又深了幾分，臉上的表情也更加的凝重了。

    “還能怎么辦？難道，你要她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去，然后對我念念不忘一輩子嗎？沒有什么比摯愛之人死去更難忘的了！你覺得，那樣你還有機會，走入她的心嗎？”鬼帝聲音淡淡，但是語氣卻明顯有些激動。

    鬼帝話音剛落，就聽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一個清麗的白色身影，站在門前，渾身顫抖，臉上不住的流淌著眼淚。

    “丫頭……！”藥老有些慌的喚了一聲。

    只見，那身影雙拳緊握，仿佛掌心攥著天大的委屈。

    外面的光線落在她的身上，映襯著她此時的臉色十分的陰沉。

    她邁步進屋，緩緩的挪著身體，仿佛每一步都千金沉重。

    在距離鬼帝還有一些距離的地方，她停下了腳步，直面鬼帝，聲音哽咽的說道：“你，很想死嗎？”

    “是！”鬼帝沒有遲疑，開口說道。

    那份淡定與桃晴雪的激動呈現出了巨大的反差。

    “你究竟是誰？”桃晴雪問。

    “尚且不知。”鬼帝如實回答。

    “你不想知道？”桃晴雪問。

    “不想！”鬼帝答。

    “那我要說我想知道呢？”桃晴雪聲音帶著疲倦。

    “那是你的事。”鬼帝冷冷道。

    此時的桃晴雪此時淚流滿面，嬌小的身體不斷顫抖，因為守護鬼帝已經熬出了黑眼圈上，不斷的有淚水劃過。

    鬼帝強裝鎮定，讓自己不要心軟，他是一個將死之人，他斷然不可與這女人糾纏下去。

    他安靜的死去，讓這個女人對他失望，對他斷情斷義，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她不會為他的死感到傷心，這不是很好嗎？

    “我的事？你說這只是我的事嗎？”桃晴雪收住眼淚，凝視著鬼帝，反問道。

    鬼帝避開她質問的眼神，沉默不語。

    桃晴雪消失一瞬，下一秒，蘇娘抱著湯圓，和秦若杰一起出現在鬼帝的面前。

    風魄原本心下冷沉的看著這一幕，結果在看到小湯圓的時候，表情頓時一僵。

    這個孩子，為何與晴雪長得如此相像？

    他有些崩潰，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只是將情緒藏在心里，沒有表露出來。

    在沒有確定事情的原委的時候，他不能妄下定論。

    他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已經浮躁不安的心暫時安穩定下來，靜待事情的發展。

    “這是我和我心心念念的那個男人的兒子，大名百里君天，小名湯圓。你是不是月華，也是他的事。”桃晴雪聲音哽咽，卻字字清晰的開口說道。

    湯圓原本還乖乖的窩在蘇娘的懷里，此時他已經按捺不住，從蘇娘的懷里掙脫了出來，然后邁著步子，朝著鬼帝的方向走去。

    “爹爹病了。”湯圓指著床上的鬼帝，有些心疼的說道。

    鬼帝垂眸，看向床邊正伸著手指，戳著自己被子，身高還不及床沿的湯圓，他的心忍不住顫抖。

    上次在白霧秘境之中，這孩子就喚他爹爹。

    在感覺到自己心緒波動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定是晴雪要尋之人，是這孩子的父親，但是那時的他無法承認，現在更是無法開口說些什么。

    蘇娘想要上前去將湯圓抱回來，桃晴雪伸手阻止。

    她倒要看看，這個男人究竟要嘴硬到什么時候！

    “湯圓，我不是你爹爹，我是叔叔。”鬼帝看著湯圓那堅定的眼神，便開口說道。

    “不是叔叔，是爹爹！”湯圓軟糯的聲音中，透著令鬼帝無法反駁的語氣。

    此時湯圓翹著腳丫，軟乎乎的小手竭力向上伸，死死的抓住了鬼帝的衣角不肯撒手。

    見狀，藥老上前，直接將湯圓抱到了床上。

    一到床上，湯圓沖藥老笑了笑，直接跑到鬼帝的面前，一下子就鉆進了鬼帝的懷里。

    湯圓不怕鬼帝臉上的異鬼面具，也不怕他身上冰冷的懾人氣勢，反而好像鉆進了什么溫暖的小窩，一臉享受的依偎在里面。

    鬼帝不知所措，但是心臟很明顯在劇烈的跳動。

    湯圓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鬼帝主動抱住自己，便伸出兩只小胳膊，用力的拖動鬼帝的大手。

    鬼帝無奈，也不好用力氣來為難湯圓，便順著他小而又小的力氣移動。

    在順利的將鬼帝的兩只胳膊，都挪到了自己的身前，將自己嚴嚴實實的包裹在堅實的雙臂之中，這才心滿意足的再次依偎在里面。

    可就在湯圓rou呼呼的小臉兒貼著鬼帝的胸口之時，他忽然間看到鬼帝的左肩上包裹的白布明顯的滲著血，并且血明顯滲出來的越來越多。

    見狀，湯圓慌了。

    他感覺到，剛才拖鬼帝雙臂的時候，那只手臂明顯比另一只沉了很多。

    原來是因為，受傷了！

    湯圓雖小，但是懂得很多，他知道，那是因為自己剛剛的拉扯所致，心下頓時自責，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鬼帝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似乎看明白了湯圓為何會哭得如此突然和傷心。

    他下意識的用寬大的右臂將湯圓再次攬入了懷中，然后大掌輕輕的撫摸著湯圓的小腦袋。

    一下。

    兩下。

    三下。

    鬼帝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手上的動作頓時僵住。

    一旁看到這一幕的桃晴雪，淚如雨下。

    秦若杰攙著蘇娘，蘇娘也在悄悄的抹著眼淚。

    小九和煙雨在一旁出奇的安靜。

    藥老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一旁的風魄，此時已經徹底的震驚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晴雪竟然與那念念不忘的百里月華，有了孩子！

    他感覺自己腦中嗡嗡作響。

    恍然回神，他轉頭看向淚流滿面的桃晴雪，心中疼痛到快要無法呼吸。

    是啊，二人已成夫妻，也有了感情的結晶，他要如何，才能走進這個女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