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大戲開場
淮南的天兒與燕京大不同,深秋冷得早。 從刺史府地牢看熱鬧回來后,南瑾瑜便裹了個披風在肩頭,靠在窗前瞧著綠梢從燕京傳的信。 離京之前她也擔心過錦汐那丫頭的婚事,不過后來忠義侯的丑聞傳遍燕京后,朱氏反倒難得消停了些時日。 “怎么?這便想回去了?” 蕭琛見她一臉感慨的樣子,以為她在外待得不習慣,才會這么想。 “沒,綠梢信上說朱氏最近沒什么動靜,起碼沒再打錦汐的主意,我才放心了些。” 南瑾瑜搖頭,南府與她而言并不是家,她既沒有生在那兒也沒有長在那兒,出門雖然累,卻不會有半點兒留戀,唯一擔心的大概只有鋪子生意罷了。 “東川的戰事基本告捷,朝廷派去的軍隊大獲全勝,南國公自然也會收斂些,不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觸霉頭。” 蕭琛替她解惑道,南瑾宸雖年輕,倒也是個可塑之才,不知此次返京后,會得何種封賞? “原來是這樣啊……” 南瑾瑜了然,懸著的心總算是踏實了。 此行一路上狀況不斷,這些日子也不大消停,雖說她都沒有受到過什么牽連,可是這種不安定的局面卻令人十分擔憂。 這樣下去倘若他們成親了,是否還會變本加厲? “所以小狐貍還有何事惆悵不已呢?” 蕭琛抬手撫平她的眉心,雖說這張臉此刻瞧著多少有些別扭,不過她就是她,無論頂著什么樣的容貌,始終都是不同的。 “唔,別的便沒有了,我哪兒cao心得了那么多事兒?” 南瑾瑜搖頭,合上手中的信箋,折整齊后放進了紅泥小火爐里,轉瞬間便化作一團灰燼。 “本殿瞧你已經夠cao心的了!先前是你四meimei的婚事,而后又是柳姑娘和子卿的事兒,如今是夜白和青衣,哦,我還忘了老七……” 蕭琛搖頭,自己都說笑了。 “我這哪兒叫cao心吶!不過是動動嘴皮子順便的事兒,要不這日子得多無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殿下說的這些似乎至今為止一對兒都沒成!是不是我太多管閑事兒了?” 南瑾瑜頹喪的坐在窗前,瞧著外面落了滿地的金黃樹葉,心底五味雜陳。 前世的她是個冷性情的人,管閑事兒這種自討沒趣的事兒她是斷不可能做的,哪知這一世卻整日都在別人的感情里摻和,老天爺可真夠照顧她的…… “用你的話說便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管也管了,不如好事做到底?” 蕭琛寵溺的摸摸她的頭,他家這只狐貍心底良善,還望這般良善不會被這世俗磨滅,愿他能護她一世周全! “這倒也是啊,他們都是重要的親人和朋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的。只愿這繁華三千十丈軟紅的人世間,多些憐憫和牽掛,也不枉此生了……” 南瑾瑜說著說著,忽然察覺nongnong的哀傷,忽然沉默了。 門外原本已經走近了的人,又停了半柱香,等里頭徹底沒了聲兒才過去敲門。 “主子,出發的時辰到了。” 夜魅立在門外,想著一言不發就離開的那個人,心底空落落的。 這年紀越大越發現,身邊的人漸漸地有了歸宿,唯獨自己還漂著,便覺得無比寂寥。 “嗯,走吧。” 蕭琛拉著南瑾瑜上了馬車,南巡賑災的車隊在刺史府上下目送下離開了。 車隊里少了扶風縣帶出來的舞姬之后,沉悶得連花邊新聞都聽不到,南瑾瑜倚在馬車上睡不著,盯著案幾上的花紋發呆。 “繞過東川府往東北走一程便到目的地了,淮南水患的重災區便是此次要賑災的主要縣份,上回咱們撞見的那幾個捐官兒的,也包含其中。” 蕭琛見她百無聊賴的樣子,忍不住開口道。 “賑災的銀兩不是丟了么……拿什么賑災呢?” 南瑾瑜有些不解,不過她對官場上的事情沒有研究,因此也不懂得什么叫審時度勢,她只關心那些既得利益的受害者是否會挨餓受凍。 “若是換做你會如何?” 蕭琛杵著下巴,狹長的眸子睨著她,仿佛她是他的謀士般,沒有半點兒玩笑的意思。 “饒是殿下銀子再多總不能拿南湖東珠來賑災吧?綠梢也曾說過南湖東珠有價無市,少量能置換銀兩,量大在短期內卻是不能。況且,朝廷撥款被盜了,憑什么要殿下自討腰包呢?這樣長此以往豈不成了冤大頭?” 南瑾瑜不滿道,東川府刺史虞大人雖說瞧著是個清官兒,可是這銀子卻未必能找回來,那案子幕后之人也未必揪得出來…… “小狐貍這是在擔心本殿吃虧么?” 蕭琛聞言也不惱,她說的只不過是大實話罷了,沒有謀士冠冕堂皇的好聽說辭,事實便是這樣令人難以接受。 “那倒沒有,殿下做人從不吃虧,我只是擔心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該如何處理?” 南瑾瑜實話實說,她并不是個矯情的人,只是她卻沒辦法漠視生命,尤其是在自己經歷過生死之后,便越發覺得生命脆弱。 “咳……” 蕭琛險些被她的話噎到,端起茶抿了一口,才道:“等咱們到了洛縣,你或許便知道了。” 南瑾瑜雖然好奇心泛濫,但是見到這家伙半個字也不想透露,便完全失了興趣,不說就不說唄,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當她是傻子么? 兩日后。 官道快馬,南巡賑災的隊伍很快就到了洛縣。 洛縣既不同于扶風縣的假富庶,也不同于東川府的真富裕,諾大的縣城里來來回回竟然沒有多少人,瞧著倒也不像是餓殍滿街的模樣,著實令人震驚。 “這洛縣不是水患最嚴重的縣城之一?為何瞧著竟然沒有異常呢?” 不等南瑾瑜開口,后面馬車中的蕭琉璃已經按捺不住問了出來。 “是啊,我也覺得納悶兒呢!” 蕭瑾表現得一臉不知情的模樣,裝得比蕭琉璃還要天真幾分。 車隊繞過主城,直奔驛站,卻發覺官驛里外只有零星幾人,解釋年老體衰的上了年紀的人,沒有一個年輕的。 “這什么鬼地方?官驛搞得像義莊似的!把你們縣令請過來解釋下,為何如此怠慢?” 獻王在官驛轉了一圈,罵罵咧咧的從后院折返回來了。 “四哥別生氣,實在不行咱們就住客棧吧,這兒瞧著怕是容易餓死……” 蕭瑾陪著笑臉附和道,表現得刻薄又挑剔。 “幾位殿下請息怒,如今這洛縣里頭,最好的只怕便是這官驛了!客棧……早就空了啊!” 引路的老官差提醒道,瞧著面黃肌瘦的樣子,駭人得緊。 “空了?這話什么意思?空了不是正好住進去么?” 獻王不滿道,向來挑剔的人這一路吃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到地方了,竟然還要被如此怠慢! “回獻王殿下的話,空了的意思是,絕戶嘍!水患過后,洛縣周邊的村莊發了瘟疫,進出往來的生意人將瘟疫帶進來,客棧便空了!如今整個洛縣十戶有九空,剩下的解釋老幼病殘,逃不掉的或是賣家賣口活著的……” 老者說完,哽咽的抹了下淚,轉身走了。 “哎……別走啊!誰讓你走了?這叫怎么回事兒啊!” 獻王一聽是瘟疫便驚慌失措,再看身邊的人皆顯得異常鎮定,只能尷尬的摸鼻子,整個人卻火燒屁股,一刻也不想待在這兒了。 “四哥稍安勿躁,既如此,咱們也只能安頓下來再說。” 蕭瑾嘆了口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許是之前一路雖然不順遂,但是眾人從未受過怠慢,因此這會兒到了地方對比如此強烈,倒顯得有些可疑。 快馬加鞭趕了兩日的路,眾人連睡覺時間都壓縮了到了最短,因此放下行李便直奔樓下飯堂,而后炸開了鍋。 飯廳里擱著一盆盆吃食,野菜糊塌子配著只飄著幾片不知道什么葉子的清粥,寡淡得令人眾人震驚。 “這什么玩意兒啊?” “這些東西瞧著就不能吃吧?” “稀罕吶!這不是喂豬的東西么?不想竟然在這兒見著了!” …… 侍衛們七嘴八舌說完,有的人已經嘗試著吃了點兒,而后立刻吐出來,出去找水漱口去了。 夜白湊近聞了聞,頓時神色大變。 “如何?” 蕭琛自始至終都沒皺一下眉,此刻臉上依然淡定如廝,仿佛早已經料到了會是這般情形。 “回主子,全是餿的,糊塌子有的還發霉了。” 夜白忍著惡心答道,一張娃娃臉上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見了。 既然有人作死,那他們便能打架去了…… “嗯,走吧。” 蕭琛凝眉,視線停留在身邊的南瑾瑜身上,道:“你留在這兒,晚些時候我便回來接你,可以睡上一覺或是……” “你想都別想!”南瑾瑜瞪他一眼,噘嘴道:“殿下是嫌棄我礙事兒么?嫌棄直說便是了,何須如此?” “不是的……” 蕭琛想解釋一下,卻發覺眾人的視線都轉到了他們身上,只好嘆了口氣,“走吧,跟緊我。” “好嘞!” 南瑾瑜蹦蹦跳跳的跟上去,臉上浮現出一臉得逞的笑。 蕭瑾瞠目結舌的轉過臉,卻見蕭琉璃已經不見了,遠遠的跟在三哥身后,壓根兒沒打算經過他的同意,頓時有點兒內傷。 “秦王殿下這是要去哪兒啊?可以不去么……” 獻王默默地嘆了口氣,認命的跟了上去,帶了最得力的屬下。 他這一路可是遭了不少罪的,明明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從一開始便被三個推到最前面頂包,開路的是他,被人藥倒的還是他,帶舞姬的是他,被瘋魔了的舞姬折騰了三宿沒睡的也是他! 蕭琛領人出門與尋常無異,甚至待的人更少些,只帶了幾個影衛,反倒是獻王與七殿下帶了許多人,瞧那氣勢便不是好相與的樣子…… 洛縣不大,官驛一路過去,一刻鐘便到了縣衙。 “干什么的干什么的?知道這是什么地兒么?領著人就敢闖啊?” 縣衙門口的侍衛嘴里叼了根草梗子,衣裳扣子都搭錯了幾個,半點兒也沒有官差的模樣,倒像是地痞流氓。 “放肆!秦王殿下領旨南巡賑災,爾等還不速速通傳?” 侍衛統領怒斥道,強壓著的怒火已經被徹底點燃了。 “秦王?是什么王?老子火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個三品的官兒呢!前些年有幸見過一回東川府的刺史虞大人,那也只是個從四品的官兒,你們這些穿著好些的有錢人,便敢自稱是王孫貴胄?反了你了!” 守門的侍衛說完,與旁的幾人交換了下眼色,拔刀便砍了上來。 “你大爺的!” 侍衛統領來不及后退,反手格擋,回首的瞬間感覺面前的大刀就要劈下來,忽然眼前一陣血霧,從頭到腳澆了半晌,眼前的幾個人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切!” 夜魅立在侍衛統領面前,指尖還滴著血,無人看清他的兵器是什么,只覺得一陣風過去,那群叫囂的侍衛便盡數倒下了。 “多謝……” 侍衛統領喃喃道,震驚之余有些后怕。 難怪秦王殿下只帶了幾個心腹侍衛便敢出門,這般神出鬼沒的招數,別說對付幾個兵痞子,就算是對付軍隊也未嘗不能取勝。 “客氣。” 夜魅沒看他,默默地退到了一旁,視線與南瑾瑜對了幾秒,露出個妖嬈的笑容來,“公子可是想贏夜影?我有法子。” “夜魅!” 蕭琛頓覺頭痛,他手下的影衛當中,心思最多的當屬眼前這個家伙,從前還覺得他只是聒噪些,如今看來他哪里是聒噪,分明是睚眥必報。 “屬下在!主子放心,就算被小俞公子埋土里,夜影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 夜魅笑得媚骨生花,周圍的人卻看得瑟瑟發抖。 這就是傳說中的秦王身邊的變態影衛吧?竟然比之前那個撲克臉還要可怕,連自己的同僚都不放過! “改日我來找你呀!” 南瑾瑜兩眼放光,笑得神秘兮兮的。 這姐妹兒好有趣呀!反正不學白不學,沒準兒這貨就告訴她如何將夜影揍成個豬頭了呢? 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哪一天不小心實現了呢! “咳咳!三哥,咱們進去么?” 蕭瑾瞧著身邊兩眼放精光按捺不住想往里頭沖的蕭琉璃,瞬間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別人的媳婦兒溫溫柔柔的,他家這個……怕是個野猴子吧! “三哥,打架這事兒我不行,不如我去接應堵人?” 獻王眼珠子滴溜溜轉不停,本以為南巡賑災便是每日躺著數數銀子發下去,這曾想鬧出這么些事兒來? 三哥身邊有高手護著,他可沒有! “嗯,”蕭琛點頭應了,并不反對他臨陣脫逃,待到人走出去幾米,才淡淡道:“放走一個殺你一個。” 獻王腳下猛地一個踉蹌,只是金口玉言覆水難收,只能哭笑不得的應了,“是!” “進去吧,”蕭琛掃了眼周圍的侍衛,將視線停留在南瑾瑜身上,“你跟緊我。” 南瑾瑜沉默頷首,袖袋中的手已經搭在了彩色的瓶瓶罐罐上。 侍衛上前準備破門而入,不想洛縣縣衙的大門竟然從里頭開了,一個滿面笑容的人迎了出來,瞥見地上幾具尸體的時候,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下官洛縣縣丞,不知諸位殿下今日到來,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來人蓄著八字胡須,年紀瞧著倒是不算大,一副彬彬有禮讀書人的模樣。 南瑾瑜乍一眼就認出來這個人是那日在清豐縣殺人的四兄弟當中的老三,視線微凝,沉默的轉向蕭琛的方向。 “海涵個屁!你不過一個小小縣丞也敢妄自做主替縣令大人來迎上峰?烏紗帽買來的么?” 蕭瑾怒斥道,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與面前的縣丞對比鮮明。 “這位……想必是七殿下?殿下息怒,縣令親自去了淮河邊上安頓災民已經離家七日了,至今未歸,還望殿下原諒則個,下官這便遣人去將縣令大人尋回來。” 縣丞說完,立刻沖身后的兩人招招手,不想直接被攔下。 “刀劍無眼,再動一動小心你們的腦袋。” 夜白的劍搭在來人頸間,娃娃臉上的笑意瞧著像是在玩笑,只是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想重新審視這個面善的少年。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侍衛連忙跪地磕頭,完全是市井無賴的模樣,哪里有半點兒衙役的樣子。 “秦王殿下……這是何意?下官不過是按章程辦事,縣令大人不在,無法迎接諸位貴客,下官想尋人諸位又不讓,究竟是何等誤會,才會導致巡按大人這般欺壓我洛縣?” 縣丞氣得直發抖,明明害怕的要命,卻半點也不肯后退。 “一個縣丞也敢如此放肆,你是斷定了無人會殺你么?” 南瑾瑜嘲諷的勾了下唇,裝得像是讀書人般有氣節沒膽識,只是他眼底的陰鶩和意外,暴露了他的內心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