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等他睡一覺起來,就可以看見五彩繽紛的新世界了……不管怎么說,這總是值得高興的。 只是等她說完這句話許久,也沒聽到越澤的回應。 季融融轉頭去看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年輕男孩子身上,直到對方被推進了等候房間,越澤的視線仍長久地停留在了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其實從剛才到現(xiàn)在,季融融都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 越嶺哥哥找到合適的器官了,但越澤看起來并不是那么高興……但要說他不高興,季融融又覺得他好像挺愛這個弟弟的。 算了,既然想不明白,季融融便也不再想了。 她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開始上網搜索術后吃些什么東西比較滋補。 過了一會兒,季融融的余光看到有人在她身旁坐下。 她轉頭看了一眼,正是越澤。 她拿著手機敲了半天字,總算是初步定好了未來一周的食譜,她將手機拿給越澤看,“你覺得手術后給越嶺哥哥準備這個食譜怎么樣?明天我再把食譜給醫(yī)生看看?!?/br> 越澤接過她的手機,開始看她寫好的食譜。 季融融伸了伸酸痛的脖子,然后又靠在了她的肩頭,“好累哦……今天過得就跟做夢一樣。” 這半天實在是過得兵荒馬亂的,先是得了這么個天大的好消息,然后又要急匆匆地準備幫病人上手術臺,盡管這樣,季融融還是打心眼的為越嶺哥哥開心。 他那樣好的人,本來就不該受病痛折磨這么多年。 這樣想著,她連聲音也輕快活潑了起來:“等做完了手術,他就不用老住在瑞士養(yǎng)病啦!我記得他小時候的心愿是能做一個無國界醫(yī)生,希望他——” 說到這里,季融融突然停住了。 到了這會兒,季融融才像是終于想到了是哪一處不對勁,眉毛微微蹙起,神情困惑極了—— “越叔叔呢?越嶺哥哥做手術他怎么不來?他中午不是還和你們一起吃飯嗎?” 長久沒有得到回答,季融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轉頭去看身邊的男人。 醫(yī)院走廊冷白色的燈光自頭頂傾斜而下,打到越澤的臉上便形成了一片濃重的陰影,他的眼睛隱沒在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辨不明。 季融融并不是聰明的人,很多時候都過于遲鈍了。 可就在這一刻,她心中突然生出了幾分渺茫的預感——可那預感太過荒唐,也太過可怕,以至于叫她無端端的打了個冷顫。 而與此同時,坐在她身邊的越澤,突然彎下了腰,將臉埋在了手掌之中——是從未有過頹唐的模樣。 “融融?!彼纳ぷ由硢?,聲音里帶了濃重的哽咽,“融融……” *** 器官移植手術本就是項大工程,按照越家以往的陣仗,必定是要請來國際上最好的專家來做這一臺手術的。 可這一回從通知到上手術臺,前后統(tǒng)共不過四五個小時的時間,哪里能請來國際頂尖專家坐鎮(zhèn)? 是以最后也不過是請了粵海當?shù)氐牡谝话训秮碇鞒诌@場手術。 可大概是越嶺的運氣到了,便連帶著其余事情一并順利起來了。 主刀的醫(yī)生不過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七小時的手術做下來行云流水,竟是順利異常,沒出半點紕漏。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季融融的心也一點一點地往下墜。 就在這一刻,她覺得惶然極了。 再長的夜也終將會過去,可是……這樣長的夜過去以后呢? 她不知道,更不敢想天亮以后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 等手術室外面“進行中”的燈牌被熄滅、護士推門從里面走出來時,外面的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來了。 護士也已經是精疲力盡,扯著嗓子用不高的聲音喊:“家屬呢?” 季融融趕緊站起來:“這里!” 護士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旁邊沉默無言坐著的越澤,然后道:“手術已經做完了,病人要進icu觀察四十八小時,有幾樣東西需要家屬準備一下,你們誰跟我來?” 季融融轉頭看一眼旁邊的越澤,心中還是惴惴不安的,但她還是自作主張地替越澤做了決定,道:“我去?!?/br> 她現(xiàn)在腦子亂得很,理了這么久也沒理出半點頭緒,她想越澤應該比她更需要時間獨處。 從護士那里領了那張病人需要用的物品清單,季融融看那單子上列的東西繁瑣又細致,她就怕這樣早出去買買不到。 她心里有些埋怨護士沒叫他們提前準備,可轉念一想,卻是有幾分愣住。 是啊,這項手術的失敗率原本就不低,就算要準備東西,那也得等能出手術室再準備。 到了這會兒,季融融終于生出幾分后怕來。 還好,還好,此刻越嶺哥哥已經被平安送去了重癥監(jiān)護室。 可若說欣喜,季融融心里卻是半點欣喜都難生出來。 昨晚越澤那樣的表現(xiàn),已經證實了她那個荒唐的猜測,越叔叔已經…… 季融融覺得心里難受,可哭又是哭不出來的——她心底對這樣的事實還是根本不能接受。 明明白天時一切還是好好的,她親眼看著越家父子三人難得坐下來一起吃飯,越叔叔還拿她小時候的事尋她開心……季融融怎么也不能相信,事情竟會變成這樣。 直到此刻,季融融的心里依舊是空茫茫的,并沒有太確切的情緒,只覺得惶惶然。 她突然不著邊際的想到,還好越嶺哥哥此刻還在沉睡中,還好icu病房并不能進人。 此時此刻不用面對他對季融融而言倒的確是極大的幸事,不然他若是向自己問起越叔叔的下落,她實在是半個字都答不出來。 *** 越老爺子是第二天下午來到醫(yī)院的。 他前一日遭受了那樣巨大的打擊,緩了許久,依舊沒能接受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事實。 只是平素里最疼愛的小孫子剛做完這么一場元氣大傷的手術,越老爺子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能不來醫(yī)院看看他。 臨出門上車前,秘書剛從交警大隊將車禍時車子里的記錄儀給拿了回來——老爺子吩咐了,要親自看的。 只是這會兒見秘書將東西取了回來,越老爺子閉了閉眼睛,嘆了長長的一口氣,然后才道:“等我見完阿嶺再說?!?/br> 等老爺子到醫(yī)院時,越嶺已經醒過一次了,季融融隔著病房外的玻璃遠遠看過一次。 這會兒剛好到了探視時間,季融融便讓老爺子進icu看病人了。 被護士領著去換衣服前,越老爺子突然回身看向季融融,啞聲問:“越澤呢?” 其實從手術結束、越嶺被送進icu后,季融融便沒再看見越澤的蹤影,但她也沒找過他。 季融融知道,自己歸根結底只是個外人,對于越叔叔的事情,她再難受也比不上人家親父子之間。 越澤此刻大概也是躲在其他地方難受了,她不知道該怎樣在這種生死大事上安慰到他,所以只能盡量地將越嶺哥哥這邊照料好了,不給他添其他的亂。 只是季融融怕老爺子以為是越澤對這個弟弟不上心,于是便遮掩的說了—— “昨晚他在這里守了一夜沒睡,守到親眼看見人出來了,我這才來換他的班?!?/br> 越老爺子聽見這話,“嗯”了一聲,然后又摸了摸季融融的腦袋,言簡意賅道:“這兒不用你盯,回去睡覺!” *** 越澤當然沒有回酒店休息。 他直接飛回了北京,找到越父的秘書——對方先一天飛回了北京處理集團這邊的事務。 不等老爺子吩咐,越澤已經將越父出事的消息給一力壓了下來,將所有人瞞得滴水不漏,集團里沒一個人知道車禍這個消息。 而秘書也是剛剛才知道越父出車禍的消息,此刻面對著越澤,一時間也慌得六神無主。 越澤低聲開口問了:“他之前……見過什么人沒有?” 越澤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只剩下了疲倦:神情疲倦、聲音疲倦,就連仰靠在座位里的姿勢都是疲倦的。 他的那雙狹長的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便越發(fā)顯得眉骨高——越家的男人都是這樣高眉深目的長相。 其實就只是問這么一句話,根本不用越澤專程飛回到北京來問,可他還是特地回來了。 也許是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敢驗證,卻又不得不求證,所以才選擇這種最曲折的方式。 秘書將越父先前幾天的日程都找了出來,一一都告訴了越澤,但卻沒敢說越父和叢玉見的那一面。 畢竟眼前的大公子之前是鐵了心要拿這個繼母開刀,而越總卻是搶先一步,先將太太送去了國外,這樣的事情說出來,恐怕大公子會遷怒于自己。 只是秘書不說,越澤也知道父親在生前必定見過叢玉。 見對方有所隱瞞,越澤也不逼問,只是讓對方走了。 等房間里重新安靜下來,越澤重新打量起了房間里的一景一物。 這是越父的辦公室,里面的一切都是按他的喜好來布置的。 其實越澤知道,越父并不喜歡生意上的事情,但卻也矜矜業(yè)業(yè)在集團里干了十幾年,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他其實有自己的所愛,但卻過于慈悲,慈悲到誰都不想辜負。 越澤將辦公桌上的電腦打開,有密碼,但他卻很輕易地破解了。 密碼是他和越嶺的生日排列而成的數(shù)字組合。 鎖屏被打開,電腦桌面上還保留著其主人上一次使用的痕跡——郵箱界面開著,里面是讀了一半還沒讀完的業(yè)績報告。 關掉那封郵件,然后越澤便看見了郵箱里的最后一封郵件。 郵件是秘書發(fā)來的,里面沒有多余內容,只是附件里有一個音頻。 心情異常平靜地,越澤將那個音頻點開了。 不出所料,里面?zhèn)鱽淼恼亲约旱穆曇簟?/br> “我現(xiàn)在還是愿意救他,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樣,一個健康的、完全匹配的器官,我愿意給他?!?/br> “我沒有mama了,如果越嶺也和我一樣,我就救他。” 越澤突然就覺得很可笑。 為自己,也為父親。 越澤一直都恨自己的父親優(yōu)柔寡斷,不愿傷害任何人,最后卻辜負了所有人。 可到了此刻越澤才發(fā)現(xiàn),其實他比自己更能豁出去。 越父的身體一直有頑疾,根本無法做捐贈手術——先前叢玉幾乎要將越家所有的親戚都拉去配型,可也從沒考慮過他。 他的身體是不能做捐贈手術的,家里所有人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