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聲吼，平地一聲雷在清晨狹小的廁所中炸開。顧朝明沒防備地嚇得手一抖，牙刷頭戳到牙齦。

    尖銳的疼痛。

    疼得顧朝明心中暗罵一句。

    大早上的顧朝明不想和顧濤嗆，忍著尖銳疼痛沉下臉足夠明顯地朝身邊的洗衣機(jī)一揚(yáng)下巴。

    顧濤這才懂，跑到洗衣機(jī)邊上拿出他的衣服，從口袋里摸索出打火機(jī)。

    顧朝明含一口水，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對顧濤說：“洗衣機(jī)爛了，我要去上學(xué)，衣服你自己洗。”

    顧濤隨便應(yīng)幾聲，糊弄都算不上，拿著打火機(jī)就找他過生日給自己買的好煙去了，仿佛那才是他的親兒子。

    顧朝明洗漱完，昨天洗澡摘下忘記扔進(jìn)垃圾桶的創(chuàng)口貼躺在洗漱臺上，仿佛在關(guān)切地提醒他：“你手上有傷，今天記得貼創(chuàng)口貼。”

    顧朝明抬手看看手指關(guān)節(jié)上的傷，他都忘了，洗臉?biāo)⒀澜佑|水時也沒什么感覺。

    就不用貼了。

    顧朝明將小小的創(chuàng)口貼揉成一團(tuán)，握在手心，抬頭看到身前碎裂的洗漱鏡。

    那是他打碎的，只一拳洗漱鏡就四分五裂。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他半夜沖進(jìn)廁所，胸膛劇烈起伏，呼吸雜亂，他的手不禁顫抖，慌亂地打開水龍頭，將冷水潑向自己的臉，想給他不斷慌躁的神經(jīng)降溫，意圖用冰冷的水停止他的恐慌，驅(qū)趕那個夢里一直跟隨著他的聲音。

    冰冷的水流刺激著皮膚，借著微弱的月光，黑暗中顧朝明直起身，從洗漱鏡里看到自己蒼白而驚慌的臉。

    那是他第一次做那樣的夢，一個讓他驚醒后冷汗?jié)裢傅膲簟?/br>
    滿手鮮艷的紅，身邊的鄰居們緊密地圍成一圈，光亮全部圍擋在外，允許通行的只有黑暗。他們的聲音像是惱人的蒼蠅在耳邊回蕩，更像鋒利的利刃將他刺穿。他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對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竊竊私語。

    “他就是殺自己父親的小孩。”

    眼前的人影都是黑色的，他們議論他，而那些議論都不如自己滿手的血污可怕。

    你就是個殺人犯！

    顧朝明從夢中驚醒。

    黑暗是最忠誠的跟隨者，一直跟隨著顧朝明跑到廁所。

    那聲音還不肯停止，面前的洗漱鏡成了顧朝明的發(fā)泄物，一拳砸在鏡子上，拳頭感覺到疼痛，有液體從拳頭與鏡子接觸的地方流出。

    曲盈逸聽到聲音急急忙忙跑到廁所，看到顧朝明受傷的手以及碎裂的洗漱鏡，焦急地問他：“怎么了？干嘛砸洗漱鏡手疼不疼？”

    顧朝明只說做了個噩夢。

    他從不對人提起夢里的內(nèi)容，也不與人聊他心里所想，任容這些聲音在心里生根。

    洗漱鏡一直沒換，顧朝明握著揉成一團(tuán)的創(chuàng)口貼走出廁所，顧濤正吞云吐霧地享受著香煙給他帶來的快樂。

    顧朝明將創(chuàng)口貼扔進(jìn)垃圾桶，眼神有一秒落在顧濤昨天買的煙上。

    顧濤以為他也想抽，拿過煙盒抖出一根，遞給他：“抽吧，你媽又沒在，別慫。”

    顧朝明看他一眼，沒接：“我不抽。”

    “你不會抽煙？我知道你抽，不會告訴你媽的，你媽在醫(yī)院想管也管不了。”

    顧朝明淡漠，他不知道顧濤怎么能把“不抽”理解為“不會抽”。

    顧濤見顧朝明不接，以為他不敢，又把煙放回?zé)熀欣铮骸岸阒銒尦楦鶡煹哪懥慷紱]有。”

    直到顧朝明準(zhǔn)備出門上學(xué)顧濤還在沙發(fā)上抽著他那根生日煙。

    滿屋的二手煙，顧朝明頭也不回地關(guān)上門，把顧濤的煙味關(guān)在門后。

    公車上多是和他穿著一樣校服的學(xué)生，在司機(jī)一個剎車停穩(wěn)后，車門打開，車上的學(xué)生魚貫而出。

    一下車顧朝明就看到快要進(jìn)校的岑西立。正高興著視線所及范圍一遠(yuǎn)，又看到岑西立后邊正和陳海洋一起騎車上學(xué)的尤鑫，幾人隔了差不多一兩百米，騎車很快就能追上。

    為了保護(hù)岑西立不被陳海洋他們欺負(fù)，顧朝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岑西立身邊一把摟住岑西立的肩。

    車輪壓過路面，陳海洋這次倒是沒嘴賤說什么，看到兩人挨在一起，手指放在唇邊吹響一聲看戲的口哨，帶著打趣的眼神騎車而過。

    顧朝明瞪他一眼。

    陳海洋和尤鑫一前一后，因?yàn)轵T車尤鑫的眼神倒沒站著時那么“高不可攀”。

    尤鑫手握車把，弓著背，校服不安分地不肯覆在他弓起的脊背上。夏日清晨熱烈的陽光貼著少年的身影，騎車迎面而來的風(fēng)吹起他的發(fā)。

    經(jīng)過時，少年“賞賜”的眼神先是落在顧朝明摟著岑西立的手上，轉(zhuǎn)而又轉(zhuǎn)向岑西立的臉。

    岑西立抬眸對上尤鑫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剛對上尤鑫就立馬收回目光踩著踏板離開。

    尤鑫眼神一轉(zhuǎn)一移間，顧朝明清楚感覺到尤鑫最后的眼神收回得多么快速，似是不想再多看一眼。

    對于尤鑫這種眼神，暴躁的顧朝明只想罵人，奈何尤鑫已經(jīng)騎車進(jìn)校，只看到尤鑫的校服在風(fēng)中鼓起。

    懷里的岑西立沒掙扎，顧朝明低頭看到他臉上有些不自然失落的表情。

    顧朝明拍拍岑西立的肩，岑西立仰起頭。

    岑西立的眼睛如春水，眨眼都讓人想到秋日楓葉飄落的速度。

    岑西立不想讓顧朝明為他擔(dān)心，仰頭微微對顧朝明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