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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客上門

    耗時半個時辰,越解剖越震驚,三個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道長留下的并非一層皮,看來本體也留下來,可五臟六腑全和破棉絮一樣,就算是貧困人家最破爛的棉被,也狼狽不成這樣,殺豬宰羊之后的羊雜,吊在樹梢上吹著狂風大灰半個月,賣相也比仙長的心肝肺好看些。

    岳九齜牙咧嘴表示奇怪和厭惡:“像是在地下埋了多少年被挖出來了似的,說是在西域運過來的干尸都有人信,破爛成這樣的心肝肺能喘氣嗎?”

    梁恩澤看了半晌,也覺得超出認知極限:“可能道長年紀太大了,五臟六腑表現出來的是真實年齡應該有的樣子。”

    孝嚴拎著短刀,繞著囚車擰眉細思著走了幾圈,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恩澤說的對,生老病死是人之規律,就算是山中修道也不可能打破,此老道之所以如此,和地下那個細腰獸惡淵是一個道理,第一是用虛無的魂魄支撐,第二估計和白鳳山的地氣脫離不了關系?!?/br>
    孝嚴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對:“大家想一想,為什么出了白鳳山,他馬上就死了呢?就是因為離開了地氣的陣眼,他鎮不住了,和小龜仙能鎮宅是一個道理,不能離開地氣,一旦離開,馬上就死。”

    梁恩澤由此及彼:“所以,他一直在白鳳山一帶流連是有原因的,是因為他離不開白鳳山的地界,離開便死;他這么多年也不一定是不想做壞事,而是因為被困在這里了?!?/br>
    孝嚴抱著肩膀,用鼻子呼著一股子閑氣:“恩澤,你日前還說老道的本領本來可以做更多的壞事,看來也不是人家不想做,只是被困在白鳳山不允許罷了?!?/br>
    梁恩澤濃密的劍眉皺了皺,輕輕搖了搖頭:“果然壞人是沒有底線的。”

    孝嚴想到數百年來白鳳山死掉的累累冤魂,心下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梁恩澤的肩膀:“恩澤,遲到的正義不是正義,那些人,終究是死的太冤枉了一些。”

    白鳳山和京城本來也不遠,押解京城交給大理寺和宗人府的犯人死在半路上的事情也很常見,畢竟犯人長途押送待遇一般,且一般的犯人又著急又上火,多有死在路上者。

    孝嚴回去思索再三,寫了本卷宗,只寫了是有歹人會驅動山間動物,在白鳳山開人rou包子店,隱去了白鳳山道士追求長生不老的一段,就算是結了案。

    即不孝又不嚴的兒子回到了家中,對于岳尚書來說,覺得自己的兒子在遼東表現一般,還歪打正著的端了一個人rou包子店,本來想收拾教訓他幾句,但是看孝嚴身上不少傷痕,可能涉險不少,想想只說讓他在家中先修養幾天,其他的事情過些日子再說。

    孝嚴心情不錯,畢竟離開家時間不短了,走的時候大雪紛飛,現在回來已經是夏初了,關鍵是,還有梁恩澤被他請到家里做客來了。

    本來梁大公子名門之后,岳則群想好好的當個客人接待一下,可梁恩澤推辭再三,說只是小輩安頓了家中的事情之后來探望一下朋友,岳則群也擔心年輕人不愿意和他們老年人打交道。

    可仍然禮數周全的親自迎出了府門,一個是確實對梁恩澤這個孩子印象很好,再一個也彌補一下和梁國公的關系。

    梁恩澤晚飯后才來,孝嚴領著梁恩澤進了自己的院子,梁恩澤四處看了看,只見小院子非常雅致,院門左右一副對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間花影坐前移,橫批是不倫不類的來日方長,一看字跡略顯稚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孝嚴笑了,伸長手指著字幫著梁恩澤解釋:“字還是我七八歲的時候寫的,那時候調皮的很,有人夸了幾句,自己又給拓在門兩側了,每年刷漆,橫批我倒是年年換?!?/br>
    梁恩澤此次來,是來看自己弟弟梁恩倫的靈位的,孝嚴也不太過活潑,簡單的給梁恩澤介紹了一下院內的種滿的桃花、精巧的小假山和練武場,就把梁恩澤帶進了屋中。

    進了孝嚴的書房,看窗戶上掛著雅致的紫色風鈴,又看到了掛在一副小對聯,上聯是爭名奪利幾時休,下聯是早起遲眠不自由,梁恩澤佇立多看了幾眼,以前只覺得孝嚴私下里有些灑脫,現在看素凈的書房,看他還帶著一絲禪意。

    孝嚴看梁恩澤的目光向太師椅后邊的小對聯上一落,一邊給他泡茶倒水,一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是小時候被我爹收拾著讀書的時候胡亂抄寫的,太皮了,總也玩不夠?!?/br>
    見著屠夫說豬,見著先生說書,孝嚴和梁恩澤一見面,總是在說鬼。

    梁恩澤心下一絲沉重:“岳兄,你是說,我弟弟在三更天的時候,可能會出現的?”

    手足斷絕的痛楚,可能非親身經歷不能體會,梁恩澤去年時常感覺恍惚,今年從白鳳山又忙又亂,而且經常聽孝嚴安慰他說梁恩倫還靈魂不滅,才算是能壓住心頭的難過。

    孝嚴環視了一下自己的鬧鬼宅,無奈的十指交叉支起了下巴:“他昨晚見我回來了,馬上來報道,和我約了三更天。”

    孝嚴又開始老生常談的安慰他:“恩澤,人是千張面,性格一千種,命運一萬種,梁恩倫現在活的還不錯,神智清晰,想去哪里去哪里,昨晚告訴我,他還去廟里蹭香火,吃的也不錯,說要改邪歸正保佑家人,過得挺好的?!?/br>
    梁恩澤抬眸:“能讓我看看我弟弟的靈位嗎?”

    孝嚴刷的放下翹起來的二郎腿:“當然能,我帶你去,他就附在我門口的招財貓上?!?/br>
    三步并做兩步到了門口,調皮的彎腰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將招財貓展現給梁恩澤看。

    梁恩澤被他帶的也笑了,背著手彎著腰對著招財貓仔細看,紅通通的招財貓小手一擺一擺的,左臉右臉上各八根胡須長的還算對稱。

    ——怎么看也沒看到了普通的吉祥擺件有什么區別。

    梁恩澤忍不住用一根手指指著招財貓的腦袋:“岳兄,怎么才能看出是我弟弟的靈位?”

    孝嚴嘻嘻露齒一笑,小心翼翼的將招財貓旋轉了過來:“看!”

    終于看到招財貓的身后立著一個小小的木牌,上書梁恩倫的名字,小小的描了一個生卒年月日,小木牌正下方還擺著極小的酒盅。

    想到曾經對他言聽計從的弟弟已經在九泉之下沒有人形,僅剩下如此一個小小排位的靈魂依附之地,他強壓下心頭的酸澀:“岳兄,我弟弟,他,天長日久,不會魂飛魄散了吧?”

    那就一點念想也沒有了。

    孝嚴看他眼圈通紅,覺得仁義的梁恩澤非常可憐,忍不住說道:“不會,我每隔一段時間用中指血滋養一下他,他活的舒服著呢?!?/br>
    這個小細節梁恩澤之前倒是不知道:“有你的滋養,他就一直靈臺清明的存在了?”

    孝嚴鄭重其事的眨眨眼:“那當然,你看小杯子就是放血用的,一滴都足夠他消遣很久?!?/br>
    梁恩澤又仔細看了看明顯敷衍的小酒盅,杯底確實有一片暗紅色:“岳兄之血,就是滴入了小酒盅里?”

    孝嚴也覺得此器具不太正式,不過總比沒有強吧:“對頭,我就是這樣舍己為人的變相救了另弟一命?!?/br>
    梁恩澤站直了身子,滿面月白風清,明顯對小酒盅里只一點血跡不滿,伸長指點了點小酒盅的邊沿:“那好,再滴幾滴我看看?!?/br>
    孝嚴一探頭,把雙手藏在身后,馬上搖頭:“恩澤,還有小半滴,不用不用?!?/br>
    梁恩澤沉吟了一下,少見的堅持道:“一會我弟弟還要來見我,氣血不足怎么見呢,我覺得他需要?!?/br>
    孝嚴想到梁恩澤在白鳳山救了他幾次,再看看梁恩澤玉樹臨風的一站,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拒絕的話說不出來了:“那好吧?!?/br>
    只見孝嚴好像變成了極其怕疼的二八佳人,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一根針,在蠟燭上烤了烤,五官全縮在了一起,緊皺著眉頭用左手刺破了右手的中指,小心翼翼的擠了一滴血進去,之后嗖的把爪子藏了起來。

    梁恩澤凝神望著他,覺得不可思議:“就一滴?”

    孝嚴覺得坦坦蕩蕩:“對啊,一滴就夠了?!?/br>
    梁恩倫現在形體是虛的,十個梁恩倫還沒有一滴血重呢,在孝嚴的心中,這已經算是蛇吞象了。

    梁恩澤明顯對扣扣嗖嗖的孝嚴不滿,舔了一下嘴唇指揮道:“再十滴,至少要裝滿一半?!?/br>
    孝嚴看梁恩澤水亮的下唇有些失神,不過還是記得把手轉移到身后去了,搖頭道:“兄弟是手足不假,不過孝嚴也不是衣服,我最近失血嚴重,無力多奉養小鬼?!?/br>
    梁恩澤第一次覺得孝嚴還挺扣的,以前不是很大方嘛,他紋絲不動,繼續指著小酒盅:“再十滴?!?/br>
    “過猶不及,真的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