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大陸從此有了神明。 墨菲斯如他所說那般, 顛倒了歐斯卡納大陸和魔迪安大陸,并且將兩片大陸連通了起來,畢竟閉塞永遠都是最愚蠢的方式, 人類的本質并無不同,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什么大陸帶來的高下之分。 隨即,祂將神魔之山挫成了齏粉,而這樣的齏粉卻并沒有徹底消散在空氣中,反而與塵埃糅雜,變成了某種類似于灰白霧氣的存在。 這樣的存在即使能夠在空氣中消弭于無形,卻到底因為曾經千萬年的沐浴在能夠將人類轉化為哥布林的奇異魔氣之中。墨菲斯沒有放任這些霧氣消散,而是轉而讓這些霧氣成為了祂的武器。 祂又從曾經追隨祂的那些人中挑了幾個在各個不同的魔法領域非常突出又忠心耿耿的人, 賦予了他們次一級的神格,讓祂們掌管了各自魔法領域的權柄, 并根據各自的領域分別定了尊號。 當五位從神詢問他要為自己定下什么神名的時候,祂看向了她。 “萬物都是你的掌中之物。”她微微一笑:“那就叫萬物之神吧。” “那你呢?”祂問道。 她笑而不語地看著祂。 墨菲斯會意,祂思考片刻:“那就是……命運天使吧。” 后來無數個日夜, 墨菲斯都在想, 如果當時他隨便換一個名字, 不要將命運這個詞說出來,讓其他所有人或神祇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那么事情是不是會不一樣。 但世界上永遠都沒有如果。 她是命運天使是必然,她后來的隕落也是必然。 在神祇的尊名確定下來后,這個世界的信仰體系也成熟了起來。 于是神殿開始出現在了大陸的各個角落,神職人員逐漸多了起來, 主教、祭司以及再向下的分層變得明晰,平民與貴族一起進入神殿祈禱,在神祇面前, 眾生平等。 與此同時,魔法逐漸被更多地探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修習魔法。階級被打破再重新建立,而這樣的建立則比起之前有了更多的文明的意味,無論是魔迪安大陸還是歐斯卡納大陸,都逐漸建立起了真正意義上的統治政權。 最開始的時候,君權來自絕對的神授,慢慢地,兩權出現了分割與糅雜。再后來的有些時候,兩權又是分立的。分立的時候,兩權時而尖銳對立,而隨著戰爭的爆發,神權與政權又會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就像是歐斯卡納大陸和魔迪安大陸的關系,戰火時而蔓延,時而卻又有兩地的君主握手言和,亦或是達成某種共識,建立起邦交抑或貿易往來關系。 兩者相依并存,共同籠罩并治理著這一方土地。 神明當然不會插手這樣的俗事,只要信仰時刻存在,就足夠了。 歷史的發展終于脫離了最初的愚昧,進入了真正的正規。 而這個時候,進入更深層次魔法修習的人類,突然發覺了命運的力量。 更準確來說,他們發覺的當然并不是命運本身,而是魔法的釋放成功率問題。魔法元素并不會永遠眷顧他們,一開始,大部分的魔法師更傾向將魔法的釋放失敗與熟練度掛鉤,但隨著時間的發展,另一種論點悄然出現。 魔法的釋放與命運的眷顧有關。 命運越是眷顧,魔法的釋放成功率就越高。 后來慢慢的,神殿開始讓純潔的少年和少女成為所謂“神子”和“神女”,這些孩子受萬人敬仰,卻只能永遠保持純潔,而他們日夜跪拜在神殿之中,只求命運的錘煉。 他們跪拜的是萬物之神的神殿,所有的祈禱與祈求都傳入了墨菲斯的耳中,自然也傳入了真正的命運耳中。 希西底徹的金色神殿已經建成,巨大俊美的萬物之神神像矗立在神殿中央,擁有著潔白巨大雙翼的少女坐在神像的肩頭,垂眸看著跪拜在魔法燈火之中的純白少年和少女們,而她的身側,則是已經擁有了后來墨菲斯雛形、坐姿散漫的萬物之神。 神祇自然是忙碌的,那五位從神時常忙得不見影子,也就是近幾年整個大陸穩定,魔法與信仰體系都成熟,大家才逐漸清閑了一些。而將權柄分割出去了的墨菲斯則是比五位從神更閑一點,他隨意地靠在自己神像的臉上,側頭看向她:“你要回應她們的祈求嗎?” 縱使她成為了命運天使,墨菲斯也從未要求她做過什么。她的生活似乎也還是與之前一樣。大部分的時候,她依然是一個旁觀與注視者。人類甚至并不知曉這樣一位天使的存在,是以金色神殿中,并沒有任何有關于她的塑像。 墨菲斯也曾經問過她,是否需要給予人類神啟,她思考片刻,卻還是拒絕了。 她從來都不是神祇,所以她不需要追隨者,也不需要任何人信仰她。人類知曉與否,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既然這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但這一次,她突然有了一種試試看的心情。 于是她從神像的肩頭一躍而下,巨大雪白的雙翅托起她的身體,她降落在了人類的面前,卻并未顯露身形。 她赤足向前,于虛空之中凝聚出了一柄金色的小剪刀,然后將魔法徹底指向自己的那根極粗的紅線挑出了一小縷,再剪斷。 “命運給予你們回應。” “命運可以詠唱,命運可以指定,命運也可以……背棄。” 于是金色神殿的神子與神女們獲得了這三種秘而不外傳的神術,這也成了金色神殿之所以可以屹立于整個大陸的神殿頂端的最重要的秘密。只有他們可以對魔法的釋放成功率進行加強和削弱,可以對戰士的力量進行增幅和削減。 事情本應這樣繼續發展,神祇相互獨立地存在,掌控各自的權柄卻又互不干涉,長久地注視和守護人間。而她也會和墨菲斯繼續這樣相互依存千萬年,直至無垠歲月。 然而她和墨菲斯都忘記了一件事。 神明在成為神明之前,首先是人類。 神本沒有神格,祂們之所以能夠成神,是因為祂們擁有其他人難以企及的力量罷了。 最原初擁有力量的人,足夠強大,自然也足夠有野心。 最初成為神明后的熱情與激情散去,大陸安定,生活變得一成不變的時候,那些過去被隱藏在祂們靈魂深處的本質就會重新浮現出來。 祂們掌管著各自的魔法領域,然而魔法的本質卻掌管在她這個命運天使的手里。 神明生出了貪念。 于是在某一日,祂們挑了一個萬物之神不在的日子,倏然發難,將命運天使撕成了碎片。 命運隕落,天地震動,墨菲斯趕回來的時候,藍紫色的龍喉花叢染上了命運之血,而從神已經分食了命運的碎片,分別掌握了命運的部分權柄。 隨即便是一些破碎的畫面記錄著這場被人類以“墜天”之名記載,但事實卻與人類史冊的記載大相徑庭的歷史。 紅色幾乎覆蓋了整個畫面,神殿面前愛奧尼亞柱的渦形紋被染成了紅色,有如實質的液體連成了線,再變成面,甚至連天空都變成了詭譎的凄紅。 那些畫面里,神祇的血液飛濺在半空中,土地被大片大片的染紅,擁有了命運之力的從神強大更盛以往,甚至擁有了幾乎可以撼動萬物之神的力量,有幾個畫面里,葉瑟薇幾乎覺得墨菲斯要輸了。 但最后,終究是一身黑衣的神明站到了最后。 黑衣看不出血跡,但很顯然,祂也早已被重傷。 祂的眼神中帶著某種瘋狂,祂看著重傷匍匐在地上的那些從神,低低地冷笑了起來:“你們……怎么敢!” 火焰與光明之神咳出一大口血,祂捂著腹部足以致命的傷口,嘲諷地笑了出來:“難道要讓你一個人霸占命運嗎?看你的反應,怎么,難道你愛上她了嗎?” 墨菲斯臉上的怒火rou眼可見地變得更濃,祂俯身提起火焰與光明之神的衣襟,毫不留情地捏住了祂的下巴:“你怎么敢褻瀆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火焰與光明之神卻瘋笑了起來:“你敢做卻不敢承認,你以為你藏得很好,但你的心里早就已經褻瀆了她不知道多少遍了吧!你以為她沒有看到你拿著那朵龍喉花發呆嗎?你以為她……” 祂的聲音戛然而止,墨菲斯卸掉了祂的下巴,順便殘暴地直接拔掉了祂的舌頭。 然而祂到底是因為對方的最后一句話恍惚了一瞬。 而這一瞬,對于神明之戰來說,已是極大的破綻。 墨菲斯擊倒了所有的神祇,卻也讓垂死的那些神祇覓得了機會,對祂進行了最后的攻擊。 然而那樣殊死一搏的攻擊卻并沒有真正奏效。 一道結界攔下了那道攻擊中大部分的傷害,墨菲斯愕然低頭,一直被珍藏于懷中的那朵藍紫色的龍喉花掉了出來。 是她為祂擋下了這一擊。 她早就在祂身上留下了命運的種子,其余的從神需要分食命運才能獲得命運的力量,而祂,早已懷抱命運卻不自知。 那道原本致死的攻擊變成了某種沉睡封印,祂終于支撐不住,慢慢地在弒神石棺旁邊坐了下來。 染上了命運之血的龍喉花不再是命運盛放之花,而是因為它們的主人被神明殺死,變成了對神明致命折磨的香氣。 只要聞見這樣的味道,祂就會想起她的隕落,祂討厭這樣的味道。 但祂卻也只想在她的味道中沉眠。 哪怕粉身碎骨,哪怕肝膽寸斷。 火焰與光明之神說的沒有錯,祂早已在少年時期第一次見到她、又被她一腳踹下深淵的時候,就已經愛上了她。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就是他的命運。 而后來,在祂知道她就是命運的時候。 ——祂從此不敢看命運。 “我曾經只想要反抗命運。”祂滿身是血,因為龍喉花香氣的折磨而疼得臉色蒼白,但黑衣神明卻低低地笑了起來:“可我后來才知道,我的命運是你。” “那我只好……任你擺布。” 祂大笑著抬手,血從祂的唇邊留下,祂卻好似毫無所覺,只將那朵為祂擋下了最后攻擊的龍喉花擲向了虛空的裂痕之中。 隨即,祂收回手,在半空中虛握。 空氣倏然濃稠,巨大猩紅的荊棘貫穿過匍匐于地面的神明的軀體,再化作氤氳霧氣消失,變成了祂們身體中永恒的枷鎖與禁錮。 鋪天蓋地的霧氣這一片徹底遮掩,所有的背叛、罪孽、鮮血與神明都被封印在了這一片荊棘霧地之中。 黑衣神明走入弒神石棺,棺槨沉沉合璧。 祂們將在這里度過千年,直到墨菲斯蘇醒,直到命運宣判祂們的罪孽被洗清,直到異世界的命運重新降臨這片沾染著命運之血的大陸。 葉瑟薇的面前重新陷入了寂靜的漆黑。 溺斃在深海之中的感覺如潮水般褪去,她倏然回過神來,她回憶起了這么多,走過了宛如千萬年的歲月,但事實上,時間似乎竟然只是過去了一瞬。 她就是墨菲斯在最后投擲向虛空的那朵龍喉花,她在異世界重新誕生,以一種奇異的方式重新回到了這里,再重新遇見祂。 她在滄海桑田之后重新看向面前這張熟悉的臉。 黑衣神明單膝跪在她的面前,祂仰起頭,淺淡的雙眸中倒映出她的影子,祂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就像當初她賦予祂神格的時候一樣。 她將墨菲斯未盡話語的后半段納入耳中。 “……我的命運。” 第一百三十七章 隨著墨菲斯的話語和動作, 葉瑟薇感到了體內洶涌的力量涌現。 那種力量不同于魔法,是一種很難用言語形容、非常捉摸不定的力量感,像是廣博的海洋, 卻又在擁有它的同時非常明確地知道,她并不能將這種力量直接運用在人間。 她不用拿起金色小剪刀, 就可以看到天地之間無數交織的命運紅線,再眨眨眼睛, 那些紅線卻又消失不見,隨即再隨著她心中的意念浮現。顯然是只要她想看到, 就隨時可以看到。 她可以隨時編制命運, 可以剪斷命運, 甚至cao控命運。但與此同時, 她也要為這樣的舉動付出代價。 她垂下眼睛,恍若隔世般看向墨菲斯的眼睛。 對方明顯知道方才她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 祂似乎并不覺得這樣長久地單膝跪在她面前有什么不對亦或者丟人的地方, 只耐心地看著她。 墨菲斯的眼睛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樣,過于淺淡的眼瞳中泛著一層薄碧色, 祂近乎珍重地虛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眼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