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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重生之真不挖煤在線閱讀 - 第63節

第63節

    我出現在一個傾盆大雨的夜晚。

    雨水毫不留情地澆灌在我身上,周圍隨處可見滑膩的石子路和古老的歐洲建筑。我站在一扇輕掩又沉重的門前,光線順延門縫透隙在外。

    又是一扇門,不知有什么,畫家又是否在里面。

    推門進去,明艷的燈光一瞬間晃住了我。這扇門后與之前門后的世界大不相同,沒有骷髏和蕾絲墻花,更沒有什么奇怪的東西。這僅僅是一個異常明亮的房間,整面墻壁由白熾燈泡組成,找不到分毫暗角,好像曝光過度的照片。

    太亮了,顯得一點余地都沒有,仿佛夢一張白紙。

    我在這個富麗堂皇的房間角落里發現了畫家。畫家裝扮得活像生活在好幾個世紀之前的人,他全身濕透,也像是剛從雨夜中闖進這間屋子不久,麻布包裹被雨水浸透,里面裝著些瓶瓶罐罐瑣碎品。畫家腰上別著一根鐮刀,衣服結實且老舊,此時正萎靡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拿著兩塊全是水的打火石,像個飽經滄桑的中世紀農奴。

    他低頭忙著擺弄手里的打火石,很專注,并未發現我的存在。

    我走近時,發現畫家面前擺著一根短小的蠟燭。

    蠟燭!這是夢里第一次出現蠟燭,這房間一定有其特殊意義。我蹲在畫家身邊,畫家正在用手碰撞兩顆尚且滴著水的打火石,試圖點燃這根蠟燭。

    雖然知道交流可能沒有意義,我仍嘗試性開口,爭取讓自己的話符合這場語境?!澳阒肋@樣是沒用的,對嗎?這樣不可能點燃蠟燭。”

    畫家沒有抬頭,他手上忙碌著碰撞打火石,但沒有無視我,而是答非所問地對我說,“旅人,總是你們。雨夜中的旅人,不愿睜眼的過客。不要在這里過夜,這里是我的房間。”

    我俯身觀察他,發現畫家閉著眼睛。

    他閉著眼,在燈光通明的房間里,嘗試點燃一根無法被點燃的蠟燭。

    一如既往,夢透著古怪,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畫家下了這句逐客令就不再理我。他反復地摩擦打火石,做著徒勞無用的工作。我不想浪費機會,遂觀察起這間屋子。亮,真的亮。光線飽和到刺眼,幾乎令人感到不適。畫家既說這間屋子是他的,就說明在這個傾盆大雨的環境中,他沒必要再走出房間。那為什么要點蠟燭,在如此明亮的房間,再點蠟燭豈非多此一舉?這一舉動又仿佛是某種儀式,我試著以現有條件開始分析。

    閉著眼,可以說畫家在這場夢里扮演盲人,他或許不知道自己房間里有光,從而以為點燃手里這根蠟燭會是唯一的光源。亦或是說燈非火,他全身濕透,需要熱源,所以想用火把水烤干??傊c燃蠟燭后,會完成一個儀式。完成儀式是解釋這場夢的關鍵。

    房間觀察完畢,沒有可疑之處,確實僅僅是一個光線過度的房間。我沿著墻壁走動,突然察覺褲子口袋里有物品在碰撞,掏出來一看,竟然是一盒香煙和一個老式打火機。

    隨手一擦,火芯立刻從機口盈躍起來。是可用的。

    畫家如此大費周折,妄圖用濕透的打火石點燃這根蠟燭,而我口袋里卻有一個打火機。

    有那么一瞬,我分不清是我走入夢中,還是夢創造了我。

    我蹲到畫家身邊,用打火機點燃了畫家面前的蠟燭,輕松地替畫家完成了儀式。沒有風,這根蠟燭鋒芒幾近靜止,與畫家食指那蔟火苗如出一轍,似乎本就應該是在這里燃燒著的。

    明亮的房間,一顆永久燃燒著卻又沒必要存在的火種。

    火種?

    這二字的概念突然令我感到觸動,我感覺有東西如絞螺絲般蠻橫擰進我的意識中。火種,誰的火種。慣例夾在手中的香煙,指骨有力的左手食指,沒有紋路,沒有細長如戒指狀的法語刺青。有人問,tekapo?什么tekapo。

    畫家突然睜開了眼睛。

    夢在我絞痛的意識中突然換了場景。

    我出現在一個機艙門大敞的飛機上。

    我身上背著沉重的裝備,狀若士兵等待跳傘的指令。數萬米高空之下,身下只一個巨大且魔幻的靛色玻璃球。

    這顯然不是正常該跳傘的地方,我的意識卻不再感到焦慮,我感到空前的平靜,仿佛我本就屬于這個地方。機艙門平行看出去,我看見的是夜空和一條被光芒撕裂的銀河帶。

    畫家坐在我旁邊,同樣沉重的行李,同樣狀若等待跳傘的指令。

    畫家臉遮在護目鏡后面,看不清楚神色,但我能感覺出他在看我。

    雙手交握于膝上,我們姿態平靜且安定。好像即將面對的不是僅憑rou體從宇宙向地球跳傘,而僅僅是坐著飛機來外太空看銀河。

    星河帶像一張靜止的照片。

    畫家的夢里難有如此寫實與平靜的景象,我感受到了一種微弱的觸動,仿若似曾相識。這一刻我離過去很近,再走下去,我就會想起一些什么。

    畫家突然開口,對我說,“那次去tekapo,你說……光星星,沒什么可看的?!?/br>
    tekapo,畫家的意識里也有tekapo。

    我留心聽著。這時機艙有風嗆進來,整架飛機瀕臨解體,我隨機身晃動扶了一把旁邊的鐵板,擔心夢又要醒,卻聽畫家繼續說,“那次去tekapo,你說……光星星,沒什么可看的。你說,等你有一天得了癌癥,或是地球要玩完了,就來tekapo圈一塊地放羊。你說,等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叫上我,帶幾只從小養大的狗和馬,去打獵、開荒,要活得像中世紀還不知道工業革命為何物的野蠻人。等真有那么一天……對吧?”

    機艙頂棚突然被強力的氣流頂開,由機器構建出來的穩定時空頃刻間混入了很多宇宙細小的黑色碎末。我險些被一陣不自主的氣流帶出機艙,旁邊的畫家抓住了我,他的身體竟有一部分已融入背后,變成飛機的一部分。

    畫家尚且自如的手突然變得難以自持,比機艙抖動得還厲害,幾乎握不住我的手。

    畫家支撐著身體,勉力維持著機艙不被吹散,護目鏡隨機體崩潰出現裂痕,他重復著對我說,“那次從大堡礁,去tekapo,你發誓真有那么一天,你會叫上我。要活得像中世紀還不知道工業革命為何物的野蠻人。我沒講話,你大概以為我不向往?!阏f我冷血動物,讓我別他媽在你眼前晃,說我不配來教育你的感情??墒悄阃?。我們有談過不懂工業革命為何物的野蠻人的那一天。”

    說到最后,畫家硬攥著我的手想要爭取一點時間,他護目鏡的右眼已全碎了,飛機隨之解體。無數破損的機械組件飄蕩開來。畫家說出了一個名字,難以承受到幾乎從夢中醒來,“等真有那么一天,你發誓你會叫上我?!晌覜]講話,徐皓,你大概以為我不向往。所以沒有我?!?/br>
    我被夢彈了出去。

    畫家如同窒息般驚醒過來,他深重且急促地喘息著,翻身從沙發滾到了地上,身體下意識痙攣起來,體力甚至不足以支撐他立刻坐起來。

    我亦感覺非常不適,思維一度陷入混亂。我感到有東西在我的記憶深處急速蒙生膨脹,可又無法真正看清是什么。這短時間內令我痛苦不堪。

    徐皓。

    我意識脹滿,鎖定手機上方浮現出數字。

    28:37:22

    原來我叫徐皓。

    第80章 番外·我·畫家(四)

    我與畫家該是舊識。

    我還沒想起他名字。

    脹痛的意識背后,有些東西逐漸清晰。直覺很奇怪。我一定認得畫家,卻又覺得不曾真正認識他。他平時是什么樣?我有一種不明確的概念。好似畫家于我,距離無法估量,時有草海疊浪的印象,周遭蒼翠冷峻,比畜牧更接近野生;亦有死火山口的景象,荒廢無人,彌漫著一股子鐵銹斑嗆人的氣息。這種概念使我察覺到一種狀態,離群索居、傲拔難馴的狀態。再回到那個紫荊花的夢中。畫家在路邊與我對視,慣用左手夾著香煙,在我遠望的目光中,微抬起下顎吐一口煙,然后微笑。這一刻他又該離我很近。

    倒計時僅剩24小時。畫家躺在地上,我站在他身邊,我們兩個人,如同被時間流放的拾荒者,一無所有,被迫互相留守,他甚至看不見我。我能感到有東西將我和他困在了這一天之中,我說不上那是什么,遠比人力所能及的要龐大,比人所能想象的邊界更為驚怔。他是畫家,是中世紀農奴,是火山口的野人,遠不止這些。我是這部手機的所有者,是雨夜里點燃蠟燭的旅人,是心臟長在體外的尸體,亦遠不止這些。無論是我走進夢中,還是夢創造了我,這一切始終與我有關。從某種意義上來看,我和畫家是一個整體,同樣面臨等待時間歸零的那一刻。

    至于結果是什么?我不知道。自我短暫地有意識以來,與畫家共同經歷的一切事全部指向悲觀。像首要戰犯等待對立陣營軍事法庭的審判,生靈涂炭過后,很難對結果抱有期待。但認命或是服從有違我本性。我只是想不明白我會如此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好吧,讓一切回到最初的假設。假設我死了,我是鬼,或是某種亡者殘留的能量體。那么按理說,我該投胎投胎,該分解成宇宙原始物質就分解,不該是現在這樣。問題在于,為什么我非得以這種形態纏在畫家身邊?我能得到什么?

    顯然,我和畫家的關系比一般的糾葛恩仇還要復雜。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我看著他,尊重他、理解他,他在夢里見到我,那種難過同樣令我感同身受。我對生命沒有太明確的憾意,只有一種難言的感情,是清醒時無法回避的生命之輕,是死亡前不堪擁抱的痛苦本質,或許不止這些。我說不上來。

    人言常說,鬼是人生前執念所系,無論愛恨過往,總有那么點不能瞑目的執念。那我留守于此,或許也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只是我沒有印象。

    歪斜在客廳角落的電視機持續播放著畫面,電影鏡頭如零星閃掠過的海燕,時明時暗,有對話在低聲交談。

    畫家躺在被垃圾包圍的地板上一動不動。

    18:55:32

    屋門處突然傳來門鈴的聲音。

    一聲。

    兩聲。

    無人開門。

    接著是敲門聲響起來。門外人敲門動作很克制,極有節奏地扣了三下,對著門說,“閆少,您在嗎?”

    畫家沒有反應。

    門外人說,“老爺子時間不多了。夫人聯系不上您,托我給您帶個口信:最后一面,她和你一起去醫院?!?/br>
    等了一會,仍無作答,門外人繼續說,“夫人說,若您還是沒有消息,明天她會親自來?!?/br>
    門外人久久得不到回應,最終離去。

    17:23:18

    大門處早已沒有聲音,畫家突然抬了下手,向著大門揮掃下去,頹喪地仿佛提不起來一口氣,“都滾,別來煩我。”

    我守在畫家身邊,等著他食指上的蠟燭被引燃。時間不多了,坐以待斃不是我的風格。

    15:59:44

    畫家再次睡著,火焰開始生長。

    我隨之與他陷入短促且混亂的噩夢中。

    每一次驚醒,我與他同時蒙生的那種迫切的窒息感也愈發強烈。畫家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一副骨架,比我更像野鬼。

    他開始翻找藥瓶,抖著手倒出一把藥片,然后匆忙地灌了一口酒。

    13:59:44

    我再一次掌握那蔟燭芒。

    場景終于變得穩定起來。

    我出現在一片海域上,四肢松散,仰面漂浮在水面上。旁邊不遠處就有一艘巨大的輪船,遮天蔽日,螺旋槳勻速旋轉,絞出海水長長的白沫。

    輪船正在向我駛來。為了不被這艘船卷入水底,我在發現處境的一瞬間就嘗試改變姿勢脫困,發現自己挪動不了身體,想喊點什么,也無法發聲,僅能轉動眼球遷移視線。

    好了,這次我是無際汪洋里的一具莫名其妙的浮尸。

    我轉動眼球尋找畫家蹤跡,旁邊輪船甲板上突然拋下來一個鉤子,鉤鋒尖銳,有點像屠宰場常用的那種大型rou勾,繩索很長,足以延伸到海面。

    船上的人好像在用這個鉤子打撈著什么,不多時,他們從海里拽起來一個東西。夢中艷陽高照,從我的角度看不清這打撈起的東西是什么,只覺得看著沉甸甸的,破出水面后,從身上淅淅瀝瀝地落水下來。

    船上的人把這東西卸在甲板上,繼續扔鉤下來,準備打撈。

    撈到第二個東西沒有很久,而且這次離我的位置更近。我凝神打量那鉤子上撈起來的東西,卻發現形狀有點像人。難道也是一具浮尸?會不會是畫家?

    待我再仔細看去,發現那具看著像人的東西似乎遠比第一個東西瘦小,且有一大把狀若長發淋著水的黑絲。如果是尸體,這應該是一個女人的尸體。

    這是畫家的夢,畫家不會缺席,如果不在海里,那只可能跟船有關。女尸被卸在甲板上,鉤子繼續下海打撈,我開始等待被它撈上去的過程。雖說做好了準備,打撈發生的還是比我想象中還快。

    第三個鉤子一接觸水面,幾乎瞬間到了我的面前。鉤子以極巧妙地弧度在我眼前一晃,刺穿過我漂浮在水面的胸膛。

    沒有痛覺,但不知為何這觸感有點逼真。銳刃穿胸而過時,我總覺得同一個位置真的被什么鐵器切割過。不疼,但乍一下心有余悸還是有的。在被鉤子勻速打撈提升的過程中,我在沉思剛剛的觸感會不會與我直接死亡有關。如果這個答案是肯定的,那可以我幾乎可以推斷出,我的直覺是有效的。間接證明我對畫家的所有構建的一切概念和直覺應該也是有效的。

    那我或許真的是為了完成什么事情才滯留至此。

    我被打撈上甲板,看清楚船上的景象。

    甲板上竟是盛宴擺設。

    船板平臺遼闊,放置一個超乎常規的圓桌,玻璃轉盤下壓著繡織精湛的紡織品,桌面擺放著大束百合花。三個巨大的長形白色托盤,其中兩個托盤已有東西放置,正是我剛剛目送打撈上來的兩具浮尸:一個年輕男性,一個中年女性,均被海水泡得腫脹不堪,身體多少有些被魚啃食過的血rou豁口,看不出臉。

    第三個托盤仍空著,大概率是在等我。撈鉤的是兩個西裝革履的強壯男人,沒有五官,或者說這兩張臉在畫家夢里沒有意義,所以被抹去了。我被這兩個人架到托盤上擺好,姿勢平躺,隨著玻璃轉盤和一男一女兩具浮尸旋轉起來。

    我在桌旁沒看到畫家,反而率先看到了一個老人。老人白發蒼蒼,矍鑠從容,單手夾著一根雪茄,煙灰缸旁立著一杯白葡萄酒,看神態,絲毫不覺得面前這三道菜有什么詭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