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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節前,集市上已有小販販賣箬竹葉和蘆葦葉。程藏之在長亭外,聞見艾草香氣。不由得抓緊顏歲愿幾分,出征之日就在今日。 趙玦等人已在遠處策馬宜候。 程藏之眼前掠過離亭連天碧草,感傷的看顏歲愿,卻發現顏歲愿神情靜如平波。半點離別傷懷之情都無,他不禁道:“本朝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長亭,著實短了些。應該千里一長亭,可慰我不舍你之情。”這樣,顏歲愿也要跟著他一同出征。 “……”顏歲愿默然不語,絲毫不打算提醒對方自己是監軍,須得隨軍而行。他道:“程節度使難道打算不上戰場便腿軟?” “……”程藏之一噎,眸間流光幾轉,“你難道聽不出來我在邀請你一塊私奔?” 顏歲愿溫溫和和笑著,亮出魚符憑信,“程節度使,本官是此次征伐的監軍。”雖是臨時設立的監軍,卻也打造了表明身份的令牌。 “……”程藏之乍聽監軍二字,下意識握住刀柄,待仔細看清令牌上的名姓,才緩緩作出個請的姿勢,“顏監軍請。” 待與趙玦等心腹聚齊,程藏之面無表情問眾人:“你們都知道顏尚書做監軍?” 趙玦與眾人神情迥異看都督,趙玦道:“難道您不是知道監軍是顏尚書,才沒看圣旨,也沒提意見的?” “……”他只是等著把人弄死在上任途中而已。 上次在含元殿那位連只母狗都沒敢看的將領也在其中,此人名為于振,是個爽快的大漢,他打著哈哈道:“都督您那點心思,我們哥幾個還不明白嗎?您放心,哥幾個都不是凡人,刀里來血里滾的,命都敢別在褲腰帶上,還怕主帥是個斷袖嗎?!”說到興頭上,“實在不行,趙老弟你大方點,過繼個男娃給都督就是。” “于振,你這嘴是越來越把不住門了!”趙玦將自己的劍拋砸向于振。 于振順勢接住劍,“咱們活下來都不容易,都督啊,您盡管高興。我們都當看不見哈!哈哈——” 刀劍無眼,戰火無情。他們這些人在亂世之中早已看開,生死看淡,同袍喜歡一個男人又有什么難以入目的。更何況這個同袍是上司,輪不到他們管,也不敢管。 仔細想來,他們主帥就算不傾心一個男人,他們也不覺得主帥程藏之能有子嗣。看主帥在疆場那不要命的樣子,注定不是能享受天倫之樂的人。倘若主帥真有問鼎登極之日,cao心子嗣的人多了,還怕解決不了問題? 作者有話要說: 寫景寫景寫景 第61章 北上清水沿途,亦然有角棕飄香。幽靜的山谷之中,卻沒有角棕艾香,干裂的黃土被血漿澆灌。泥縫被摻和血的紅泥填實,突出山崖之下谷底被腥膻味充溢。 成群黑鴉俯沖而下,將滿地血rou啄食。一頓饕餮饜足之后,紅泥上盡是爪印,泥濘之中裹著森白的牙齒。 群鴉散去,谷中多了一批張口無言的黑袍人。 正是五月末六月初的時節,北面的淺水原可見一片深遙碧翠。草盛柳濃,暖風熏染著不知名的清香。 衣白似雪的青年于艷陽天拐進暗暗巷口,一柄長劍在手,將幾個衣衫盡是風塵的男人攔住。 這些人霜灰色的面頰上盡是錯愕,面面相覷,臉上一道深痕傷疤的男人站出,道:“顏……尚書……” 乍然相見,不知言何。顏歲愿眉睫黛色如潑墨,神情深沉冷晦,“蘇隨,蘇校尉,當年叛逃中寧軍的斥候之首。” 蘇隨等人臉色煞變,當即跪地道:“顏尚書,我等冤枉!” 顏歲愿自灰墻之外,見一縷暖陽,“倘若見到顏庭,你等亦然能喊屈嗎?能將這十年顛沛冤屈道出嗎?” 蘇隨等人呆愣,一時之間未理解顏歲愿的話。顏歲愿靜靜以待,直至他們點頭,才說:“由此轉去關內道鹿府,在那里,我會還你們一個清白。” 言罷,他收劍揮袖轉身,將鋒芒殺機盡數掩藏眸底。 蘇隨卻在身后提聲高呼:“顏尚書!您不應該來此地!顏庭…他要殺你!” 顏歲愿應聲頓步,衣袖盡垂,惟有頭顱微揚。滿目針芒,錐心之感已經淡如尋常飲水。 “我已經死了。” “諸君面前的,是顏莊之子。” “顏歲愿,除卻天下太平、門庭赫奕,已經不能為什么而活了。” 風逐花葉,紅蕊摧碎。有白衣的青年,輕輕抬起一臂,分花拂柳行來。 程藏之已然銳甲加身,站在璨璨天光間,瞧來人肩上攜花行,唇角彎如弦月。 安承柄軍部如今正與白亭軍僵持在隴右道武州與成州之間,因而,須得自清水北下。但是下清水之前,他們各自還有事情要妥善解決。 “顏監軍,”程藏之拈起花瓣,“去哪沾花惹草了?” 顏歲愿莞爾,“我且先想想,是倚紅樓還是軟翠館來著。” 程藏之拖長音節,哦了聲。忽然上前擁住人,細嗅衣袍,唯有諳熟的振靈清香。至此才笑道:“倚紅軟翠,能有我好嗎?” 顏歲愿微微嘆氣,不出言置評,卻嘆聲:“堂堂河西節度使,也該有一方梟雄之姿。”而后,又道:“還是先說說正事罷。” 他為何來清水,程藏之應該明了。 程藏之微微頷首,卻沒撒開手,“轉生帝教的事情,我也有耳聞,只是突然轉到清水,倒是十分蹊蹺可疑。皇帝派你來暗查此事,只怕是跟派我去金州如法炮制。你若在清水不測,你說這責任是算我的還是算安承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