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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行一路,沿著鑲嵌在土中的石階,不斷下沉。而后又沿著另一條天梯,不斷攀升。走了許久,上空才泄露光亮。 顏歲愿下意識抬手捂住程藏之雙目,“黑暗之中久行,乍然見光,有傷眼眸。” 程藏之無聲失笑,“好。你也注意。” 顏歲愿不答,只是探清路徑,而后輕輕闔目。 眼看出口盡在咫尺,上方的光芒卻遮蔽成陰天。 土石往下傾倒,程藏之反應快顏歲愿一息,揮臂掃去土石。攬著顏歲愿的腰,登階直上,無人可攔。 出口是一片荒郊,遠處綠林蔥蔥,四野空曠。 顏歲愿站穩,縱目而望,這是一群便衣人。但集體殺來的動作很是整齊,卻不是江湖殺手,也不是朝中負責暗殺的內衛。 想來這些人便是強征的兵士。 一群人合圍上來,稱藏之與顏歲愿都是上乘功夫的人,不聯手,也能這些人殺退。 程藏之輕輕松松撂倒一人,“顏尚書,留活口嗎?” 顏歲愿道:“盡量留便可。” 別人要殺他們,他們也不能為留活口而心慈手軟。 眼見二人在合圍之中輕松言談,這些人之中的領頭人眸色發狠。 抓住身邊一個人,“去!” 那人微微顫抖,“那玄袍男人叫白衣男人顏尚書,怕是——” 領頭人眼神可怖,瞠目欲裂,狠狠道:“你忘了嗎?!他要是活著,我們都得死!” 那人又是身抖如篩,激靈的點頭。當即摸到掩蓋出口的草席,點燃草席。 硝煙味濃烈,顏歲愿和程藏之雙雙回首望熊熊烈火。 地動山搖,雷鳴之中,轟隆震耳。腳下的黃土塌陷,顏歲愿和程藏之雙雙后退,然而身后的黃土更加柔軟。 “這地下是空的!” 遂即墮入無邊深淵。 程藏之抓住顏歲愿的手腕,將他扯如懷中。沿著石階下滾,其間幾聲悶哼,輕不可聞。顏歲愿錯愕的看著對方的下頜,卻覺衣襟濕熱。 低頭垂眸,胸膛前的白衣紅潤如血玉寶石。程藏之自證清白的傷口,比他表現出的樣子要嚴重。 顧不得些許,顏歲愿抬掌捂在他心口。 “程藏之,你忍住。” 第25章 萬籟俱靜,塵囂落定。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一簇火光躥亮。暖黃的火光輕紗似飄落下,程藏之一張面頰,蒼白生冷如結了層霜。 顏歲愿微微張開手掌,掌心赤血縱流。點滴如紅豆,滴落在下袍,洇開紅蓮。 “嘶——” 寥落的額發被汗珠浸濕,黏貼在額角。若剪裁的鬢角交纏著幾根稻草,淺紅的唇角發出幾聲苦吟。 程藏之闔目,閉目的力氣十分沉重,眼角散開細紋。極力的忍耐,極力的抑制。 顏歲愿從未見過這樣的程藏之,狼狽,脆弱,堅韌,真實可觸及。 游刃有余在官場世道、人道、畜生道的程藏之,像一池泡影,有人間天上最絢爛的人影。戰場之上,號令萬軍,踏破關山見月明,逐戎奴退卻千里野原。朝堂之上,長袖善舞,百官相和其樂融融,言笑晏晏。 程藏之啊程藏之,你為什么不能一直如此真實。 顏歲愿心間短暫嘆吁,抬手拿掉扎在程藏之發絲間的稻草。將他倚靠在土墻,而后落座在他身側。 肩頭倚重,斜逸出的冗發觸及側頰,軟糯如鳥雀新生的毛羽。程藏之微微一動,他的絲發掃動顏歲愿的面頰,輕癢在心。 顏歲愿側下頭,看他:“你醒了?” 程藏之聲音細弱,“嗯。” 干巴巴的問答,一時之間再無旁話。不算逼仄狹窄的地道,空幽無比,一縷燭火靜靜不動。暗谷陰晦,濕涼沁骨。 顏歲愿突然道:“程大人,你……冷嗎?” 程藏之答非所問,“顏尚書打算抱抱我嗎?” “……”顏歲愿無聲輕笑,“程大人需要嗎?” 心口劍傷血流,雙目受刺激,險些舊疾發作。又抱著自己背對震波,一路下滾的劇烈碰撞。如此折磨受罪,程藏之居然沒有昏死過去,眼下還能開口與自己玩笑。這樣的程藏之,會需要別人擁抱? “需要。”程藏之聲色清明,絲毫不像似神智昏聵之人。 顏歲愿愣神間,程藏之已經臉頰埋在他頸窩,雙臂環在他脖頸。聽他在耳邊輕言:“顏尚書不是說要抱抱我么,怎么還怵著?我等著呢。” “……”顏歲愿懷疑自己耳力不佳,他什么時候說要抱程藏之了?他明明只是順口一問,程藏之需不需要抱。他沉了沉思緒,道:“程大人,本官說的是,你需不需要。即便程大人需要,本官也未必肯予。” “我知道啊。”程藏之理所當然,“我知道你臉皮薄,肯定不會抱。所以我自己抱了啊。” 許是幻聽,顏歲愿居然從中聽出一點善解人意的好感。 顏歲愿鈍口拙腮,面對程藏之的放達不羈,他總是手足無措,連言辭都異常的匱乏。他想,倘若自己是女子,程藏之確實會是自己的不復萬劫。 但,他不是。 趁著顏歲愿無言之際,程藏之交疊在他頸后的一只手,自另一袖口密層里取出紅豆大小的藥丸,在額角汗珠滾落之前吞咽,喉結無聲滾動。身體緩緩恢復生機,五臟卻如業火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