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離瞇眼，突兀冷笑一聲，“就你一個(gè)人？就算你武功再高強(qiáng)，想從我這里把人帶走也有些勉強(qiáng)吧？”

    東珠雖是男人，但已去勢，生得柔，說話時(shí)的聲音也輕軟，“錯(cuò)了，我可不是一個(gè)人。”說著話，東珠朝深巷內(nèi)看一眼。

    胡離順著東珠的視線看過去，只見深幽暗巷之內(nèi)，緩慢走出一人。

    “在等你的人？抱歉，都死了。”一襲黑衣的男人手提滿是鮮血的繡春刀，一步一步，踏血而來。

    胡離大驚失色，“陸不言？你不是走了嗎？”

    陸不言站定在朱肆身前，他看著面前戴著面具的男人，視線落到那柄黃金劍上，“我沒想到，真的是你。”

    胡離戴上面具，就是不想暴露身份，雖然他知道陸不言認(rèn)識自己的劍，但他現(xiàn)在不在，而朱肆馬上就要被他殺了，讓他看看這劍也無妨。

    卻不想，他居然回來了！

    不，這根本就是個(gè)圈套，是陸不言給他設(shè)的圈套。

    胡離自嘲笑一聲，然后慢條斯理地揭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本來面目。他那雙漂亮多情的狐貍眼印在暗色之中，顯出幾分森冷。

    “你懷疑楊彥柏是假，懷疑我是真。”

    “不，我沒有懷疑你。”陸不言握著手里的繡春刀擋在朱肆面前，看向胡離的眼中透出深沉的悲色。

    “我只是沒想到那個(gè)人是你而已。”陸不言聲音嘶啞，滿目涼意。

    胡離懂了，陸不言設(shè)局，用楊彥柏做餌，想將趙大郎背后之人引出來。他本來沒有懷疑自己，是自己過于沖動，一聽到朱肆說明日就走，便起了殺心，露了馬腳。

    “為什么？”陸不言喉嚨暗啞，聲音干澀地吐出這三個(gè)字。

    “呵，哈哈哈……”胡離大笑幾聲，然后神色一收，面容陰鷙道：“為什么？天底下哪里有這么多為什么，我想殺人便殺了。”

    陸不言霍然攥緊繡春刀，“執(zhí)迷不悟，今日不能放過你了。”

    .

    蘇水湄正在買糖葫蘆，突聽那邊傳來嘈雜之聲，等她趕過去的時(shí)候，正巧看到朱肆朝暗巷里跑，身后跟著幾個(gè)拿著匕首的高壯男人。

    如此情狀，蘇水湄一猜便知。

    她暗罵朱肆蠢，居然往暗巷里跑。他人生地不熟的，很容易跑進(jìn)死胡同。

    蘇水湄沒有思考的時(shí)間，直接就跟了進(jìn)去。

    巷子太多，蘇水湄沒追到朱肆，而等她想返回去叫人的時(shí)候，身后突然出現(xiàn)一輛馬車，就那么橫在巷子口，將她的路堵死了。

    蘇水湄神色警惕的后退三步，盯著馬車。

    馬車簾子輕動，里面的人卻沒出來，只是隔著一層簾子與她說話，開口的第一句話就震撼了蘇水湄的心神。

    “蘇水江在我手里。”

    蘇水江？這個(gè)人認(rèn)識弟弟！

    “怎么，聽不出來我的聲音了？”馬車窗子上掛著的布簾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嚴(yán)肅陰冷的臉。

    “老夫人？”居然是趙大郎的母親孫氏！

    “你要干什么？”蘇水湄抖著唇，渾身戰(zhàn)栗。

    她深刻記得當(dāng)年她借住在趙府時(shí)，孫氏看著她的視線。那種厭惡的表情，嫌棄的眼神，深深烙印在她心中，即使這么多年過去了，也依舊揮之不去。

    老婦人孫氏慢吞吞放下了馬車簾子，聲音輕緩之中帶著一股蒼老之態(tài)，“你跟陸不言似乎關(guān)系很是親密。”

    “他還不知道你是女兒身吧？那位張三公子就是當(dāng)今陛下，若是被他知道一個(gè)女子女扮男裝入錦衣衛(wèi)，不止是你，就連陸不言都會受到牽連。哦，對了，你們蘇家也脫不了干系。”

    蘇水湄咬牙，“老夫人，請你看在父親的面子上……”

    “別跟我提他！他一個(gè)叛徒，連名字都不配出現(xiàn)在我眼前！”孫氏的語氣陡然凌厲起來，帶著清晰的殺意。

    蘇水湄自知失言，戳中了孫氏痛楚，立刻閉上了嘴。

    突然，一個(gè)黑衣人疾奔而來，躍上馬車，然后跪在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失敗了。”

    老夫人長久未出聲，沉默的氣氛蔓延，帶出一股令人驚悚的恐懼感。

    “我就知道。”幸好，她還留了一條后路。

    孫氏微微偏頭，隔著簾子，繼續(xù)與蘇水湄道：“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弟弟，對不對？我給你一個(gè)機(jī)會，只要你殺了陸不言，我就放了蘇水江。”

    “不可能。”蘇水湄瞪圓了眼，眼眶泛紅，“我不會為了你去殺人的。”

    “傻孩子，怎么是為了我呢？是為了你弟弟，為了這受苦受難的天下大眾。”馬車廂內(nèi)，老夫人的眸子在夜色中透出一股執(zhí)著而瘋狂的神色。

    “只要你替我殺了陸不言，你弟弟就能獲救，一命換一命，這不是很合算的買賣嗎？”孫氏忍不住又挑開了馬車簾子，似乎是對自己的計(jì)劃感覺非常滿意。

    蘇水湄瞪著她，一臉的不可置信，“我殺了陸不言之后呢？”

    “自然是我再將那個(gè)狗皇帝殺了。”老夫人的聲音透著一股明顯的興奮，“這么多年了，這些事也該有個(gè)了結(jié)了。湄兒呀，你先殺了陸不言，我再放了蘇水江，然后朱肆一死，你的女兒身份誰會知道？你回去之后，還能安安穩(wěn)穩(wěn)做你的蘇家小姐。”

    蘇水湄咬牙，“可若是陛下死了，天下必將大亂。”

    朱肆也才二十出頭年歲，膝下并無子嗣。他若一死，朝廷必將陷入爭權(quán)大戰(zhàn)之中，到時(shí)候，受苦的還是老百姓。

    “這些事就不必你來cao心了。”孫氏又恢復(fù)到了先前的淡然之態(tài)，“只要你聽我的話，你跟你弟弟就能平安無事。可若是你不聽，那你弟弟就不能活著見到明天的日頭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騙我？”蘇水湄緊盯孫氏，“我要見見江兒。”

    孫氏搖頭，“我不會騙你的。你以為我兒子找了那么久，為什么找不到他嗎？自然是因?yàn)樗晃谊P(guān)起來了。”

    夜色越濃，孫氏似乎也乏累了，“我給你三日時(shí)間，替我殺了陸不言，不然三日之后，你就會見到蘇水江的尸體。”話罷，孫氏叩了叩馬車壁，馬車便緩緩而動起來。

    馬車一去，巷口立時(shí)透出光色來。

    蘇水湄站在那里，被風(fēng)聲堵住的耳朵中也猛地沖進(jìn)來一陣屬于蘇州夜市的嘈雜熱鬧聲。

    這么熱鬧的聲音，她卻只覺得遍體生寒。

    .

    “沒想到那只狐貍還有后招。”東珠吐掉嘴里的一口血，那張陰柔的臉上沁出狠意，惡狠狠地盯著面前的幾個(gè)江湖人。

    陸不言拿著繡春刀的手也微微發(fā)抖。

    “我早該想到的。”男人深吸一口氣，語氣淡漠而平靜，跟他身上的狼狽之態(tài)全然不同，“趙大郎的勢力就是他的勢力，趙大郎死了，那些江湖高手自然歸也歸背后的人管。”

    陸不言只顧著殺掉那些刺殺朱肆的人，卻忘記了胡離身后還有那批江湖勢力，如此才被殺了個(gè)猝不及防。

    胡離掩在那批江湖人身后，戴著面具的臉看不清表情。他早已將自己的黃金劍收了起來，此刻正雙手環(huán)胸，悠閑地看著陸不言和東珠垂死掙扎。

    “沒辦法了，只能以命相搏了。”東珠吐掉嘴里的血。

    滿巷子的血腥，連呼吸都帶上了粘稠腥氣。

    陸不言深吸一口氣，垂眸，注視著地上那柄被丟棄的利劍。他暗暗蜷縮著左手，眸中顯出明顯的糾結(jié)之色。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突然，有明亮的火把從暗巷之中涌來，伴隨著腰刀相觸之音，是捕快來了。

    “這邊！”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夾雜在里面。

    陸不言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身形纖弱的少年夾在人高馬大的捕快之中，身形雖狼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奇。

    蘇水湄引著捕快過來，剛剛站定，便看到了站在不遠(yuǎn)處的陸不言。

    男人一身血色，連臉上都沒有幸免。

    在他們身后，那群江湖人看到捕快皆面露慌張，就跟老鼠看到了貓兒似得。

    胡離眉頭一擰，“撤。”

    .

    捕快一來，局勢翻轉(zhuǎn)，胡離迅速撤離，陸不言等人安全了。

    蘇水湄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陸不言看，她喃喃開口，“你怎么……”

    “我設(shè)了個(gè)局。”男人聲音嘶啞地說完，猛地開始咳嗽，像是傷的不輕。

    蘇水湄立刻上前，拿出自己的帕子遞給陸不言。

    陸不言抬手接了，垂眸擦臉。

    素白干凈的帕子上立刻便沾了許多血色，男人盯著那帕子看了一會兒，下意識遠(yuǎn)離蘇水湄幾步，然后走到了朱肆身邊說話。

    蘇水湄站在原處，神色怔怔的。

    突然，朱肆朝她走來，笑盈盈道：“多虧了你啊，小兄弟。”

    蘇水湄?fù)u頭，“我沒做什么。”說話的時(shí)候，小娘子還在看陸不言，可惜，男人的視線根本就沒有落到她身上。

    蘇水湄的眸色黯淡下來。

    “大人，這里交給我們就好。”捕快頭子過來稟告，并安排人將陸不言一等人安全送回趙府。

    一路上，除了正在跟東珠說話的朱肆，陸不言和蘇水湄兩人皆沉默著。

    蘇水湄大概能猜到陸不言設(shè)了一個(gè)什么局。

    她看著男人落在自己腳邊的黑影，輕輕開口，“大人，趙哥……趙大郎背后的人是誰？”

    陸不言神色一頓，薄唇輕啟，“胡離。”

    “什么？”蘇水湄大驚失色，“怎么會是胡副使？是不是搞錯(cuò)了？”

    男人終于垂眸看她，雙眸暗沉，似有情緒翻涌。

    蘇水湄知道，陸不言在難受。

    即使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淡薄，甚至淡薄到冷漠，可蘇水湄就是能看出來。男人緊抿的唇，握緊的拳，這一切的細(xì)微表現(xiàn)都在告訴她，這件事情亦出乎了男人的意料。

    蘇水湄想安慰他，可她一想到孫氏讓她做的事，立刻又把手收了回來。

    孫氏要她殺了陸不言。

    在孫氏看來，蘇水湄很容易就能將陸不言殺了，因?yàn)殛懖谎允悄敲吹男湃嗡拖裥湃梧嵏倚暮秃x一樣。

    蘇水湄垂下眉眼，下意識放慢腳步，她站在陰影里，看著行在前面的陸不言。

    男人背影旱拔，即使受到了如此打擊，依舊顯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傲氣凜然來。

    蘇水湄想，最終還是她配不上他。

    .

    一路回到趙府，蘇水湄坐在實(shí)木圓桌前，開始思考孫氏將蘇水江藏在了哪里。

    她當(dāng)然不會殺陸不言，她要憑借自己的力量，將蘇水江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