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為了防備白櫻的金蟬蠱，客院房間的帳幔皆換成了特制的金剛絲，織成紗狀的金剛絲rou眼瞧不出異常來，只是諾大的房間周圍卻沒有防備蠱蟲的東西，只有捉人用的千蛛網(wǎng)。

    “金蟬！”

    南瑾瑜緊張得連連揮手示意周圍的侍衛(wèi)后退，自己卻擋在出口的位置，幾乎想都沒想便扯了衣擺直接堵上那塊瓦片的漏，面色雖驚恐卻也無畏。

    照二哥教她的法子來看，就算是金蟬血蠱自己也是免疫的，雖說沒有印證過，但是十有八九錯不了！

    “后退。”

    玉白的手伸到她面前，聲音聽起來略有些焦慮。

    “啊？不能退啊！”

    南瑾瑜怔了怔，視線落在一旁半步?jīng)]退的影衛(wèi)身上，抿唇道。

    房間里的白櫻已經(jīng)被她的行為徹底激怒，抬手又是幾枚暗器接連飛向房頂?shù)姆较颍蓓敻鱾€角落有零星的瓦片碎裂落下，發(fā)出“哐哐鐺鐺”的聲音，聽得眾人心驚rou跳。

    “哼！想做圣女是么？就憑你也配？”

    白櫻陰陽怪氣道，一揮袖子屋內(nèi)徘徊的金蟬蠱幼蟲便成群結(jié)隊朝著屋頂?shù)牧凉獾目胀咂恢糜砍鋈ィ苊苈槁榭吹萌诵捏@rou跳。

    “啊！”

    不等南瑾瑜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人拎著后脖領(lǐng)子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個圈圈，堵住瓦片的衣裳自然也沒有了。

    無數(shù)細(xì)小的金蟬幼蟲爭先恐后飛出，將月光下的屋頂籠罩成一片烏壓壓的細(xì)小點狀，看的人頭皮發(fā)麻。

    “敢擋我的路？統(tǒng)統(tǒng)去死吧！”

    白櫻面目扭曲的吹響手中的骨笛，眼中透出瘋狂的神色。

    詭異嗚咽如同女子的低泣，多了這個聲音的控制，月光下的金蟬幼蟲竟然漸漸變成了血紅的顏色，連透明的翅膀都像染上一層血色，成了鮮艷欲滴的紅色。

    “嗤！”

    不屑的輕嗤聲響起，銀色的衣袂猛地一蕩，繼而周圍的月色流水的聲音以及蟬鳴的嗡嗡聲，漸漸地變得悠遠(yuǎn)而緩慢。

    南瑾瑜心下一喜，緩緩的轉(zhuǎn)過臉，便見蕭琛的指尖虛虛指著對面半空，玉白的臉上蒙了一層冰霜之色。

    周遭空中的水汽盡數(shù)被凍結(jié)成冰晶，湖中發(fā)出清脆的咔咔聲，霜凍冰封的范圍正在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擴散開，直至覆蓋整個刺史府。

    “啊……啊……啊……啊！”

    斷斷續(xù)續(xù)的嘶喊聲從房內(nèi)傳來，半空中的金蟬血蠱被凍成冰坨子紛紛落地，砸在瓦楞和地面上石頭上碎成了渣。

    縱使再如何可怕，碎成渣的幼蟲血蠱也沒有什么攻擊力了，只需注意別沾染到便是，再沒有方才的囂張氣焰。

    “白櫻，你犯下的罪惡，是時候還了。”

    蕭琛收回真氣，月白的眸漸漸恢復(fù)黑色。

    冷若冰霜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卻偏偏觸動了那個瘋狂的失去理智的女子的內(nèi)心。

    “罪惡？你一個殺人無數(shù)的惡魔也配與我談罪惡？”

    白櫻幾近癲狂，抽出手中的劍便朝厚重的帳幔砍去，不想手中的劍與金剛絲碰撞出電光石火，卻沒有砍到里面的人分毫。

    “我勸你別白費力氣……”

    季凌風(fēng)嘆了口氣，執(zhí)迷不悟的人才會深陷荼蘼，迷途知返已經(jīng)沒有用處，她此生都不會明白自己哪里錯了。

    “大膽！親王殿下鎮(zhèn)守北境五載，殺的都是毀我家國的賊人，豈是你濫殺無辜能相提并論的？”

    夜影怒目而視，曾經(jīng)有多同情她的人，如今便有多憎惡，是她沒有善良的心，才會一步步走到今日。

    “哈哈哈哈哈……就連一個侍衛(wèi)也可以教訓(xùn)我了么？”

    白櫻表現(xiàn)得歇斯底里，瘋狂的語氣瞧著像是徹底失去了理智。

    季凌風(fēng)見狀也只是在心底嘆息，將厲娉婷擋在身后，怕她再生出什么幺蛾子來。

    “少跟她廢話，捉了再說。”

    夜魅瞥了夜影一眼，當(dāng)先跳了進(jìn)去。

    嘭！

    夜魅往下縱身一躍的同時，客房內(nèi)的巨大屏風(fēng)同時傾倒砸向榻上，季凌風(fēng)護(hù)著厲娉婷根本無暇顧及，待到他看清楚時，已經(jīng)晚了一步。

    “我去……”

    夜魅還在半空便瞧見了這一幕，強行扭轉(zhuǎn)身體擋住屏風(fēng)，吼道：“犯人要逃！窗外！”

    “追！”

    夜影強行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從房頂上直接躥下去，卻還是晚了半步。

    從窗戶里逃出來的白櫻一頭扎進(jìn)湖中，凍結(jié)的冰面瞬間砸出來個大坑，水坑周圍泛著黑腐的色澤，這湖水有毒……

    “往城外去！封鎖河道！刺史府湖水通向河道被下了毒，全部截流！”

    蕭琛立刻下令，面色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意外。

    “是！屬下領(lǐng)命！”

    夜影立刻領(lǐng)了人出城圍堵，連個眼神都沒來得及給夜魅，便消失在月色中。

    夜魅這才將季凌風(fēng)和厲娉婷從陷阱榻中放出來，飛身上來請罪，“屬下失職，還請主子責(zé)罰！”

    “這不全怪你。”

    蕭琛睨著湖面上那個黑黢黢的冰洞，再看被強行掙破的千蛛網(wǎng)上掛著的血rou，將南瑾瑜往身后帶了幾分。

    生不如死的活著，或許就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凌風(fēng)、娉婷多謝秦王殿下舍身相助！”

    季凌風(fēng)和厲娉婷雙雙過來道謝，這樣的場面若非是蕭琛出手，他們不知道會死幾回！

    “客氣，虞大人還在主院侯著呢，你們先過去吧。”

    蕭琛淡淡道，沒有表現(xiàn)出惱怒或是后悔來。

    他應(yīng)該考慮的是身邊的人此刻的心理，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她理應(yīng)覺得害怕……

    “殿下不一道兒過去嗎？”厲娉婷隨口問道，卻被季凌風(fēng)直接拖走，“那我們先告辭。”

    空洞洞滿目瘡痍的院落中，最終只剩下蕭琛和南瑾瑜兩個人，安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才終于忍不住開口。

    “殿下是在擔(dān)心嗎？”

    南瑾瑜知道他心里定然十分惱火，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勸慰他，畢竟他們過來都是因為自己一時興起，本來也不該插手東川府的事情。

    “嗯，很擔(dān)心。”

    蕭琛睨了她一眼，才發(fā)覺自己握著她手的力道大得驚人，連忙松開她幾乎變形的手，踉蹌的后退了兩步。

    “此事因我而起，若不是我非要一道兒過來，也不會給你惹這些麻煩……”

    南瑾瑜愧疚道，蕭琛向來不是個愛管閑事兒的人，再加上東川府與臨川府的立場一直保持中立，暗地里并不知道支持哪一派的，這么做無異于給自己找麻煩。

    “你沒有給我惹麻煩，倒是我……一直覺得那些人威脅不到你，不想一次次將你陷入危機之中。”

    蕭琛轉(zhuǎn)過臉，玉白的面龐染上了霜白的月光，像冬日冷月下的冰雕，沒有半點溫度。

    “呃……我聽到了什么？我這是聽岔了么？”

    南瑾瑜揉揉眉心，想再問他一遍，卻直接被蕭琛攬進(jìn)懷里，來了個實打?qū)嵉男剡耍?/br>
    關(guān)鍵這寒霜般的身體不僅是冷而已，還凍得十分結(jié)實，南瑾瑜沒留神被砸的暈乎乎的，腦子一熱就什么都記不住了。

    “我錯了，你不該為我的自大付出代價，從今往后我不會再這么做了，不會讓你擔(dān)驚受怕。”

    清冷的聲音悶悶的，低沉悅耳的聲音幾乎從胸腔里發(fā)出來，并沒有打破這寂靜的冬夜。

    “呃……這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我該怎么說才好？”

    南瑾瑜失笑，暈乎乎的晃了晃腦袋。

    孺子可教也！

    這萬年冰霜的妖孽腦子終于知道替她著想了么？那是不是假以時日他也能理解自己所說的自由萬歲了呢？

    南瑾瑜瞬間覺得希望的光就在前方不遠(yuǎn)處，勝利指日可待了！

    “你不必說，我都明白。”

    蕭琛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依然是安撫寵物式的順毛。

    “嗯。”

    南瑾瑜對這魔性的手法和動作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甚至還有些心疼他，便默默的沉默了，享受這難得的二人時光……

    三更的更聲響過，刺史府主院燈火通明。

    “事情便是這般，還望厲大人諒解。”

    季凌風(fēng)已經(jīng)將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連帶著之前他如何與厲娉婷熟識，之后又是如何求助的事兒也都一并說了。

    “嗯……”

    厲辭書來會踱步，從一開始的無比焦慮到現(xiàn)在的怔然，雖不至于啞口無言，但是事情的各中原因依然讓他措手不及。

    “厲大人若是要責(zé)怪小侄，凌風(fēng)甘愿承擔(dān)后果，厲姑娘身陷困境的確與我脫不了干系，只要是季家能做到的，但憑厲大人吩咐！”

    季凌風(fēng)見厲辭書面色凝重，忍不住補充道。

    娉婷與他開玩笑似的提起過她父親，說若是她哪天真的與人私奔的話，她父親大概會打斷她的腿，然后將她扔進(jìn)尼姑庵做姑子，任由她孤獨終老客死他鄉(xiāng)……

    哪怕只是為了她的未來，自己也不能做那種無情無義的事兒，況且，這事情并非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只看當(dāng)事人如何想。

    “責(zé)怪？我倒是想責(zé)怪于你，先前剛到的時候，我還在考慮如何悄悄殺了你，而后將我的寶貝女兒領(lǐng)回去呢！”

    厲辭書義正辭嚴(yán)道，心底卻抵不過虞大人說的那句可惜。

    之前他不明白虞大人為何嘆息這兩個孩子可惜了，如今他總算明白了——可惜永寧侯世子這般好的條件，與娉婷只是演戲而已，就連方才捉賊用的臺本都是天晴郡主寫出來的，又哪里有什么真情實感呢？

    更不用提，如今人家救下了自己的女兒，他哪里還有借口想著恩將仇報？

    真是可惜了這么好的女婿喲！

    “父親！此事與永寧侯世子無關(guān)！您要實在生氣就把女兒領(lǐng)回去削發(fā)為尼做姑子吧！您不能恩將仇報對人家做什么啊！”

    厲娉婷連忙上前阻攔，若非是她兩個哥哥都不在，她也不敢這么囂張。

    兄長們對她向來嚴(yán)厲，倒是嫂嫂們待她十分和藹可親，許多次她偷跑出門玩耍都是嫂嫂們替她圓謊善后的……

    “你瞧瞧！瞧瞧！哎……”

    厲辭書氣得直跺腳，一時間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厲大人息怒！您別因為生氣傷了和氣，千萬別對厲姑娘動手，有事兒好商量，一切都好商量啊！”

    季凌風(fēng)覺得苗頭不對，拽了拽厲娉婷的袖子，不想這丫頭吃了秤砣鐵了心，擋在自己面前一動也不動，饒是他一個男子，也覺得這丫頭情深不壽了！

    “商量？哪兒還有能商量的余地啊！”

    厲辭書越想越氣，本來覺得這次來無論說什么也要讓季家給他女兒一個交代，這下好了，倒是將自己交代在這兒了！

    人情欠大了，連秦王都招惹上了不說，那個天晴郡主聽聞一劍之下斬殺三名關(guān)外高手，是她能招惹得起的人么？她竟然還敢說人家生得像她娘！

    “可、可以商量啊！厲大人覺得此事應(yīng)該如何處理，不若且說說看，凌風(fēng)無禮在先，季家定然也會竭盡所能補償厲家的損失的……”

    季凌風(fēng)有點懵，雖說這么比較坑爹吧，但是他坑爹反正也不是一兩日的事兒了，處理事情要從長遠(yuǎn)的眼光來看待，幫助了厲姑娘也是善事一樁不是？

    “咳！季賢侄說可以商量。”

    虞大人忽然踢了厲大人一腳，不停給他使眼色，先前他以為這兩孩子沒戲，如今看來卻不是這般，起碼瞧著還是相互袒護(hù)的不是？

    “可以商量？真的？賢侄你沒誆我？”

    厲辭書將信將疑道，視線停留在虞大人不停朝他擠眉毛的臉上，覺得心里的陰霾瞬間就散了大半。

    “小侄不敢！有什么要求大人盡管提，但凡永寧侯府能做到的，小侄定不推脫！”

    季凌風(fēng)一聽覺得有戲，起碼厲刺史沒再提讓娉婷出嫁去當(dāng)姑子的事兒了，心情放松下來之后，面上也自然多了幾分笑。

    這一笑，滿室生輝如沐春風(fēng)，就連這些個征戰(zhàn)南北多年的糙漢子都看呆了幾分。

    果然都說燕京出美人，一個秦王還不夠，這剛長成的永寧侯世子果然也是名不虛傳的美男子！

    “不推脫？說話算話么？會反悔么？”

    厲辭書揉了揉眼，盡量表現(xiàn)出見過世面的樣子，神色也和藹了不少。

    “絕不推脫！說話算話！絕不反悔！”

    季凌風(fēng)報以微笑，覺得與武將溝通就是容易的多，不比虞大人那般心里的九曲十八彎的彎彎繞多！

    厲大人松了口氣，面色也恢復(fù)了正常，在沒有方才要吃人的樣子了。

    “男子漢大丈夫……”

    “一言九鼎！”

    “就沖你這句話，我厲某人賭上厲家的面子，只提一個要求！行不行？”

    “行啊……”

    季凌風(fēng)沖厲娉婷遞過去個安撫的眼神，卻發(fā)現(xiàn)她沒怎么看自己，而是憂心忡忡的看著她父親，一言不發(fā)的沉默著。

    “娶了我家幺女做妻，一切都好商量！”

    厲辭書說完，得意的看了虞大人一眼，卻發(fā)現(xiàn)對方捂著腦袋錘了幾下，轉(zhuǎn)身欲走。

    怎么他這是又理解錯了么？

    “父親！您這是恩將仇報！我不答應(yīng)！我死也不答應(yīng)！”

    厲娉婷瞬間蹦起來八丈，轉(zhuǎn)身將大門關(guān)上，順帶將欲走的虞大人拉回來，道：“叔父！您倒是說個公道話啊？”

    “我……這……哎！”

    虞大人三連跪，險些被他們虐趴下。

    感情需要慢慢培養(yǎng)，溫水煮青蛙懂么？這父女倆兒一個著急嫁女兒，一個抵死不嫁的樣子，鬧到最后就黃了啊！

    “就這一個要求？沒有別的么？”

    季凌風(fēng)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自然也瞧見了父女倆兒劍拔弩張的氣焰，順手將厲娉婷拉下來。

    “你別扒拉我！輕重我還是知道的，咱們就是演個戲捉個賊，我絕對不會讓你啞巴吃黃連的！”

    厲娉婷示意他不要插手，大眼瞪小眼和厲辭書卯上了。

    “哼！我就知道你這個死心眼的丫頭會這樣，早知道就叫你兩個兄長來了！”

    厲辭書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丫頭明明就對人家芳心暗許，還學(xué)人家江湖女子灑脫不羈，她怕不是想單身一輩子？

    “父親您這話是在威脅我嗎？不過這次女兒可不能答應(yīng)您，叫誰來都不管用！我兩個兄長向來不疼我，反正都當(dāng)我是撿來的，嗚嗚嗚嗚……”

    厲娉婷瞬間不顧形象往地上一坐，捂著臉抱頭假哭起來，驚得眾人眼珠子都掉了一地。

    “咳！你給我起來說話……”

    厲辭書又好氣又好笑，也明白這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只是看著女兒這般錯失好姻緣，心里又覺得著實可惜，一時間進(jìn)退兩難。

    “娉婷，你先起來。”

    季凌風(fēng)這會也回過神來了，拽了拽地上哇哇大哭的厲娉婷。

    “我不！說什么也不起來！”

    厲娉婷搖頭，盤腿坐穩(wěn)了繼續(xù)哭。

    “那你不起來的話……”

    季凌風(fēng)扶額，見她為了所謂的不對自己“恩將仇報”連自己的名聲都不顧了，忍不住嘆息。

    “就不起來，你奈我何？”

    厲娉婷拿出大街上見過別人打架撒潑耍橫的架勢，勢必要達(dá)到目的才肯罷休。

    “回厲叔叔的話，小侄思慮再三，覺得您所言有理，凌風(fēng)應(yīng)了。”

    季凌風(fēng)不管她響破天際的假哭嗓門，一本正經(jīng)道。

    嘭！

    虞大人手里的茶盞落到了地上，險些砸到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