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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蕭方的口諭, 季云祺便以“故人”的身份, 偶爾拜訪四方館,與安提塔閑聊兩句。 也不知是對方真的安分, 還是蕭方對季云祺全無芥蒂令對方不敢輕舉妄動, 一連數日,安提塔一直都聽從鴻臚寺安排,老實本分。 不止如此,他們一行還帶來了西戎的香料、錦緞和犀角,誠意十足。 在反復翻檢確認東西毫無問題后,蕭方才宣召安提塔進宮, 在清涼殿見到了這位外來之客。 許是干旱風沙之地養就相似的臉,就他看來,安提塔的長相十分接近中國西部的樣貌,五官立體, 眼窩深陷, 眉骨突出, 乍一看去, 英俊鮮明,令人頓生好感。 安提塔熟知大檀禮節,并沒有蕭方之前想的那樣無禮倨傲,恭敬有加地行了叩拜之禮, 然后呈上西戎王的親筆手書。 手書自然是用西戎文撰寫,鴻臚寺卿示意譯官上前,逐字逐句為蕭方解釋念誦。 蕭方坐上這個位置兩年了, 還第一次收到國書,聽前面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場面話,不是在稱贊他治國有方,就是表示對兩國和睦友好現狀的滿意。 他努力地想在這里文縐縐的字眼里發現什么不尋常處,聽得頭疼欲裂,仿佛在高考考場上做英語聽力,正想讓譯官停下,余光里見已經落座的安提塔動了動,似乎露出一絲意義不明的微笑。 這一停頓間,譯官已經讀到了尾聲。 “為免夑州百姓饑無可食,疲無歸處,茲派呂則依安提塔拜謁東檀陛下,求取白銀二百萬兩,馬匹兩千,糧食三千石,各類蔬果種子若干……” 蕭方一凜,扯下譯官手中的文書,眼神示意季云祺過來。 季云祺跟外邦打交道最多,即便沒有譯官那樣精通,卻也認得一些,當下上前幾步,俯身將國書末尾處細看一遍,向蕭方點了點頭。 原來這次對方根本不屑于跟他們耍什么陰謀,而是直接便在明面上恬不知恥地伸手要東西。 甚至還在用夑州的百姓來威脅他們——如果拿不到這些東西,那真是抱歉了,西戎王只能從唯一能耕種的夑州拿,至于夑州從前沒有離開的大檀百姓,就只能忍饑挨凍,聽天由命了。 可是如果白白讓人這么空手套白狼,用些許香料就輕易地換得把手伸到國庫里的機會,予取予求,大檀的國體顏面何存? 更重要的是,只銀錢一方面便數額巨大,如果被西戎拿走,壯大軍隊,兩邊的勢力很可能要重新衡量。 他放下手書,先掃了一眼左手側的俞相,還有侍立在俞相身后的秦槐,看著這兩人的目光,按捺下掀桌子的沖動,心里拿了主意。 “這樣啊,”他點點頭,神色凝重:“朕聽云祺提起過,貴國連年遭災,朕深表同情,云祺,朕沒記錯吧。” 季云祺側身拱手:“皇上記得沒錯,去年和今年,西戎境內屢次遭遇蝗災,多處牧草被啃咬一空,牛羊無處放牧。” “那還真是可憐,”蕭方嘆息:“難怪要派先生來討要,只是不知道先生千里迢迢而來,費了許多時日,貴王上還能不能撐得住。” 安提塔也不是第一次跟小皇上見面,初聽他第一句話,還微微一笑,可聽到“討要”時,便覺得這話變得有些不太好聽,小皇上似乎也與從前大不一樣。 “王上一切安好,謝皇上掛懷。” 蕭方一擺手:“咱們鄰里之間,就不用這么多客套了。先生要這么多應急之物,想必也是貴國宮里揭不開鍋了。雖說我大檀地大物博,但畢竟距離王都路遠,云祺,你怎么看。” 季云祺流場地接話:“臣認為,不如請西戎王來大檀京中小住,等西戎國中重振,再回去也不遲。” 安提塔臉上掛著略帶僵硬的微笑:“季將軍說笑了。” “朕倒覺得這主意很好,”蕭方擊掌:“不瞞先生說,短時間內籌備這么多東西,的確還比較困難,但貴國宮中區區幾千人,我大檀還是養得起的。” “……” 安提塔看出來了,現在的小皇上豈止是對季云祺百依百順,毫無忌憚,甚至被季云祺教得一肚子壞水。 讓王上來大檀住……這話是怎么說出口的?根本不是太傻太天真,就是單純的壞。 如今他們君臣齊心,難怪之前幾次設計都沒能動搖大檀急速向前的局勢。 “謝過皇上好意,”他故作沉思片刻:“鄙國王上自然當與百姓同甘苦共患難,又怎能在此刻抽身離開。王上遣我前來,乃是為了燮州百姓。” 蕭方看了季云祺一眼,正待開口,便聽俞相在下面慢慢接了話。 “貴國王上有心了。” 俞相德高望重,安提塔也欠欠身,表示自己洗耳恭聽。 “這些年來,皇上始終惦念夑州百姓,也相信貴國王上仁慈開明,仍令他們安居樂業。卻沒想到,他們如今生活這樣困苦,唉……” 俞相嘆了口氣,極盡惋惜,聽在安提塔耳中卻不是那個滋味。 當年割讓夑州時,一方面是他們有心阻攔,打算再張個大口,另一方面小皇帝卻壓根不關心這些人的死活。 最后一來二去的,夑州舊民留了不少在原地沒動,他們對新占的土地肆意掠奪之后才意識到,這里即便被糟蹋成一片荒漠,也終歸是在他們管轄中。 可再回頭想招攏人繼續農耕紡織時,才發現在重壓之下,許多百姓都進了深山,甚至成為山匪,余下的良民更多走起了跑商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