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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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媽瞪了江九誠一眼,又看著涼紓,臉色有些不好,吊著細(xì)長的眉,仍舊指著門的方向,“你給我滾出去,以后別進(jìn)我這道門!” “翩翩……”江九誠走過去。 涼紓指甲抵著手心,她看向梅姨媽,抿唇笑了笑,“姨媽,我結(jié)婚了,你不開心嗎?” 跟顧寒生的事公開了有大半個月,梅姨媽肯定早就知道了,卻一直不曾找過她。 然而,梅姨媽還未開口說話,江九誠便搶先一步道:“你這個白眼狼,你跟有錢人結(jié)婚了,住進(jìn)大房子里,每天進(jìn)出都有司機(jī)接送,還有錢逛高級商場,那么你怎么不給我跟翩翩也買個大房子呢?” 越說江九誠越覺得自己很有理,他上前一步,眼睛幾乎瞇成了一條縫,“涼紓啊涼紓,做人不能太忘本,你怎么能光顧著自己享福呢?” 這時,涼紓還未開口,站在臥室門口的梅姨媽冷的像箭一樣的目光驟然向江九誠射過來,“那樣的福你要享就自己享去,我有話跟她說,你給我出去!” “……”江九誠滿臉錯愕,不可置信地盯著梅姨媽。 梅姨媽又一個眼刀橫過來,江九誠縮了縮脖子,轉(zhuǎn)身慢吞吞地往外面走。 走了幾步,他倏然又回頭看著梅姨媽,小聲地提醒她:“你好好說,我那邊還欠著錢呢。” 隨著房門被帶上的聲音響起,涼紓垂眸,將包擱在一邊桌上。 隨后又在梅姨媽的目光中拖了一把掉紅漆的圓凳子坐下。 “哼,”身旁傳來梅姨媽輕諷的哼聲,她依舊倚在門框上盯著她,語氣十分刻薄冷漠,“我這里廟臟廟小,恐怕容不下顧太太,更怕臟了顧太太的千金之軀。” 涼紓對這話什么表情都沒有,像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她動作一頓,抿唇,照樣在那張凳子上坐下。 風(fēng)吹著一邊的窗簾嘩嘩作響,外頭街市上的喧鬧聲也顯得更大了些。 涼紓微微仰頭看著梅姨媽,兩人對視好幾秒,涼紓忽地問她,“姨媽,你恨我嗎?” “我巴不得當(dāng)初遇不到你!” 她笑笑,一邊搖頭一邊說,“那就是不恨了。” 涼紓將雙手放在膝蓋上,她眼睛有些失去焦距,像是在沉思,過了兩秒,她她開口,“如果那個晚上你沒遇到我,沒將我撿回家,那很可能在陸家門口被碾成碎rou的人是我。” “我真情愿你死了好!”梅姨媽冷嘲,“這些年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沒吃過豬rou總見過豬跑,我千叮嚀萬囑咐,你看看你如今都做了什么?” “難道我跟有錢人結(jié)婚,真的讓您這么抵觸嗎?”涼紓問她。 梅姨媽只瞪著她,并未開口說話。 涼紓睜著眸很平靜地看著梅姨媽,“姨媽,難道走您的老路,找一個江九誠那樣的男人才是您在心里給我籌劃的人生?我不能跟有錢人結(jié)婚嗎?” “你就是這么想我的?”梅姨媽看著她,瘦削卻依舊風(fēng)情的臉上的帶著譏誚。 涼紓一頓,擱在膝蓋上的手指攥緊,面上卻微微一笑,“那為何我跟顧寒生結(jié)婚您這么生氣?我不能成為顧太太嗎?” 頓了頓,她繼續(xù)道,“江九誠說的挺有道理,我嫁給了有錢人,不管對方對我如何,起碼金錢上不會虧待我,這樣不是也能變相改變你們的生活,姨媽,您怎么就想不通呢?” “我梅姨媽還沒喪心病狂到這種賣人的地步,別把我說的這么骯臟惡心!” 聞言,涼紓臉上卻掛了些笑容,攥緊的手指也緩緩松開。 涼紓挑挑眉,“那您為何如此……姨媽你仇富嗎?” 梅姨媽裹緊流蘇披肩走出來,腳上踩著一雙細(xì)圓頭中跟的涼拖,露出涂著紅色甲油的腳趾。 “我是從花柳巷子里走出來的人,我見過的男人比你這輩子過得橋都多,男人有了錢沒有幾個不飄的,你跟著這些男人有什么好處?” 梅姨媽從她身后繞過去,最后緩緩坐到?jīng)黾倢γ婺菑埳罴t色的絲絨沙發(fā)里。 雖然上了年紀(jì),臉上能看出來明顯的歲月的痕跡,但梅姨媽整個人的姿態(tài)是好的。 她穿著那身湖藍(lán)蘇繡工藝的旗袍斜坐在沙發(fā)里,肩上鋪著深紫色流蘇離披肩,露出纖瘦的手臂。 涼紓這時候突然聯(lián)想起了老太太溫明庭。 溫明庭是大家閨秀,一路走到現(xiàn)在,除了丈夫早逝其他的一切都很完美,有一個孝順又有能力的兒子。 一輩子居住在環(huán)境清幽的鬧市桃花源顧家宅子里,享盡了榮華富貴,她是一個優(yōu)雅溫婉的女子。 而梅姨媽一定程度上跟溫明庭其實(shí)有些像。 只是梅姨媽的人生太過悲壯,她是從煙花之地出來的女人,這一輩子自己經(jīng)歷過多少男人恐怕連她自己也數(shù)不清楚。 但到此刻,她還能有如此心態(tài)跟體態(tài),涼紓還是打心底里佩服的。 等她晃神完,已經(jīng)有淡淡的煙味進(jìn)入涼紓鼻息了。 顧寒生戒煙已久,連帶著她也極少聞到煙味。 此刻,涼紓微微皺了眉,看著梅姨媽像一個妖精一樣斜坐在沙發(fā)上吞云吐霧,她下意識伸手蓋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只聽梅姨媽又說,“男人就沒幾個好東西,我這輩子已經(jīng)完了,不知道被多少人糟蹋過,最后守著江九誠得過且過是我的選擇,但是你呢?” “我不止一次教導(dǎo)你,謹(jǐn)慎謹(jǐn)慎再謹(jǐn)慎,出去不要輕而易舉就讓那些男人給騙了,但你看看你最后成了什么樣子?” 梅姨媽緩緩?fù)鲁鲆豢跓熑Γ瑵M臉嘲諷,“難怪人說女支女能教出好東西來簡直是異想天開!” 這話還是刺到了涼紓。 涼紓說,“如果我說我跟顧寒生相處得還不錯呢?” “還不錯?”梅姨媽看著她。 涼紓想了想,又點(diǎn)頭,“嗯,畢竟我不是被他公開承認(rèn)了么?” 梅姨媽一把扔了手中的煙頭,聲音依舊不疾不徐,“你看到的只是那些有錢人愿意讓你看到的,顧寒生接受你,對你不錯……你保證顧家也是這樣的?” 顧家……想到溫明庭,涼紓黯淡了眸。 可眼下,涼紓不想梅姨媽這幅天下皆醉我獨(dú)醒的樣子。 她說,“顧家不看門楣,不看家世背景,他們都很喜歡我。” 其實(shí)涼紓也沒說錯,初入顧家,溫明庭就對她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喜愛。 而此刻,她說完,卻沒想到梅姨媽直接冷笑,“你說的是哪門子的顧家?” 她倏然站起來,居高臨下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涼紓,想發(fā)火卻又發(fā)布出來,最后只得氣急敗壞地道,“涼紓啊涼紓,你好糊涂啊!” “你真以為他們家看得上你嗎?你是什么人?你是我一個人盡可夫的女支女養(yǎng)出來的孩子,是地下城里中流圈子里跟男人搔首弄姿的交際花,你是從小就沒人要的孤兒,你覺得這樣的人能高攀他們顧家嗎?” “高攀”兩個字梅姨媽咬了很重的音調(diào)。 “他們顧家高高在上,家族上下幾輩子都不曾跟一個這樣惡劣的人沾親帶故,你還指望他們能接受你成為她的兒媳?!” “啪”。 梅姨媽說著,突然狠狠給了涼紓一巴掌! 她圓睜著眼睛,這模樣跟剛剛窩在沙發(fā)上抽煙的女子大相徑庭,“你怎么不去做夢呢?!” 這一巴掌梅姨媽是用盡了力氣的。 涼紓坐在椅子上猝不及防,直接被梅姨媽扇了一個措手不及,身子往旁邊一歪,整個人直接從圓凳摔在地上。 凳子因?yàn)閼T力,也應(yīng)聲倒在地上。 外頭門口的江九誠聽到里頭的聲音,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房子并不隔音,梅姨媽的話江九誠一句一句聽的清清楚楚。 他幾次想開門沖進(jìn)去阻止,但都不敢。 可他哪里是怕涼紓出什么事啊,他是怕梅姨媽因?yàn)檫@事跟涼紓鬧翻了,若是一氣之下再斷絕往來,那他們豈不是一分錢都拿不到了? 而現(xiàn)在,里頭傳來噼里啪來的聲音,江九誠終是忍不住了,他伸手拍拍門板,“翩翩,你有話好好說啊,別動怒!” 很快,梅姨媽順手從桌子上拎了一個被子砸到門上,“你給我滾遠(yuǎn)點(diǎn)!” 江九誠嚇得一抖,又畏畏縮縮地縮了縮脖子,朝走廊陽臺的盡頭去了。 屋里。 涼紓趴在地上,目光所及之處就是江九誠的拖鞋。 她嘴里含著血沫,嘴角也破了皮,可見梅姨媽這一巴掌扇得有多重。 前一次,她滿身是傷地從清晨走進(jìn)來。 梅姨媽當(dāng)時又氣又惱,但那一巴掌跟現(xiàn)在的比,算不得什么。 涼紓閉了閉眼,將口中的血沫子直接吐在江九誠的鞋子上,隨后才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她站直身體,舌尖抵了抵被梅姨媽扇巴掌的地方,疼痛很清晰地傳過來,估計用不了多久這個地方就會腫起來。 但此刻涼紓沒功夫去管自己的傷口。 她盯著梅姨媽看,“姨媽,在你眼里我真的就是這么不堪的人么?我是您養(yǎng)的,您這么說我,不是把自己也給說進(jìn)去了么?” 涼紓想笑,但一動嘴唇就痛,于是她便不笑了。 就這么冷著臉,“我以為您至少會站在我這邊的,卻沒想到連您也是這么看我的,都跟網(wǎng)上的那些人一樣覺得我涼紓不配是不是?” 梅姨媽臉一偏,看向別處。 而涼紓卻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她抬起右手,伸直了食指戳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嗓音沙啞,在開口的瞬間已經(jīng)有眼淚無聲地順著臉頰滾下來,“姨媽,他們隨便怎么說我都沒關(guān)系,因?yàn)樗麄儾恢牢沂窃趺匆宦芬宦菲D難地過來的,他們不知道,所以我可以不在乎,可以不去理會。” “但是您不一樣,我跟您生活了那么久,我是什么樣的人您難道不清楚嗎?既然清楚,為何還要說那些話?” 涼紓看著梅姨媽,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xì)微的表情。 她拿手指戳著自己的心窩子,繼續(xù)道:“姨媽你知道嗎?您說那些話無疑就是拿著刀朝我心窩子上捅,捅了一刀還不夠,您還要將手都伸進(jìn)去,然后拿著刀一通亂攪,最后恨不得還要將我的心肝脾臟都扯出來扔到大街上暴曬!” 說完,梅姨媽突然轉(zhuǎn)頭看著她,眼淚就在這時驟然滑落。 涼紓閉了閉眼,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嘴唇顫抖,“姨媽,我只是嫁給了一個顧寒生,我真的就有錯嗎?我真的就要被所有人都唾棄嗎?” 梅姨媽倏然心臟倏地一緊,她閉了閉眼,身體卻好像突然站不住似的。 她捂著自己心口的位置,隨后緩緩扶著桌子坐在凳子上。 那條深紫色的披肩松松垮垮地垂到地上,像突然失去了倚靠一樣。 良久。 梅姨媽眼皮打顫,這才哽咽著開口,“你以為是我在貶低你嗎?你是我養(yǎng)的,我雖然多數(shù)時候都恨不得你死了算了,但我又比無數(shù)人都希望你過得好。” 說到這里,梅姨媽看著涼紓,“那個女人來找過我。” 梅姨媽起身去了臥室,沒多久她將自己的手機(jī)拿出來放在桌面上。 涼紓跟隨她的目光一起看過去,然后看著梅姨媽緩緩按下了播放鍵。 那是一段音頻。 主角是溫明庭,配角是梅姨媽。 …… 溫明庭親自涉足貝森路,這還是人生中的頭一次。 她雖然不曾跟隨顧宏經(jīng)商,但她曾經(jīng)也系出名門,上流社會人人都有的人脈她也有。 有些事情,除非她不起疑心。 但凡起了疑心,她就不得不去弄個清楚。 因?yàn)樗龔募藿o顧宏的那天起,就在心里發(fā)過誓,她溫明庭這輩子生是顧家的人,死是顧家的鬼。 任何有對顧家不利的時傾她都應(yīng)該制止。 梁清那天的話牽扯出來了溫明庭的許多思緒。 涼紓跟景行混在一起的事可大可小,但這事往深了想,倒是還蠻值得人深思。 就譬如涼紓嫁給顧寒生沒多久,景行就跟顧寒生鬧掰了。 這個時間線就很微妙。 又譬如上回顧寒生在牌桌上打了幾個闊少,隨后帶著涼紓回顧宅小住了兩天。 那是周五晚上,涼紓被她們兩個老人家打趣了一番面子上掛不住,隨后她去院子里散步,顧寒生在客廳里陪她喝茶。 難得和寒生一起品茶,溫明庭想起前些日子友人贈送的雨前龍井,因?yàn)榱可偎詷O為珍貴。 這龍井溫明庭便一直舍得自己喝,正好顧寒生在,她準(zhǔn)備拿出來讓梁清煮了給兩人品。 她去拿茶葉,留下梁清跟顧寒生話家常順便燒水。 溫明庭路過偏廳穿過長廊時,見到了站在院里的兩人。 景行當(dāng)時拉著涼紓的手腕,雖然涼紓很快就掙開,但這一幕還是溫明庭留下了挺深的印象。 后來結(jié)合到梁清的話,溫明庭瞬間便明白了。 但這倒不足以讓溫明庭對涼紓產(chǎn)生什么意見。 她嚴(yán)格算起來,還是一位傳統(tǒng)的女人。 兒子結(jié)婚,不cao辦婚禮已經(jīng)是令她有些不滿,最后卻連雙方家長都不曾互相見過一面。 造成這種局面的很大原因很可能就是涼紓那邊的家長根本就沒有,或者是兩位小輩一直在欺騙她。 當(dāng)溫明庭靠著自己的關(guān)系順藤摸瓜摸到貝森路時,她心里瞬間涼了半截。 貝森路那種地方她縱然沒去過,可也聽過。 她在知道事情的第二天,網(wǎng)絡(luò)上爆出來涼紓的事。 站在顧家的角度,她絕對不可能接受一個涼紓那樣的兒媳婦。 這種情況絕對不允許! 她把顧寒生叫回來,想著長痛不如短痛,這時候又不得不慶幸還好兩人現(xiàn)在還沒有孩子,那結(jié)束時也能快到斬亂麻。 真要斷起來也斷的快。 但溫明庭怎么都沒想到,顧寒生非但不跟涼紓離婚,到最后反而還默認(rèn)了斷絕母子關(guān)系這種事。 他是睥睨商界、殺伐果敢的顧寒生,可這么多年來,卻從來不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如今,為了涼紓,母子倆竟鬧到了這種地步。 溫明庭知道走顧寒生這條路走不通,那么她就只好走另外一條路了。 她來到了貝森路。 來之前溫明庭就對貝森路有過一定的了解,這邊混亂不堪,不是貧民窟,卻比貧民窟還要處于灰色地帶。 來時。 她的司機(jī)將車停在路邊,當(dāng)時是下午,陽光很好。 溫明庭下車,提著包在路邊站定。 陽光落在她眼皮上,熱度有些灼人。 這邊樓層不高,墻皮因?yàn)槟昃檬奕乔嗪谏€在掉皮。 一樓商鋪林立,門口掛著各種老式的led招牌燈,樓上密密麻麻的是五色的木頭格子玻璃窗,外墻壁圍著一圈又一圈的電線。 幾乎家家戶戶窗口上都掛著衣服,有些衣服還因?yàn)榈粼跇窍氯思业挠昱锷弦驗(yàn)闆]法撿,已經(jīng)變成黑色的垃圾。 旁邊風(fēng)一樣地跑過去一群小孩,純真的歡聲笑語傳進(jìn)溫明庭的思緒。 她側(cè)頭去看,這一群孩子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 至此,雖然這個地方有些臟亂,但溫明庭想,它在她心里的印象應(yīng)該還沒有這么差。 只是短短一分鐘過后,她回頭,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自己司機(jī)追著那群孩子跑。 她搖搖頭,拐進(jìn)了一條巷子,踏上黑漆漆的樓梯。 直到見完那個女支女出來,司機(jī)才跟她說剛剛那群孩子把他們的車給劃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