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救兵未到
深秋的淮南濕冷多雨,接連的雨天籠罩著洛縣,仿佛一眼看不到頭。 自我隔離中的驛站瞧著蕭瑟破敗,除去周圍的松散的防衛之外,根本瞧不出這里有何異樣。 南瑾瑜端著藥碗進屋,因為吃睡都不太好,導致黑眼圈很重,除了那一雙眸子依舊亮得耀眼,整個人幾乎瘦得脫相了。 “我自己來。” 躺在床上的人動了動,整個人并沒有因為越發嚴重的病情顯得虛弱或者是萎靡不振,相反的,他表現得比之前更加積極樂觀,甚至多了些自嘲的精神。 “躺好!這幾日你什么都不必做,但凡送進來的公文,也都我替你念,你只需要吃飯睡覺就是。” 南瑾瑜立刻制止了他想起身的動作,板著臉道,那模樣仿佛在訓斥不聽話的孩子。 “……” 蕭琛抿唇,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卻沒有出言反駁。 從一開始的懷疑自己能否活下去到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了她的話,這疫病雖說傳染性極強,但也不是完全沒治! “乖乖的啊,這幾日不同于之前,身體惡化的比較快,咱們扛過去了,后面就會越來越好,若是扛不住,后續就會比較麻煩。” 南瑾瑜見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忍不住勾了下唇角,擱下手中的藥盅,而后轉身坐下。 “你當我是三歲孩子?” 蕭琛不滿道,卻沒有阻止她替自己墊枕頭喂藥的動作,反而越發乖巧起來。 “三歲半,不能再多了。” 南瑾瑜笑出聲來,臉上蒙著的紗布巾已經熏過藥,每日的藥她自己也會喝一份,防止被傳染。 聽百毒老頭兒說,兩外那些侍衛的狀況也都沒有繼續惡化,說明輕癥已經控制住,蕭琛這個最重癥的也有希望了。 “……” 蕭琛無語凝噎,自打他十歲在殿前領了實職之后,似乎真正的歇著便只有這幾日了,折子不用批,密信有人讀寫,他只需要動動嘴皮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若非他這會兒病重不能沐浴,想來連沐浴都是有人伺候的…… 唔!讓這只狐貍伺候沐浴似乎是個不錯的想法,待他好了之后,可以試試。 “啊……張嘴。” 南瑾瑜見他居然邊發呆邊傻笑,以為他喝藥喝怕了,于是沖他眨眨眼,一副哄孩子的語氣。 “藥涼了么?” 蕭琛蹙眉,見旁邊的托盤里擱著個小碟子,里頭放了粘牙的飴糖,忍不住嘆氣,他許久沒吃到這只狐貍做的糖了。 “不燙了,吃完吃點兒糖。” 南瑾瑜自以為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繼續好言好語的哄道。 “不用勺,我直接喝了吧。” 蕭琛深深地嘆了口氣,接過藥盅一口氣喝完了,蒼白的臉上帶著病容,瞧著有種脆弱的美。 “吃糖……” 南瑾瑜連忙塞了顆糖進他嘴里,這藥有多苦她是知道的,就連百毒老頭兒都說,那幾個侍衛每每吃藥都是哭著喝,更有甚者互相打賭誰喝不下去。 “好難吃。” 蕭琛不滿道,仿佛只是單純的吐槽這個藥和糖,聽在南瑾瑜耳朵里就變了個味道,畢竟糖得她做啊! “最近幾日很忙的……待過兩日不忙了,我再給你做糖?” 南瑾瑜伸手揉了揉他因為生病有些發硬的頭發,便索性拿了梳子替他梳起頭發來,完全就是一副寵孩子的模樣。 “那倒不必,待到回燕京了,你再做也不遲,我就是說說而已。” 蕭琛撇嘴,他這個病人閑得長蘑菇,倒是累得她忙得腳不沾地兒的,哪兒還忍心讓她熬糖,有那功夫多睡覺才是正經的。 “嗯,倒是也行。” 南瑾瑜閉著眼點點頭,打了個哈欠轉身將東西收拾出去,繼而繼續去窗邊翻了密信,免費當勞工去了。 洛縣城外。 夜白和青衣守在這里已經近半月,流民安置的人物很重,但是他們進行得一直不錯,鮮少有出岔子的。 副首領每日都會派人出來傳個信兒,告訴他們驛站的情況,一來是安定軍心,而來則是讓他們有個盼頭。 一開始大伙兒只覺得消息是安慰他們來的,直到最近,有個輕癥的侍衛已經能正常生活了,大伙兒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小白,今日的物資核對處理完了,總數是對的。” 青衣將厚厚的本子遞過去,依在帳篷邊的柱子上,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我這邊約莫還需要一會兒,你先去歇著吧,不用管我。” 夜白頭都沒抬,盯著搬運物資的侍衛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與他說話的是青衣,不是旁的什么可以冷落的阿貓阿狗,后悔得臉都皺起來了。 “哎喲喂……” “怎么了?” 青衣杵著睜開眼,一臉狐疑的睨著他,“哪兒不舒服么?” 疫癥的事兒鬧得侍衛營中人心惶惶,不過大伙兒除了按時服藥之外,倒也沒有旁的流言蜚語。 洛縣疫情開始時,封鎖消息也十分迅速,幾乎沒有走漏半點兒風聲! “沒、沒事兒!青衣jiejie你吃了么?這會兒都過了晌午了,瞅著一會兒又得下雨!” 夜白打了個哈欠,將手中的活兒遞給別人,轉身湊到她面前來。 “還沒,你不也沒吃么?加緊點兒干活兒,一會兒一塊兒吃。” 青衣睨他一眼,瞧著眼前變得黑瘦的少年,心底的忐忑漸漸淡了。 那個她以為的孩子,早已經長成了少年的模樣,無論是功夫還是別的,都已經不是那個跟在她身后的小屁孩兒,只是唯有她自己還看不清,始終沒有接受他。 “哎,好嘞!” 夜白笑嘻嘻點點頭,娃娃臉上的一對兒酒窩依舊可愛,似乎只有對著她的時候,他才會笑得這般開心。 兩人正說著話,臉上笑容依舊,卻見營地遠處有一匹馬狂奔而來,上面的侍衛穿的是南巡侍衛的制式輕甲,在快馬上搖搖欲墜。 “報——有人受傷!” 通傳的侍衛幾乎瞬間成了破鑼嗓,驚得整個營地的都炸開了鍋。 “救人!” 夜白率先掠出去,直沖到奔逃摔倒的馬旁邊,已經有侍衛接住摔下來的人,滿臉驚懼。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事兒?” “有不明敵軍放冷箭,噗!噗噗!”奔逃的侍衛剛說一句話,便開始吐血,身上扎著的幾只箭幾乎貫穿他的身體。 “何人膽敢如此?” 夜白迅速點住對方幾處大xue,強行將整齊灌進對方天靈蓋內,睚眥欲裂。 “地方軍隊,他們人太、太多,提醒秦王殿下小……心!” 侍衛勉強說完最后一句話,整個人便頹然倒下,再探已經沒了呼吸。 “來人!列隊回城!天鷹部將消息散出去!” 夜白將懷里的人放下,厲聲道,轉而看向身后的青衣,“你騎馬先走!我們殿后。” “少廢話,要走一起走。” 青衣挑了下眉,不動聲色將馬讓出去,差人帶了方才的尸首回城。 “……” 夜白抿唇,想發火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指責她什么,只好將人拉上自己的馬,盡可能的保護她。 洛縣外幾十里地。 大批流民拖家帶口走在前面,后面是整齊劃一的軍隊,只是人數眾多卻顯得極為懶散,若是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他們隸屬同一個州府。 “還有沒有人領銀子的?領到銀子的都往前走走,等到了洛縣便能拿到朝廷發放的安置費,雖說不能讓你們一夜暴富,但也足夠大伙兒買個宅子住下來,再做點兒小生意了!” 領頭的侍衛打馬來回喊著,前頭有人講一掉掉銅錢發出去,領了錢的流民便拖家帶口往前跑去,絲毫不考慮這些話是否真實可靠…… “怎么樣了?” 軍隊正中,一輛極其奢華的馬車掀開簾子,里頭坐著的人十分眼熟,探頭探腦的模樣瞧著有些滑稽。 “朱大人,您別著急啊!這魚餌都還沒發完呢,您便要結果了?” “許大人,不是我朱某人著急啊,而是……聽聞秦王身邊的能人異士甚多,這萬一、是吧!” 朱大人打了個哈欠,心底惦記的不過還是他那些藏得穩妥的銀子。 他這么些年心甘情愿窩在那個鳥不生蛋的扶風縣,為的是什么啊?不就是那些個養老用的銀子么? 嫌棄他以為那幾個舞姬便能擺平此事,不想那幾個舞姬竟然遭人毒手,死的死逃的逃,一個也沒剩下! 如此一來,就算他想獨善其身也是決計不可能的了…… “萬一多了去了!朱大人您想想,我那大哥與三弟是否也非常人能比呢?結果這點兒背起來就是沒辦法,人已經押到東川府去了,生死未卜啊!” 旁邊的低調的馬車中,說話的人一刻不停的擦著刀,倒是坐在他身邊的黑瘦男子,顯得淡定得多。 “許大人說得倒也有理,咱們這聲勢浩大的來了,倘若失敗了……可如何是好呀!” 朱大人想起來蕭琛的樣子,心底忍不住有些犯嘀咕。 燕京的貴人想要秦王殿下的命,可是卻這般隱晦的給了他們傳令,如今他們來了,不知這心里為何這般忐忑? “敗?朱大人可是在說笑?我們三萬州兵其中也不乏打過仗的老兵,對付個沒有兵力的南巡車隊還不行?你這是瞧不起誰呢!” 許大人不樂意了,將簾子一撂,話也說得重了些。 “呵呵呵,許大人您別介意,朱某人膽兒小,咱們都聽許大人的便是!呵呵,呵呵……” 朱大人心底默默嘆了口氣,悶悶的盯著桌上的信函發呆。 消息很快從城外傳回驛站。 南瑾瑜剛準備躺下休息,便聽到驛站外一片兵荒馬亂,慌亂的吼聲幾乎控制不住的鉆進耳朵里,不等侍衛來稟,他們已經聽了個七七八八。 “殿下,你最擔心的事兒果然還是來了。” 南瑾瑜抿唇,視線停留在一馬平川的城外,忽然愣住了。 “果然還是選了這個法子,說明季凌風在東川府也有些收獲了呢!” 蕭琛轉過臉來,過分蒼白的臉依舊沒有半點血色,前幾日身子虛弱的時候,蠱毒也一并發作過幾次,嚴重的時候是下了猛藥才遏制住。 消息放出去才一日,果不其然,那些人都按捺不住動了歪心思。 叩叩叩! “主子,已經按計劃順利封鎖了城門,據探子來報,對方調動了周邊十數個縣城的兵力,似乎鐵了心要和咱們對上。” 夜魅立在門外,心底多少有幾分慌。 自災銀失竊后至今,夜影便一直沒回來,按照主子的計劃,他本該在今日回來…… “嗯,全都來了么?” 蕭琛眉眼淡淡的,視線停留在南瑾瑜臉上道:“一切按計劃行事,你可全權做主。” “是!屬下定不辱命!” 夜魅應聲道,心底的不安終究還是放不下,道:“主子,天晴郡主是否要按計劃出城?” “出你個大頭鬼啊!” 不等蕭琛開口,南瑾瑜便劈頭蓋臉罵回去了,“副首領這是最近閑傻了么?我這個大夫走了,你家主子小命不要了?” “這……咳咳!是屬下考慮不周,郡主息怒。” 夜魅尷尬得咳了幾聲,之前他們的計劃里的確沒有殿下染了疫病這一出兒,果然是他多事兒了! “小瑜留在這兒,名劍山莊距離三百里地,出城正好會撞上圍合的軍隊,不安全。” 蕭琛勾了下唇角,寵溺的看了南瑾瑜一眼。 這只狐貍越來越囂張了,可他偏偏覺得這張牙舞爪的模樣才是她真正的樣子,連夜魅與夜影都不放在眼里,若是再長幾年…… “是!屬下明白。” 夜魅領命下去,神色怪異的令人捉摸不透。 原本想小睡一會兒的南瑾瑜,這下瞌睡全無,她雖然沒仔細問過蕭琛的計劃,但是她卻知道夜影走了有些日子了,至今未歸。 “怎么?不睡了么?” 蕭琛見她又開始發愣,心底多少有些歉疚。 原本無需讓她擔憂的事兒,如今卻幾乎每日都要她來憂慮cao心,再加上照顧自己,多半是累壞了。 “睡不著呀!” 南瑾瑜揉了揉太陽xue,坐在窗邊的位置,重新將桌上的密信分了類,按照輕重緩急再次排序。 “抱歉,讓你憂心了。” 蕭琛有些感慨,倘若那日她沒有闖進來,如今陪在他身邊的人或許便是夜魅或是夜白,雖說他們都比她更省心,但是他心底卻依舊希望她留下。 “殿下這話說的,怎么聽得有點兒別扭呢?” 南瑾瑜知道他的想法,故意調侃道。 生病的人很容易表現出脆弱面來,蕭琛也不例外,經歷了生死關頭的較量,他對自己的依戀情節也還沒消退,自然會有愧疚感。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蕭琛想了想,一臉認真道。 叩叩叩! 兩人還在聊天兒,門口再次傳來急促的敲門聲,這一次卻不是夜魅。 “秦王殿下,城外流民大量聚集,從東西城門涌到了城門口,眼瞅著越來越多,都叫囂著開門放人。” 說話的是南巡的侍衛統領穆白,經歷了之前差點兒和南瑾瑜動手之后,便每日低調的守著驛站,既不邀功也不出風頭,低調得像是尋常侍衛般。 “派你的人輪流守城,任何人不得開門放人進來。” 蕭琛收斂了表情,說話的語氣聽上去與之前沒有半點兒區別。 “守嗎?” 穆白怔了怔,想到城里的局面,頓時明白了幾分。 “守。” 蕭琛嘆了口氣,夜影遲遲未歸,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兒,若是等不到援兵,他們決計不能開城門放人。 對方既然煽動流民打頭陣,目的自然不可能是單純的造勢施壓,只怕還有更不入流的手段…… “是!屬下定不辱命!” 穆白領命出去,看起來一副視死如歸的神色,映在秋日的夕陽下,竟然顯得有些悲涼。 “守得住么?就那破城門……” 南瑾瑜抿唇,糾結之色溢于言表。 守城意味著有人會犧牲,倘若是那些收受了利益的叛軍,她自然能做到無動于衷,可是……對方是平民百姓,并且還是那些菜失去了家園和親人的百姓,她心里便十分不忍。 “守不住也得守。” 蕭琛凝眉,面上依然沒有半點慌張。 “對方許不敢正面攻進來,定會煽動流民鬧事打頭陣,我倒是有個法子……” 南瑾瑜想了想,打算破罐子破摔。 “什么法子?” 蕭琛失笑,本以為這只狐貍是被這情形嚇得著慌了,不想她竟然一點兒也不怕。 “簡單說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南瑾瑜神色懨懨的,抬手在兩邊城門的地圖上畫了個圈,“流民聚集暴動是最糟糕的結果,比起謠言的銀子而言,他們最怕的是什么?” “小瑜的意思是說……” 蕭琛蹙眉,殺人雖然是一勞永逸的法子,可是那些人畢竟是無辜的。 “搞個假的刺客過去,將刺客染了疫病的消息散出去,而后等著他們自己打臉,流民散了,剩下的人不足為慮不是么?” 南瑾瑜揉了揉眉心,這妖孽以為她要散播病毒? 她是那種人么真是的! “嗯,這法子倒是不錯……”蕭琛睨了她一眼,道:“可是誰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