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澹捕捉到，男子的手上戴著只手表，桌上放著支手機(jī)，他執(zhí)刀叉進(jìn)食，動作老練。他器宇不凡，衣著很有品味，他應(yīng)該受過不錯的教育，而且有份收入尚可的工作。

    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顧澹一再去看他，越看越覺得他的神態(tài)、容貌極像武昕森，越看又越覺得他不像武昕森，他是個很純粹的現(xiàn)代人。

    此時的顧澹有種時空顛倒的錯覺，他無意識地低下頭，咬了咬自己食指的中節(jié)，在指背上留下淺淺的牙印。

    再抬起頭，顧澹發(fā)現(xiàn)男子也在看他。

    顧澹想，大概由于自己不停地盯著男子看，舉止太過怪異，男子才時不時地也盯著自己看。

    顧澹點(diǎn)了份餐，在食物送上來前，他一直在打量這位同桌的男子。

    他看得如此的細(xì)致，細(xì)致到連對方的頭發(fā)新近剪過，發(fā)型很適合，手指上的指甲修得平整，大衣袖口有兩顆扣子，顧澹都注意到了。

    還注意到，即便男子坐著，他的個頭也很出挑，而且，他確實(shí)長得英俊，是那種往人堆里一站，都能吸引眼球的人。

    店員過來，一份食物擺在了顧澹跟前，顧澹邊吃邊注意同桌男子，男子盤中的食物已經(jīng)快吃完了，酒也喝了兩杯，正在喝第三杯。

    顧澹覺察到，男子的目光會在他低頭吃飯時，在他身上晙巡，而當(dāng)顧澹抬頭去看男子，他又會很自若地避開視線接觸。

    可惜顧澹內(nèi)心太過激動，以致沒覺察到同桌男子分明在故作鎮(zhèn)定。男子的氣息稍稍不穩(wěn)，身板挺得筆直，擱桌上的左手時而拳住，時而松開。

    這家店的食物應(yīng)該很美味，所以才有這么多客人，不過顧澹品嘗不出來，他心思全然不在食物上。他看到同桌男子已經(jīng)喝完第三杯酒，并且站了起身。

    顧澹捏住勺柄，如編貝的牙齒咬住勺面，眼睛向上睨，直勾勾看著對方，心想，他要結(jié)賬走了。

    男子突然對顧澹說道：“我去趟洗手間，麻煩你幫我看下座位。”

    他的普通話字正腔圓，但那嗓音，說話時的神情，實(shí)在太過熟悉，顧澹一時精神恍惚，以致忘記去回應(yīng)，后來也只是愣愣地點(diǎn)了下頭。

    男子拉開椅子離席，穿過前面的餐桌，他走路都帶著氣場，表演臺上的燈光照著他高大的背影。看到他走路的儀態(tài)，看到他離去的背影，顧澹感覺自己就像被攝了魂。

    顧澹的眼角一熱，淚水幾乎要溢出，他愣愣地用手揩去眼角的濕潤，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顧澹整個人是分裂的，他的理智告訴他眼前這人，絕不是武昕森，但他感覺卻深信不疑，這人就是。

    男子在洗手間待了大概三四分鐘，他出來的時候，神色平靜，步伐沉穩(wěn)。他從容不迫來到顧澹的身邊坐下，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

    在顧澹的視角，男子似乎是因?yàn)榭匆娝P中的食物沒怎么動過，杯中的酒一口未喝，男子才道：“這家的食物還不錯。”

    畢竟這個男子給人感覺不易接近，不像會主動搭訕的人。

    在男子去洗手間的這段時間，顧澹的理智已經(jīng)戰(zhàn)勝了感情，他不再因激動而抖音，而是盡量平靜道：“我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是游客？”

    男子正在讓店員收走他桌上的食物，他看著顧澹道：“我來耳湖釣魚。”

    聽到“釣魚”二字，顧澹的神色一頓，好一會才說：“我沒去過耳湖，離這里遠(yuǎn)嗎？”

    “十二公里。”

    男子說完，又加了一句：“你也是到這里玩的游客？”

    喝下一杯酒，一口悶，都不帶歇?dú)猓欏R下酒杯，說道：“我要去長汀，路過這里。”

    “去長汀看候鳥？”男子顯然知道長汀，長汀濕地冬日有來越冬的候鳥。

    顧澹想，長汀那地方挺有名，而且離前安鎮(zhèn)不遠(yuǎn)，可能也在男子的旅行計劃里。

    “你去過？”顧澹聽著駐吧歌手的歌聲，扒著盤中的食物，他正在適應(yīng)不去看男子的臉，這樣他們的交談才能進(jìn)行下去。

    若是看著看著又溢出眼淚來，怕會被對方當(dāng)成怪人。

    顧澹不知道眼前這個男子就是武昕森，他即便落淚，也不會被武昕森當(dāng)成怪人，而是會讓武昕森心疼。

    “聽說過。”武昕森的聲音平穩(wěn)，他注視著顧澹耳邊柔軟的發(fā)絲，還有他擱在桌上的右手。

    武昕森留意到顧澹手指上又有牙印，大概他去洗手間冷靜那會，顧澹又咬了自己的手指。

    他幾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

    武昕森初到越城的第一年，跟著裝修隊(duì)，每到一個地方做裝修，但凡遇到有人姓顧，他都會詢問是否認(rèn)識一位叫顧澹的人。

    后來，還真有一位姓顧的戶主知道顧澹，他告訴武昕森，顧澹是匯福食品公司老總顧重明的兒子，人去了國外。

    顧姓戶主說的顧澹模樣，年齡，父母離異等情況都符合，依顧姓戶主所言，他和顧重明沾親帶故。

    后來武昕森查閱到匯福食品的老總顧重明確實(shí)離異，有個被前妻帶走的兒子，之后在網(wǎng)上搜索到一張疑似顧重明與妻兒的老照片，照片中那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武昕森一看就知道是顧澹。

    顧澹的視線終于離開盤中餐，落在武昕森身上，只是一睨，很快收回。顧澹倒了一杯酒，仍是一口悶，他簡直要無法正視這個路途上偶遇的陌生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