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一個母親該是什么樣呢? 其實越澤也并不是太確定。 可在他的印象里,沈靈好像從未這樣哭過。 哪怕日子再難,沈靈似乎都不曾像眼前這位貴婦人一般紅過眼睛。 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叢玉,越澤的內心并無半分波瀾。 他面無表情道:“我對越家的家產不感興趣,對越嶺的病也沒有了解的興趣……我姓沈,我叫沈越澤。叢阿姨,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 對于那個父母雙全、從小到大享盡寵愛的異母弟弟,越澤并不怨恨。 可他也并沒有慈悲到會為一個陌生人捐獻器.官……哪怕他們身上留著相同的血脈。 越澤說的所有話也都是真的。 不是欲擒故縱,也不是討價還價。 哪怕越家有著潑天富貴,可他對越家的家產也沒有半點興趣。 后來,果然叢玉并沒有再來找他。 ……再來找他的,是越家的其他人。 對于這個流落在外十八年的孫子,越老爺子并無半點感情。 甚至在一年前知曉他的存在時,越老爺子的想法和兒媳不謀而合。 ……這個私生子的出現,也許會是阿嶺的一線生機。 面對越澤,越老爺子既無半點舐犢之情,也沒有太多耐心。 他開門見山地將底牌亮出: “你去給阿嶺配型,如果配型成功,你從此以后就是名正言順的越家人了。” 看著面前的這個老人家,聽完他這一番話,越嶺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越老爺子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惱火,為越澤的表現。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提出的條件,這個野種應該受寵若驚、誠惶誠恐的答應下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這樣輕蔑的笑。 想了想,他強忍著怒氣,再次開口道:“還有你mama……如果你能配型成功的話,我同意把你mama的墓遷進越家的陵園里。” 盡管對越澤那個出身貧寒的生母有著諸多不滿,可越老爺子還是不得不承認,這個私生子符合越家繼承人所需要的所有條件。 ……甚至還要超出許多。 越老爺子同樣羞于承認,在親眼見到這個私生子之后,他曾短暫浮現、最終又深藏于心底的想法再度冒了出來—— 這樣聰明的頭腦,這樣健康的身體……如果能給阿嶺,那該有多好。 當然,越澤的性子自然沒有他的那個異母弟弟溫和。 他看著面前的老人家,見他終于停下來,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反問:“說完了嗎?” 越老爺子身居上位久了,平日里何曾有人敢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 因此當下他便氣得一手按著胸口,一手指著面前的越澤,怒聲道:“……你!” 越澤笑了笑,然后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如果我mama當年想要——” 說到這里,他頓住,又將面前的越老爺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此舉成功地激怒了對方,于是越澤繼續道:“如果她當年想要你們家的名分,你可能就不會有越嶺這個孫子了。” 這話其實說得極其囂張,仿佛篤定越父必定會為了沈靈背棄家族,只要她愿意。 更何況,“你們家”這樣的字眼,已經不留任何余地的將他與越家分割在了對立面。 恰在此時,越父趕來。 他并不知這對祖孫之間已經聊到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有沒有拿那些可笑的條件去羞辱這個孩子。 可是不能……哪怕越嶺如今是那樣的境況,對上越澤,越父也根本提不出那樣的要求。 來不及多想,下一秒越父便擋在越澤前面,然后沉聲道:“阿澤,你先走……過后我再找你談。” 越澤抬腕看了一眼,下一節大課在十分鐘后開始。 當然,他也的確不想再聊下去了。 越澤站起身來,將書包搭上肩,轉身便要離開。 走出三步,大概是想起什么,他又轉過身,看向身后被氣得咻咻直喘氣的越老爺子。 他勾了勾唇角,然后面無表情地開口道:“如果我真的對越家繼承人這個位置感興趣……那我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拖著熬死你的孫子,而不是去救他一命。” 當然,越澤無意越家太子爺的位置,也無意熬死越嶺。 他之所以說那番話,嘲諷之余,也是提醒越家人,如果要救越嶺,請盡快另尋出路,不必再從他這里打主意。 半年后,他拿到berkeley的全獎offer,便順理成章的遠渡重洋出國念書。 他念的是物理,甫一入學便進了最負盛名的國家實驗室,導師是諾獎得主,早早便挽留了他繼續在自己的實驗室讀phd……越澤的前途一片光明,當然,這光明與越家并無半分關系。 沒人能想到他會在本科畢業后突然回國。 叢玉自然也沒有想到。 叢玉試過無數法子,但也毫無進展——有時她甚至后悔當初叫越家人知道了這個私生子的存在。 如果越家不知道越澤的身世,那她直接將他綁來給他的阿嶺做配型也不是不可以。 可如今越家知道了,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越嶺的身體狀況并不樂觀,在越澤離開的這三年里,他已經做過一次器.官.移植。 但因為配型并不完全符合,他的身體一直有排斥反應……這些年來叢玉依舊一直在為他尋找合適的器.官供體。 叢玉沒想到越澤竟然會回國,竟然會回到越家。 沒有人知道越澤為什么要回國。 叢玉也猜不透這個私生子的目的——也許是因為年歲漸長,他終于發現明白“越”這個姓氏背后的巨大能量,所以愿意接受當初的條件。 而正如她所猜測的一般:越澤回國之后,去醫院做了配型檢測。 檢測結果出來,他的配型和阿嶺完美地契合。 叢玉急不可耐的想要立刻進行器.官移植手術,但卻被私人醫生勸阻住—— “越嶺現在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暫時還承受不了第二次手術……越太太,你不要心急,再等個一年半載時間,讓他先調養好身體。” 叢玉不是不心疼兒子,可她擔心越澤反悔——更何況他只是接受了配型檢測,卻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愿意捐獻器.官給弟弟。 彼時越澤已經在越老爺子的安排下入主集團下的中峻置業——他從小到大并未被當成繼承人培養過,但卻憑借著強硬手腕在短短三個月時間內,將所有障礙一一掃清。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這個私生子,是遠比越嶺更加適合的繼承人。 叢玉自然生出了巨大的危機感。 如今她早已不再奢求阿嶺能夠與這個私生子一較高下,可她是一個母親,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 她的丈夫不必再提,因為自覺虧欠越澤,越父恨不得將所有一切都補償這個兒子,他一直都是反對越澤捐獻器.官的。 至于越老爺子,他向來疼愛越嶺這個孫子,可隨著時間漸漸推移,老爺子嘴上不說,可叢玉也能看出,他對那個私生子越來越滿意。 叢玉心知肚明,再拖下去,也許連老爺子都不會再支持她,因此她才那樣急不可耐的想要將事情敲定。 她去中峻置業找越澤,開門見山的問:“越澤,你現在回了國,阿姨只希望你坦白告訴我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給阿嶺捐獻器.官?” 坐在辦公桌后的越澤,聽見這問話,面色波瀾不驚。 他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然后道:“您一直希望我回到越家,現在如您所愿,我回來了。” 他和他的母親一直在過自己的生活,從未想過要招惹越家。 可是有人不滿足。 在越嶺身體健康一切順遂的時候,他和他的母親是可以被遮掩的秘密。 在越嶺需要一具健康的器.官供體時,為了逼這個私生子回越家,有人制造了一起車禍,將他的母親推向死亡。 他從未想過要回到越家,可是有人一直在不斷逼迫。 既然這樣……那么好,他回來了。 *** 叢玉在病房里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宋教授緊隨其后,雖然已經開窗通過風,但一進病房宋教授還是聞到了那股淡淡的炸雞味,當下便對著小女兒的腦門戳了一指頭,“剛出車禍,就敢吃這些東西?你還以為你才三歲,和蛋蛋——” 話剛說出口,宋教授變反應過來。 她自悔失言,當下便閉緊了嘴。 季融融滿頭霧水:“蛋蛋是誰?” 想了想,她滿臉警惕道:“宋教授,你給我生弟弟meimei了?” 光是想想季融融就要崩潰,當下便揪著宋教授的衣袖,聲淚俱下道:“不可以!我不允許!” 宋教授嘆了口氣。 現在看來,她先前的決定是對的,冬冬和蛋蛋的事情還不能告訴她。 她掰開女兒揪著自己袖子的手指,沒好氣道:“別胡說八道……是鄰居家的寶寶,你之前總愛帶著他一起玩的。” 想了想,她轉移話題:“醫生怎么說的?” 季融融翹著腳丫子,懶洋洋道:“醫生說我沒事,可以出院了……可是我都失憶了,他們還檢查不出來,宋教授你說他們是不是一群庸醫啊?” “別亂說,你這應該就是暫時性失憶,沒準過個幾天就想起來了。” 說著宋教授又四下看了看,然后問:“越澤呢?” “好像是出去打電話了。”季融融像條八爪魚似的扒拉在宋教授的身上,“嗚嗚嗚”的裝著可憐,“mama,我一個人好害怕,今晚你來家里陪我睡好不好?” 宋教授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打一下,語氣嗔怪:“胡說八道,我和你一起睡,那越澤睡哪里?你都是結了婚的人了……” “隨便他!愛誰哪里睡哪里!”此刻季融融還記著狗男人的仇,當下便憤憤道,“我和這種狗男人過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