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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行蓄這個廢物,如今只能看安承柄的了。至于顏歲愿和蘇隨那些人,就讓他們都死在——” “大將軍——”戴著冪笠的男人,忽然打斷他的話。 兩個人目光一碰,一齊看向顏時遠所站的方向。談話聲戛然而止,顏時遠下意識眼皮一跳。再回神,已然有一只手將他劈暈。 戴著冪笠的男人看向穩坐軍帳的中年男人,道:“大將軍,李湮已經至宮中。皇帝多年的頭疾加心病并發,活不了多久。先帝當年心狠手辣,已經將可堪重要的宗室子鏟除,如今只剩李湮,皇帝是不會讓李湮好過的。大將軍的功業,唾手可得。” 中年男人望著男人手里的顏時遠,靜言許久才開口,“你想怎么辦?” “大將軍不是要殺顏歲愿嗎?”冪笠紗幕后的雙目隱約顯露幽光,極其滲骨,“總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顏歲愿弒父奪權雖未有十足證據,但弒兄,卻可以有確鑿的證據。” 中年男人呼吸一滯,還未說話,便又聽男人說:“大將軍,古來成大事者,沒有不心狠手辣的。當年漢高祖也曾將親子踹下馬車,獨自逃命。誰能想到,就是這么個地痞流氓成為開朝皇帝。何況,大將軍身份高貴。” 軍帳間寂靜許久,落針可聞。牙齒咬合的聲音響起,“就選在清水之地罷!” 安承柄的兵馬已經行進清水,清水此時正是是非之地,也是轉生帝教發揮作用的福地。 “那小人,便在青京恭候大將軍!” 中年男人看著冪笠男子離去,微微瞇眸,軍帳之后才鉆出一人。 “屬下,參見主上。”倘若程藏之的人在場,一定會發現此人與在亂軍中被砍頭的胡槳長相如一個模子刻出。 “胡檣,你說此人究竟可信與否?” 與胡槳長相一致男人微微沉頓,才道:“此人自風雨興時,便一直活躍各地。國子監里是秦承,金州那個村落里是秀才,又曾替主上除去李懷恩以及相干人等。兗州更是親自下井,屬下倒是不清楚此人圖謀什么。若非要說此人圖謀什么,”眉睫微微顫動,“他比主上更加期望,改朝換代。” 話雖如,穩坐軍帳的男人還是另做一手防備。 軍帳以外幾步之遙,秦承借著冪笠遮住陰冷臉色。他站在飄揚的旌旗之下,驀然回想起讓母親不得不背井離鄉的父親。 十三年前,先帝大點兵,各鄉里凡是成年的勞動力都要入伍。往年是一戶一個男丁,那一年,所有人家的男丁不論年歲悉數沒入軍中。 那時,他正生著病,才將十三歲。父母為了他東躲西藏,最后還是被發現。父親被罰去苦役,沒幾天就被酷吏鞭死。母親得知消息,來不及傷心,只裝作不知此事。待尋到機會,帶著他逃出牢籠。 后來,秦承記不清吃了多少苦。他只知道母親真的忘了父親,真的把自己當做尋常孀居的婦人。那段血淚歲月,好像從未經歷過。 秦承垂首看著自己的雙掌,楊奉先曾問他難道不怕冤報,難道這些人就不怕冤報嗎?國子監的廢物、金州尸位素餐的蠹蟲、鎖龍井的蠢貨,死了也就死了,如何能算他的殺業。 他望著西北,一心認定自己沒有殺業。錯的是這天下,有殺業的也是這天下! 顏潭的棺槨擺放在暫設的靈堂,靈堂之后是宗祠。 一襲不染塵埃的白衣,顏歲愿輕撩衣袍,屈膝跪于祠堂正中。香案之上,神牌林立,滿目蒼涼。 程藏之未曾想顏歲愿稍稍休整之后,便跪起祠堂來。到底是顏家的宗祠,他不敢唐突。只是放輕步子,走到顏歲愿身畔,同樣屈膝在團墊上,稍稍偏首曼聲道:“你身子不虞,就不要總這么折騰自己,好好休息不好么?” 顏歲愿耳后一抹guntang的緋紅,他只是搖搖頭,說:“我既以顏叔為父,依禮當守孝三載,丁憂期間不能辭官已是心不誠。婚娶之事……”頓了頓,最終道:“已是不尊禮法,當向祖宗請罪。” 程藏之明白他未言明的話,忍住遐思,“如此說,我也得跪許久請罪。”他眼尾似鳳尾花尖,綴晶露光澤,“畢竟婚娶之事……也不是你一人就能不尊禮法。我亦然有錯。” “……”顏歲愿垂首,既愿交付,豈會有所保留。他道:“你不必如此,全是我不守規矩。” 聞言,程藏之心中滋味難明。習慣了禁欲割情的顏歲愿,也習慣了顏歲愿頻頻直言拒絕,乍然間見摧剛為柔的顏歲愿,萬分欣喜之余,竟有一股隱隱的不安。 驟然伸手,自后擁抱顏歲愿。程藏之與他耳鬢相貼,溫熱柔軟,一時之間將他原本要說的話都忘在腦后。 久久之后,程藏之才道:“顏尚書心狠的時候是真的心狠,心軟的時候是真的心軟。” 顏歲愿將他手掌掰開,應景的心狠著說:“程藏之,此地不可放肆無禮。”回首看著他嘆氣,“你先回去。” “這就下逐客令了?”程藏之定睛不動。 顏歲愿目光清透,緩緩而笑,“你不算客,怎么能叫逐客。” 程藏之順著他的話,問:“那我算什么?”顏歲愿只是淺笑,他只得又說:“我在顏尚書這里,只怕還是顏尚書偷偷描摹名姓的那個小情人。見不得光,說不出口。” 顏歲愿卻是看著滿座神牌,說:“也只你一個情人而已。”裊裊香霧間,顏歲愿的神情模糊幾許,“程藏之,你先回去,我有幾句話同先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