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到平陽城下的韃靼騎兵，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剛到就直接攻城。幾刻鐘前還威武、勇猛的平陽府兵，見城外黑壓壓一片舉著大刀的韃子騎兵，直接懵了。渾身發(fā)著抖，手中的刀箭完全舉不起來，眼睜睜看著城門被一下一下撞開，雖有零星箭矢射向敵人，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該來的終于來了。

    敵人如潮水般大吼大叫著沖破平陽城門，從沒打過仗的府兵，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可是，略一遲疑，明晃晃的大刀當頭砍來。

    城中，街道上早沒了百姓。但家家戶戶的木門，根本擋不住兇神般的韃靼軍。幾千韃靼軍如入無人之境，興奮的喊叫，這是比石州更富庶的大城！而刀下是一個個驚恐、茫然的冤魂。

    張匯理一個人默默坐在平陽府衙內(nèi)，眼睛直直的盯著緊閉的府門，耳邊聽到是全是哀嚎。

    還以為，憑著城墻、府兵，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能守到援兵到達。完全沒想過，自己依仗的一切會如此不堪一擊。不是說，只到石州嗎？不是說，大同軍已將敵人擊潰？可笑，作為父母官，竟讓百姓困死城中，成了挨宰羔羊！還有什么面目見枉死的父老？還有什么面目見先皇于九泉？！

    韃靼兵還在源源不斷的涌進平陽城，燒殺搶掠、遍地尸首。雖是如此，但對韃靼人來說，并不是沒遇到抵抗。一處是南宮府中、另一處卻是平安坊。

    平安坊內(nèi)，原本收著保護費、到處惹事的混混拿起砍刀，利用曲折的地形，只要見到外族就格殺勿論，兇狠與氣勢竟與韃靼軍無二，坊門口留下一地血污、殘肢，一時讓只想劫掠的韃靼人不愿近前。于是，這處原本不見天日的藏污納垢之地，卻成了庇護城中百姓的所在。

    而南宮府中卻是另一種狀況，攻進城來的韃靼軍，終于在這里受到了巨大打擊。

    最先發(fā)現(xiàn)這座豪華宅院的幾十名韃靼兵，開始還欣喜不已，但這陣欣喜在他們辛苦進入宅院內(nèi)就瓦解了。只見刀光閃閃，來不及躲，瞬間命喪黃泉。

    可是，這幾十名韃靼兵的性命并沒阻止后來者，像是認定了這座宅子藏著巨大寶藏，前赴后繼、四面八方涌入宅院。

    終于，在莫名其妙死了上百號人后，韃靼軍決定毀門毀墻。

    拆毀門墻引起了巨大震動。雖然之前，清風堂眾組成九人小陣、以陣套陣，成效巨大，但誰都知道，這只是開始。此時，府中全部的護院、清風堂眾表情緊張、嚴陣以待。

    自從收到宵禁的消息后，府中所有的家丁、仆眾都被集中到了啟明堂，包括杜嶺，及來投靠的城中好友。對南宮璞來說，底限就是守住啟明堂。不過，他并沒在啟明堂內(nèi)，而是留在前院議事廳指揮。

    “大少爺。”護院長匆匆趕來，“后花園的圍墻快要坍了……。”

    正說著，卻被另一名趕來的清風堂眾打斷，“大公子，西面?zhèn)乳T已破，所有堂眾撤到蓮池邊。”

    “阿璞，情況不妙，后山肯定守不住。二伯一家不肯下山。”湯樹彬邊說邊大步進入議事廳。

    之前還是想簡單了，以為即便城破也不會這么快。等收到堂眾傳訊，已兵臨城下。完全沒想到的是，進攻平陽的韃靼軍先鋒竟超過五千人；城門、平陽府兵，竟不堪敵人一擊之力。可是，南宮府中全部的守衛(wèi)還不到三百，哪里守得住這座大宅？

    南宮璞看了眼眾人，吩咐道：“我們?nèi)藬?shù)有限，力量不要分散。守兩處，護院全部退到議事廳附近，所有清風堂眾撤到啟明堂外，以之前準備的工事為屏障，組陣。二處相隔不遠，注意相互呼應(yīng)。”

    “是。”場下二人匆匆離開。

    湯樹彬看著南宮璞著急的說：“二伯這邊怎么辦？后山離后院門很近，那邊上的圍墻已經(jīng)破了。我來的時候，隨手結(jié)果了好幾個從那處鉆進來的韃靼兵。”

    南宮璞深深吸口氣，表情糾結(jié)，“我之前也勸過他下山，他一直不肯，逼急了就以自盡威脅。”

    “畢竟是長輩，這時候情況危急，阿璞，要不你再去勸勸？”湯樹彬無奈道，“真不行，打暈帶下山也好。”

    南宮璞不作聲，聽著外面破墻的震動，終于下定決心，“麻煩湯師兄去啟明堂，能護住大家就盡量護住，真不行就帶大家從地道離城。”

    “阿璞，現(xiàn)在城內(nèi)城外已無區(qū)別。若是守不住，城外一樣危險，我們?nèi)颂倭恕！睖珮浔虻男睦镌缇陀X得應(yīng)該棄府，以他之前的建議，如果一開始就把大家集中在后山上，防守或許還簡單些。

    南宮璞想了想說：“不用出城，躲在地道內(nèi)，敵人不會長留平陽。快去吧。”

    湯樹彬點頭轉(zhuǎn)身，遲疑了下，又回頭問道：“那，二伯……。”

    “等這事過了，我會賠罪。”南宮璞這話說的堅定，但語氣沉重。

    湯樹彬看了眼南宮璞，眼神很復(fù)雜，回轉(zhuǎn)身大步離開。

    兩處守衛(wèi)剛準備完備，韃子就攻進了外院。不過，那些韃靼兵的目的并不是殺人，而是搶劫。不小的南宮府中，涌進上千人，每個房間都有搜刮財物的韃靼兵，連廚房的鐵鍋都不放過。

    搶瘋了的韃靼兵早忘記了之前上百人的傷亡，瘋狂向議事廳、后院搶去。剛踏進議事廳范圍內(nèi)的韃靼兵，就償?shù)搅丝喙?/br>
    以議事廳為圓點，向外十多丈，筑起了高高的沙包防御。正是從這縫隙中，射出密密麻麻的鋼箭。沙包后，幾十名護院手持小型弩機，注視著涌進射程內(nèi)的敵人。

    當頭的一批幾十名韃靼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射中倒地。有靈機的，迅速退出這處所在，去別處繼續(xù)搜刮。

    而后院也沒平靜多久，只不過后院的誘惑更大。不張眼沖入啟明堂范圍的韃靼兵，在留了十多具尸首之后，都刻意避開此處。

    兩處都在短暫的接觸戰(zhàn)后，詭異的平靜下來，雙方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啟明堂兩側(cè)幾間廂房都已打通，為防弓箭，早用木板封了門窗，甚至還鋪了層石棉阻燃。周棠、沈雪瑩帶著兩個孩子，還有南宮琬、杜嶺、唐曼，包括平陽府張匯理的夫人等一干破城之前，來尋求躲避的平陽好友，以及幾個貼身伺候的下人，都集中在一處。

    屋里點著幾盞燈，透著昏黃的光。沒人說話，都靜靜聽著外面隱隱傳來的呼喊聲，似乎只有承銳面露恐懼的緊緊抱著沈雪瑩，其他人，包括承鈞在內(nèi)，都竭力保持著平靜的表情。

    平陽城破的第一天，就這么毫無預(yù)兆的結(jié)束了。

    平安坊里，收留了更多的漢人，只要是男子，都被發(fā)了砍刀。不要求他們上陣殺敵，只是如果有萬一，至少有保護家人的可能。

    而南宮府中，有大膽的韃靼兵，竟不舍得離開這處豪華的宅院，撫琴軒、綠汀閣、西院、風華苑……到處都是抱著絲緞、財物睡覺的人，連幾處廚房都不缺人大吃特吃。似乎這些人以為，只要不踏入那兩處要命的地方，不會有誰管他們在干嘛。

    可是，不管是平安坊、南宮府中，還是城里躲起來的漢人，都知道這一切遠沒結(jié)束。

    夜深了，有黑影在南宮府中無聲無息的穿行。每一間房的每一個角落，都有韃靼兵悄無聲息的死在這間大宅內(nèi)。

    在殺死第一個人的時候，南宮璞還有些手軟，可十幾、二十個人以后，手法早就嫻熟。府中武器有限，多處死一個，天亮后就能省下一支鋼箭。而他也早就下令天黑后回收弩箭。

    剛進入綠汀閣，就見另一個黑影也飛身而入。南宮璞并不奇怪，這樣的黑影，今晚會遍布南宮府、平陽城。南宮璞并沒為此下令，但他知道，一定有人會自覺去做。

    當南宮璞清理完綠汀閣東廂，那個黑影也從西廂出來。月光下，黑影見到他，似乎愣了愣。

    付青雙。

    二人對視一眼，什么都沒說，直接出了綠汀閣。之后就是撫琴軒，一進門，二人就一左一右，幾乎同時清理完成。這次，南宮璞點了點頭。

    付青雙像是明白他的意思，跟著他，花了一個時辰，終于將整個南宮府中清理了一遍。

    “天還沒亮。”南宮璞小聲說。

    “你要繼續(xù)？”付青雙看看他。

    南宮璞確實有這個意思，但不敢離府中的家人太遠，“附近看看。若是能處理了賊王，自是最好了。”

    “城里都是些小啰啰，首領(lǐng)沒進城。而且大軍還沒到，聽說是俺答汗領(lǐng)軍，估計明天有的打了。”付青雙道。

    “俺答汗？”

    付青雙苦笑一下，“有白蓮教的高手當保鏢。那人會陣法，我們兩個聯(lián)手也未必打得贏。可惜阿瑾不在，如果讓他破陣，三個人應(yīng)該有勝算。”

    “好吧。”南宮璞聽他這么說，放棄了出城的打算，“他們遠道而來，人數(shù)就這么些。我們多殺一個，他們就少一個。你做不做？”

    付青雙笑起來，“我記得你不殺人的。”

    南宮璞輕輕一笑，“我不是殺人，我是救人。”

    “動手吧。再聊，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