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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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音突然就能理解為什么棠華那么痛恨他,把他丟池塘里,換了是誰都忍不住的,這人從來沒有正經(jīng)的時候,簡直無法交流。 她抬手想關(guān)窗,大僧侶趕緊攔住,賠笑:“別生氣嘛!這樣,你跟我出去玩,然后我給你看我的臉好不好?” 譚音一點兒都不相信:“假臉么?” “絕對的真臉!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他一本正經(jīng)。 譚音微嘆一聲:“讓開。” 大僧侶從善如流鉆回車里,下一刻她便翩若蝴蝶般飄了進來。車里十分寬敞,除了可供人休憩的軟墊蒲團,甚至還擺了一張?zhí)茨拘祝瑤咨弦蛔鹆鹆Ц祝桌餄M滿的全是葡萄,有青有紫,大僧侶津津有味地挑了最大最圓的葡萄丟嘴里吃。 一大早吃葡萄?譚音突然想起狐貍都愛吃葡萄的那個傳說,心中不由莞爾,對他的厭惡之情也淡了幾分。 大僧侶見她眼神老往葡萄那邊瞟,他小氣的很,急忙聲明:“這是大僧侶殿下的早飯。” 譚音未置可否,她姿態(tài)嫻雅地坐在軟墊上,揭開車簾一角靜靜看著外面變幻的風景。袖子突然被人輕輕一拉,剛回頭就見兩只被包在油紙里的金黃麻團被送到鼻子前面。 大僧侶捧著熱氣騰騰的麻團看著她:“這個是你的。” 譚音不客氣接過來,忽然朝他微微一笑:“謝謝。” 大僧侶被她笑得心肝兒都顫了兩下似的,陶醉地撫掌低語:“小姬jiejie,女孩子應(yīng)當常常笑,你笑起來才好看。” 譚音還是未置可否,她輕輕咬了一口麻團,淡道:“沒人看過你的臉,難道也沒人知道你的名字嗎?” 他明顯有一瞬的意外:“你想知道我名字?” 譚音搖了搖頭,過一會兒又點點頭:“我只是略好奇。” 好奇為什么他要把自己藏得那么嚴密,長相不知,姓名不知,雖然不是很明白有狐一族的大僧侶是怎樣神秘的身份,但看他的模樣,明顯不是需要把一切都藏起來的身份,為什么要弄那么神秘? 大僧侶捏著一顆葡萄把玩,他的手指生得很長,指節(jié)分明,指勁卻極巧,青色的葡萄在指尖滴溜溜打轉(zhuǎn),就是不掉下來。 他笑容滿面,眼神明亮,聲音卻一反常態(tài)的低柔:“小姬jiejie,據(jù)說女人對一個男人感到好奇的時候,就是產(chǎn)生好感的時候,你挺喜歡我吧?” 譚音咬著麻團抬頭看他,他明顯洋洋得意,滿面桃花泛濫,葡萄從右手顛到左手,再從左手飛回右手,玩得不亦樂乎。 “你覺得呢?”她冷淡地反問。 “哎呀哎呀,”大僧侶捂著臉,十分嬌羞,“人家好高興好驚喜好羞澀……” 和這個人相處交流,一定要培養(yǎng)視若無睹的淡定精神,對他的所有異常行為都要裝作看不見,否則就會像棠華一樣失去理智做出可怕的事情來。 “可就算小姬jiejie喜歡我,我也不能把名字告訴你。”大僧侶嘆了一聲,朝她眨眨眼,“我的名字也是無價之寶。” 譚音深深吸一口氣,下巴朝琉璃缸里的葡萄一點:“如果你再不安靜,那里面的葡萄你不要再想吃一顆。” 他把琉璃缸圈在胳膊里,果然閉嘴了,閉得不能再閉,直到車落地也沒再說過話。 極樂鳥拉車比尋常靈獸快上數(shù)倍,還未午時便已到了千里之外。譚音見外面漸漸有了人煙,不再是延綿萬里的山林,情不自禁便盯著外面看的出神。 她只活了十七年,從出生到死亡,一輩子都沒離開過姬家祖屋方圓百里的地方,后來……后來更是沒有涉足凡間半步,外面的一切對她來說仍是新鮮的。 眼看車窗外風景暗換,先是只有幾座小農(nóng)舍的村莊,炊煙筆直升起,像白色的煙霧做的龍,后來便是小小的村鎮(zhèn),賣彩色小風車的老人手里那么多風車,像花一樣五彩斑斕,一晃而過。最后來到一座巨大繁榮的城池,極樂鳥飛得越來越慢,越來越低,街角有玩雜耍的,好幾個不滿十歲的小孩子,一個接一個翻跟頭,鑼鼓聲乒乒乓乓響聲震天;街口的賭場門口圍了好多人,吵吵鬧鬧,大概是哪個賭鬼輸光了本錢被人打出來;對面有賣油煎豆腐,青煙夾著煙火氣被風吹散開。 譚音看得目不轉(zhuǎn)睛,這是她從未去過的城鎮(zhèn),房屋的風格、顏色,甚至人們的穿著打扮都與她以前熟知的一切截然不同,她覺得又有趣,又新奇。 車停了,周圍所有人都敬畏地避開,雖說如今人妖仙混雜,但動用極樂鳥拉車還這么氣派的實在罕見,指不定是哪位山上的大仙,不可得罪。 大僧侶看了看譚音,她還盯著外面,街對面不過是個最普通的賣陶罐的店鋪,她都能津津有味看這么久,有那么新奇?他平日出門辦事,甚少這么大排場,外面龍蛇混雜,出風頭是給自己找麻煩,他今日見譚音看得開心,便故意將車駛進城鎮(zhèn),她居然半點沒發(fā)現(xiàn)不妥,他不由沉吟。 “我們找個客棧住吧。”他終于開口說話,一開口就相當不正經(jīng),“人家一直期待可以和美女jiejie來一場同住客棧一間房的機遇,小姬jiejie,我們今晚要不要秉燭夜談呀?”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刷新不了評論,我暈。昨天焱塵軒同學(xué)給我做了封面!很好看的樣子,非常感謝她,終于有封面了有木有! ☆、6 第五章 譚音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鎮(zhèn)靜地回望大僧侶,反問:“談你為什么有那么多張臉的事么?還是談?wù)勀愕恼嫒荩俊?/br> 他又癟了下去,喃喃:“這個……男女授受不親,你一個年輕姑娘須得矜持點。” 譚音沒注意他嘀咕什么,她本是抱著對他換臉的好奇心上車的,可現(xiàn)在她對他的臉一點興趣都沒了,這新奇又繁榮的城鎮(zhèn)將她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走。她跳下車,左右打量,只覺滿目琳瑯,竟不知從哪里開始看起好。 迎面走來一個搖著撥浪鼓的小販,身后背著半人高的木箱,上面插著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小風車和小玩意,一路走一路叫賣,譚音的目光瞬間又被吸引過去,不由自主走上前,拿起他掛在木箱上用珠串打的小鯉魚仔細端詳,舍不得放手。 “……你喜歡?”大僧侶神色怪異,這珠串鯉魚做工既不精美,也不別致,隨處可見,到底怎么入了她的法眼? 譚音一門心思玩賞那些珠串小玩意,壓根沒注意他說什么。在她活著的那個時期,凡間還沒有那么繁華,更不用說這些有趣的小玩意了,縱然姬家工藝絕頂,卻沒人會做這些東西。她見一個紅色珠串打的小狐貍活靈活現(xiàn)十分可愛,忍不住放在手里摩挲。 小販見她喜歡,便笑道:“這都是手工做的小玩意,沒幾個錢,姑娘喜歡,買一個我再送你一個。” 譚音果然十分心動,忽然袖子被輕輕拉了一下,大僧侶湊過來,充滿期待地看著她:“小姬jiejie,你那么喜歡狐貍?回頭我變個給你看好不好,保證比這個好看一千倍……” 話沒說完她就走開了,注意力又被另一邊做泥人的吸引過去。 小販見她走遠,便回頭看了大僧侶一眼,微微點頭。大僧侶笑了笑,徑自捏起那只方才被她百般摩挲的珠串狐貍,問:“多少錢?” 小販苦笑,卻沒說話,將那珠串的狐貍和鯉魚都取下來遞給他,順便還送了只小風車,跟著便走了。 大僧侶一面吹著風車,一面將珠串鯉魚在掌心里捏碎,霎時有密語縈繞耳邊:“查了許久,一無所獲,那姑娘身世甚是怪異,繼續(xù)追查中。” 他把風車吹得滴溜溜亂轉(zhuǎn),慢慢走到譚音身邊,拍拍她,笑道:“小姬jiejie,來,送你玩。” 譚音明顯很喜歡那只風車,珠串的小狐貍她把玩一陣就放進了袖袋里,風車卻一直拿在手里端詳,一會兒輕輕吹一下,看著它晃晃悠悠的轉(zhuǎn),五彩斑斕的。 大僧侶扶著下巴,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嘆息:“這個有那么好玩么?到處可見,只有三歲小孩才會喜歡。” 他見譚音不說話,趕緊笑瞇瞇加了一句:“我可不是說小姬jiejie你幼稚,你童心未泯,我喜歡的緊。” 譚音將風車收好,喝了一口茶,方道:“現(xiàn)在要給我看你的真臉了?” 大僧侶狼狽地咳了兩聲,四周看看,低聲道:“這里人來人往的,我怕露出真容我們就走不掉了。來來,咱們先喝完這杯茶,然后小姬jiejie你在客房里歇息半日,我去城里尋個工匠,我的車許久沒整修,顛得渾身骨頭疼,車修好咱們?nèi)ラ僮雍鞘俏易宓牡胤剑舶察o靜的,我再給你看,好不好?” 譚音未置可否,起身問道:“車在樓下?” 大僧侶愕然看著她下樓,奇道:“小姬jiejie你去哪兒?” “修車。”她的回答簡潔明了。 修車?她是修車還是砸車?!大僧侶眼見自己心愛的小車有要被摧殘的危險,趕緊跟了上去。 他那輛氣勢非凡金碧輝煌的車停在客棧后院,伙計們畢恭畢敬地照料著,不敢有絲毫怠慢,連拉車的四只極樂鳥都被打理過羽毛,越發(fā)雪白俊俏了。 譚音正彎腰查看車中軸,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個漆黑的小錘子,這邊敲敲,那邊敲敲。大僧侶的小心肝都快被她敲出來了,趕緊賠笑:“小姬jiejie,這種粗活怎敢勞煩你……” 譚音直起身子,將小錘子朝腰間一個破舊的牛皮囊里一丟,說道:“中軸有裂縫,歪了,須得換一根車軸。” 大僧侶下巴差點掉下來,眼睛盯著她腰間那只舊牛皮囊,半天才道:“……乾坤袋?” 譚音微微一笑:“你也認得?” 她死的早,雖也料想過自己做的四只乾坤袋必然千萬人趨之若鶩,但卻沒想到過了那么多年,依然有人認得。 大僧侶眨了眨眼睛,半晌,驚愕的神色慢慢褪去,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道:“自然認得,這可是件罕見的寶物。” 乾坤袋是上古某位工匠制造的,做了多少至今無人知曉,他只知道瓊國皇宮內(nèi)藏有一只,一只在戰(zhàn)鬼一族,還有一只聽聞曾在東方大燕國出現(xiàn)過,其余傳聞都是假的。她腰上這只乾坤袋,是誰的? “罕見?”譚音不解,她一直以為這么多年過去,凡間必然有能人異士可以再做許多乾坤袋。 大僧侶搖搖頭,換了個話題:“小姬jiejie,你會修車?” 她難得有些赧然:“不是甚通,但烏木縱然名貴,卻不適合做車軸,因其質(zhì)硬脆。不如換個柏木軸,要舒服許多。” 大僧侶不由沉默,片刻后笑道:“小姬jiejie竟懂這許多,莫非家傳淵博?” 譚音默然搖頭:“……去找工匠換個車軸吧。” 大僧侶正要說話,忽聽極遙遠的東面山里傳來一陣凄厲的嘶吼,他臉色不變,扭頭去看,只見遙遠的東面天空一線紅色霧氣緩緩散開。 他臉色依然不變,回過頭笑道:“我可不懂木料好壞,小姬jiejie既然懂,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他不等譚音說話,軟磨硬泡,死皮賴臉地把她拽到城里木匠鋪那邊,誰知鋪里老木匠居然不在,據(jù)說上山挑選木材了。 “反正也沒什么事,小姬jiejie,我們要不要也上山去玩?”大僧侶繼續(xù)用期待而發(fā)光的眼神望著她。 對譚音來說,去山上一般只有一個目的,和那老木匠一樣:挑選木材。 那時候她小小年紀,卻少年老成,不像家族里其他孩子,上山還知道嬉笑玩耍,她永遠跟在老父身后,聽他說各種木料的用途。到后來,老父病重彌留之際,放心不下她,只說:譚音,你從小就沒跟別的孩子一樣放肆的玩過,爹這就要去了,對你并沒什么不放心,只是你這樣少年老成,孤僻罕言,將來又怎么尋得如意郎君? 她真的沒有好好看過山里的風景,那時候滿腦子都是做東西,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如今她騎在極樂鳥背上,它飛得很慢,貼著樹頂,好幾次葉子都拂過裙角,遠處青山影影,天高云淡,這是凡間才有的景致。大僧侶也騎著一只極樂鳥,跟在她旁邊,一直嘰嘰呱呱不知說些什么,他的廢話永遠那么多。 譚音停在一棵樹的樹頂,彎腰撈起一片葉子細看,大僧侶也跟著湊過來,恨不得貼她身上,問:“這是什么樹?” “柏樹。” 大僧侶伸了個懶腰,笑道:“干脆就砍了這棵樹拿去做車軸……” 話未說完,只聽“嗖”一聲裂空巨響,他騎的那只極樂鳥發(fā)出凄厲的啼鳴,一邊的翅膀被生生截斷,鮮血四濺,幾乎是瞬間就栽落下去。 譚音吃了一驚,正要低頭看看大僧侶的情況,樹下卻突然又響起古怪的口哨聲,她自己騎的那只極樂鳥被那哨聲勾引得左右顧盼,神態(tài)不安,忽然張開翅膀一陣亂飛,譚音險些被掀翻下去,她急忙抱住它的脖子,試圖安撫這只驚慌失措的靈禽。 “嗖”,又是一聲破空銳響,這次卻不是打在鳥身上,譚音只覺膝蓋一陣冰涼,緊跟著便是劇痛,她低頭一看,膝蓋那里不知被什么利器劃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鮮血還未來得及涌出。她心中驚愕更甚,四處張望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不容她反應(yīng)過來,銳響再起,譚音后背像是被刀狠狠戳了一下似的,痛得她渾身一顫,兩只手再也抱不住極樂鳥的脖子,身子一歪,從高空中筆直摔落。 大僧侶早在極樂鳥被截斷翅膀的瞬間就翻身跳了下去,待得輕飄飄落地,忽見對面樹頂有人影一閃,他想了想,卻沒有追。抬頭張望,就見譚音騎的那只鳥亂飛亂撞,一路飛遠了。他故意大叫:“小姬jiejie!你別怕!我來了!” 說罷拔腿便追,卻哪里追得上,沒一會兒她就飛得沒影了。大僧侶猛然停下腳步,山風習習而過,帶來一陣優(yōu)雅的香氣。他面沉如水,循著這香氣慢慢朝東面走,忽地只見對面地上像被巨人挖空了一般,有一個極其深廣的坑。 大僧侶慢慢走過去,朝下一看,只見坑底躺了一只渾身是血的紅狐,早已死去多時。尸體旁歪著一只破碎的半人高的木箱,許多珠串的小玩意撒落一地。有狐一族善制香料,血液中都含有香氣,血越多,香氣越濃,然而那香氣也漸漸要為山風吹淡了。 他長嘆一聲,雙手合十,朝紅狐的尸體默然行禮,那只紅狐的尸體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化作許多瑩瑩絮絮的光點,依依不舍環(huán)繞在他身側(cè),良久才緩緩消散。 這是族人留下的最后一點訊息。大僧侶攤開手掌,上面一行熒光閃爍的小字:遭遇戰(zhàn)鬼余孽,目測六人,急報橘子湖我族加以防范。 大僧侶面無表情,用手指將那一行字輕輕擦去,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忽然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戰(zhàn)鬼一族如今也學(xué)會暗地偷窺,群起而攻之了?” 過了半晌,樹林中緩緩走出數(shù)人,均是黑衣打扮,面容冷峻,每個人臉上的眼瞳都是血紅的,森然看著他。 一,二,三,四……大僧侶數(shù)了數(shù),五只戰(zhàn)鬼,怪不得這傳訊的族人死那么快,那么慘。 為首的戰(zhàn)鬼冷道:“你們傷了我族酈朝央大人在先,今日我等要屠盡橘子湖的狐貍,為酈朝央大人報仇。” 大僧侶啞然失笑,撫著自己的右胳膊搖頭道:“原來是為酈朝央,我倒也有一筆賬要與她算。把她封在冰里的人正是我,我的右手可也被她斬了,好容易接回去,到現(xiàn)在還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