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契機，是封印的消散，是閉合了千年的歐斯卡納和魔迪安大陸的重新連接，是硝煙，是血液重新融合在一起，是歷史停滯的時間重新流轉，是推動兩個大陸、真正顛覆性的命運變化。

    而祂們，將這樣的變化，握在了手里。

    祂們等到了。

    只要神魔之門開啟，這樣的命運變化就會真正實現，如同之前一般的大陸通道將會被真正開啟，而早已為這一刻暗自做好了準備的歐斯卡納人將會通過這些開啟的門，讓鐵騎和魔法席卷整個魔迪安大陸

    但神祇們才剛剛露出輕蔑和肆意的笑意，眼神卻倏然頓住了。

    坐在那里的黑衣男人的身形變得縹緲起來，祂的被風穿透，rou眼可見地開始片片碎裂。祂的手指消失，衣衫湮滅，臉頰下方的肌膚也隨著風飄散而去。

    幾乎只是頃刻間，黑衣男人的身軀就就消失在了原地。

    曠野之上，長風肆虐，卻只留下了那把孤零零的椅子，和旁邊散發著詭譎香氣的弒神石棺。

    風卷起石棺散發出來的龍喉花的香氣，將這樣諸神畏懼的香氣糅雜入了每一縷的風中，再如碎屑般拋灑向了這一整片的天地之中。

    方才還篤定無比的眾神陷入了某種奇異的緘默之中。

    空氣的流向突然變了，原本飄散而去的無數力量重新聚攏，漫天霧氣驟然凝聚，灰白的霧色中有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凜然氣息，而那樣的氣息里，帶著靜默卻絕對的力量。

    黑衣男人消散碎裂的位置，重新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輪廓。

    “我怎么會沒有信徒呢。”那道身影從霧色中散漫走出，從模糊到清晰，他的聲音漠然譏嘲，卻帶著不易覺察的溫柔和篤定“你們是不是忘記了，我最初的信徒是誰”

    葉瑟薇在說出“萬物之神”的同時，整個競技場的空氣里突然有了奇異的轟鳴感。

    這種轟鳴像是某種能夠引起靈魂共鳴的震顫，帶著奇異的余韻，就仿佛在昭示著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卻又仿佛不僅僅于此。

    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天際，卻又發現競技場的天際被魔法結界包裹，構成了一種流轉的虛假藍天白云，讓這里變成了一個近乎與外界徹底隔絕的空間。

    近乎直覺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似乎有什么事情發生了。

    喬伊斯在聽到了這個足以讓他錯愕的答案后，也被這樣的動靜吸引，他緩慢地移開視線，看著交融血液中逐漸勾勒出來的構架和門框，臉上露出了一絲饜足的色彩。

    他看到了自己最想要看到的畫面，隨即沖著葉瑟薇露出了一個輕蔑的笑容“葉瑟薇你你真是可憐啊”

    葉瑟薇微微皺眉，她一個字都不想多聽，她已經在喬伊斯身上浪費了足夠多的時間，而這種來自空氣中不安的震蕩讓她情不自禁地有些煩躁。是以她在對方剛剛充滿惡意地吐出這句話后，抓著喬伊斯脖頸的五指就倏然收緊。

    脖頸碎裂的聲音從她的手下傳出，幾乎是同一時間，喬伊斯就頭以一個詭異扭曲的角度歪向了一邊。

    葉瑟薇隨手把他扔在了地上，順便收走了他周身的黑暗禁錮領域之力，向前到了擂臺邊緣，拍了拍手上的灰。

    希西底徹三大家之一的純血后裔喬伊斯就這樣如同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扔在了血泊之中，甚至連他的親人來這里，也恐怕很難認出這幅模樣的他來。蜷縮在一邊、極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紅發少女依然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她目睹著面前的這一切，竟然有一種自己在做噩夢的感覺。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為什么而感到驚懼和錯愕了，是為葉瑟薇這樣干凈利索毫不猶豫地取了喬伊斯性命，還是為此時此刻整個競技場里混亂無序的廝殺流血場面。

    葉瑟薇一點也不在意喬伊斯說了什么、想說什么，將死之人在臨死之前，竟然還要滿懷惡意地死去，他才是真正的可憐。

    她沒有任何憐憫，甚至沒有多看背后的尸體一眼，就仿佛只是殺了一個與自己從不相識、毫不相關的人。

    競技場內幾乎血流成河，葉瑟薇擰眉看了一圈，從剛才喬伊斯撕開的結界處走出，順手凝聚出了一柄巨大的魔法鐮刀，雙足輕點，直接躍上了其他的幾個還處于混亂之中的擂臺，將所有擂臺外的堅固結界都直接撕碎開來

    魔法結界片片碎裂，被困在擂臺之上被迫廝殺對壘的學生卻沒有都停手。

    葉瑟薇清楚地看到了他們頸側的魔法烙印發出了詭譎的光芒，他們的行動似乎不受自己的意志，臉上更是顯露出了不同尋常的狂熱。

    就仿佛，這種廝殺、搏斗與不受控制的兇性本就是構成他們的一部分。

    貝萊爾和伊芙琳早就覺察到了不對，無奈他們對戰的所有魔法師都是帶著烙印的歐斯卡納人，貝萊爾甚至在這樣對抗中，嘗試著用刀挖掉了對手頸側烙印周圍的rou，卻發現那樣的烙印根本深埋血液之中，并不是去掉表面一層血rou就可以解決的。

    在葉瑟薇終于從外界破開結界的同時，兩個人和其他沒有烙印的戰院學生就已經毫不遲疑地從擂臺之中跳了出來。

    向來冷漠淡定的黑暗精靈少女眼中帶著無法掩飾地錯愕；“到底發生了什么，怎么會這樣”

    “這是歐斯卡納人的陰謀嗎剛才你有問出來什么嗎”貝萊爾則是急急問道。

    葉瑟薇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那些血泊之中的神魔之門竟然就在這些時間空隙之中成了型，有門把手于虛空中浮現，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而原本還在選手席的葉蒂絲終于動了。

    她一步踏向前方，扭曲了自己與那扇門之間的距離，隨即將手放在了門把手上。

    幾乎是毫無遲疑的，她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漫天神祇注視著靠在椅背上,因為眸色過淡而顯得格外譏誚和漠然的黑發男人。

    金色神殿的大主教被迫陷入沉睡，神殿主座的神像被帷幔層層疊疊地遮蓋，巨大的鎖鏈縱橫在神像之上，原本就日漸式微的信仰之力被竊取，順著巨大的枷鎖緩緩流轉，再重新消散在空氣之中，化為虛無。

    湮滅甚至被篡改的歷史中，無人知曉眾神并不在其位，只有位于神殿頂端的大主教與大祭司們隱約窺探到了什么，真相令人心驚膽寒，不敢言語，卻又讓人忍不住滋生更多的貪念。

    昔日的萬物之神墨菲斯用難以想象的力量和代價將祂們全部封印在了這片荒蕪寂靜的荊棘之中,再以霧氣籠罩,防止凡人窺之而陷入瘋狂。但與此同時，祂也被其余神祇用剩下的力量封印在了弒神石棺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救命——！沒有人來救救我們嗎——”

    無數諸如這般的聲音混響在一起，早上還在鏡子前高高興興地看著自己穿上新校服樣子的學生們，又哪里能想到，這竟然會成為他們的喪服。

    就仿佛所有這些血液都在滋養著這扇門的開啟。

    血中有緋紅卻近乎透明的火色升騰而起，所有不小心沾染到這樣火色的人都融化在了這樣的虛無之中, 變成了神魔之門的養料。

    “我們……能阻止這一切嗎……”貝萊爾站在葉瑟薇身后半步，愕然看著這樣的場景，順手將不遠處差點一步踏入火焰中的少女一把拉開：“這是歐斯卡納人的陰謀嗎？可是這樣做，對他們又有什么好處？”

    安德森的聲音帶著不易覺察的激動和顫抖, 他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的無害, 隨即表明身份：“我是特納家的安德森, 我開啟過那扇連同了特納大區和希西底徹的第一扇神魔之門, 所以我在想……我或許可以幫到你。”

    “不必。”葉蒂絲垂眸，冷漠拒絕了對方, 隨即手下重新用力。

    那是一種過分燦爛又熱烈的光芒, 幾乎要將葉蒂絲整個人都籠罩其中, 將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膚照耀得近乎透明，她像是快要融化在那樣的光芒之中，卻又仿佛自己本來就屬于那些光芒的一部分。

    安德森下意識向著那樣的光芒伸出手，卻發現在其中的金發少女臉上全無煎熬的神色，更多的則是某種近乎篤信的沐浴和接收, 安德森看著被光芒鍍上了一層虛幻圣潔光芒的葉蒂絲, 臉上的癡迷之色更盛，他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邊，將所有試圖靠近這里的人都驅趕抑或直接斬殺。

    純粹的魔法之力從她的手心倒卷出來, 她的長發無風自動，而那扇門也終于有了被推動的跡象！

    光從門里透了出來。

    葉蒂絲剛剛轉動門把手的時候，整扇門竟然紋絲不動。她微微蹙眉，神色不虞地看著旁邊突然接近了自己的藍發少年。

    而這樣的光, 不僅僅從葉蒂絲推開的神魔之門里泄出, 還從無數分崩離析的融合血液中流淌了出來, 那些光芒在半空中勾勒出薄紅的痕跡，再如細線般蜿蜒出來，鏈接到那扇微微開啟的門上。

    是墨菲斯的聲音。

    而他在這句話中用了“那些”來形容神魔之門，很顯然，即將開啟的門不僅僅只有葉蒂絲打開的這一扇，極有可能還會出現更多。

    “不，我猜，這是神祇之間的博弈。”葉瑟薇慢慢地搖了搖頭：“無論是歐斯卡納還是魔迪安大陸，都不過是棋盤罷了。神明什么的……”

    她看著幽暗的緋紅光澤順著紅線蔓延到了門上，葉瑟薇看著這些交替縱橫的線，下意識有點手癢。

    她微微俯身，將手按在了一直貼身攜帶的金色小剪刀上。

    但她的面前還沒有浮現那些熟悉的細密命運之線，一道聲音就倏然在她的意識海中響了起來。

    “不用管祂們。”之前一直晦暗未曾亮起的燈塔不知何時亮了起來，那抹光芒比之前的更加璀璨卻皎潔，仿佛流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熟悉的男聲平靜沉著：“也不用著急去關閉那些神魔之門。”

    葉瑟薇的動作一頓，指尖從小剪刀上移開。

    雖然意識塔在傳遞聲音的時候，會折損一部分聲音本身的質感，但葉瑟薇依然從這樣磨損過后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與往日的不同。

    “墨菲斯？”她下意識呼喚了一聲：“是你嗎？”

    對面的回應很快：“是我。”

    葉瑟薇說不出這種異樣在哪里。但這種異樣并不會讓她不舒服，所以她并沒有去深究，也沒有問為什么不要去管那些神魔之門，而是飛快道：“我知道了。你可以看到我這里的情況對嗎？我現在要怎么辦？”

    “你有兩個選擇。”墨菲斯的聲音里帶著不易覺察的奇異愉悅——她的不追問，顯然是出于對他話語的信任，而她接下來的問題，更是說明了這一點：“第一，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來。第二，自己從結界里出來。”

    結界自然是指將整個競技場變成如今這樣血腥場面的閉合魔法結界，葉瑟薇抬頭看了一眼上空，微微勾唇：“你忘了嗎，你教過我開光門。”

    撕開光門所需要的魔法層次非常高，此時此刻聚集在競技場里的幾乎都是新生，而葉瑟薇可以非常明確地感受到，在設下籠罩競技場的魔法結界時，并沒有對這一方面有所限制。

    換句話說，只要她想，隨時都可以打開光門，離開這里。

    “也是。”墨菲斯頓了頓：“這樣看來，你想要出來實在是非常容易。”

    “但我還是想試試能不能破開這個結界。”葉瑟薇勾唇，既然墨菲斯說了不用去管開啟的神魔之門，那么她自然也不會再被葉蒂絲束縛住手腳：“我想知道學院的其他人都去干什么了，也想試試看，這道結界打開后，這些失控的學生能不能恢復常態。”

    墨菲斯并沒有阻止她，而是低笑一聲：“那我在外面等你？”

    葉瑟薇“嗯”了一聲，突然問道：“你忙嗎？”

    墨菲斯看著面前的漫天神祇。

    鋪天蓋地的威壓向著他迎面而來，隨著神魔之門的開啟而逐漸復蘇的神祇如臨大敵地注視著重新凝聚出了無垢神軀的他，每一絲風中都充斥著有如實質般濃郁的神之威壓，他眼瞳漠然凌冽，聲音卻出奇地溫柔：“不忙。”

    于是接下來，少女絮絮叨叨吐槽歐斯卡納人的聲音帶著雀躍和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通過意識塔傳了過來，墨菲斯一邊聽，一邊沖著一邊招了招手：“拉斐爾，別看了，出來干活了。”

    向來在學院里都溫柔細膩的拉斐爾教授披著一身黑袍，如果不是頭上醒目的雪白狼耳，幾乎就要與黑暗融為一體，祂很清晰地看到了墨菲斯眼底的那一絲溫柔，福至心靈地知道了墨菲斯在干什么，不由得眼帶哀怨地遞來了一個眼神，在心底嘆了口氣。

    不就是剛才空間扭曲沒能及時收到來自葉瑟薇的呼喚嗎？大敵當前，勞煩您有一點身為萬物之主的自覺性好嗎——！

    聊天什么的，等會兒見面再會所不行嗎！！

    拉斐爾心底的咆哮無人知曉，祂沉默地抬手，無數幻象倏然出現在虛空之中，而那樣的幻象帶著讓人迷醉的觸感，竟然像是具備某種活著的特性！

    幻象呼嘯著消融，隨即悄無聲息地蔓延到了每一位神祇所隱匿身形的位面空間，尖細的笑聲重新響起：“拉斐爾，這么拙劣的手段也要用在我們身上嗎？死亡與欲望之神從來都是五神里最弱的，你居然膽敢對我們動手？！”

    死亡與欲望之神拉斐爾沉默不語，祂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這樣的譏嘲，在將所有的欲望夢魘都散布出去后，拉斐爾仰頭，吐出了幾個晦澀難明的音節。

    頃刻間，原本就荒蕪的空間陷入了某種絕對而徹底的死寂。

    “背叛吾主者……”祂緩聲開口：“都得死。”

    祂的聲音很輕，卻足以響徹這一片天地。

    死亡籠罩，欲望侵蝕放大，這位素來溫柔的死亡與欲望之神臉上露出了不加掩飾的厭惡：“你們身上欲望的味道已經溢出來了……好臭。”

    位面震顫，這一片的空間都被這樣神明的力量波及，出現了奇異詭譎的扭曲，過于強大的力量之間的碰撞，竟然讓原本消弭于無形中的空間裂痕rou眼可見地顯露了出來！

    干涸的男聲突得笑了出來：“我的門開了。”

    死亡漠然地侵蝕著祂的軀體，然而這位火焰與光明之神卻好似無知無覺，祂的面前出現了與競技場內幾乎一樣的神魔之門的輪廓。

    隨即，祂將一只手指按在了那扇門上。

    原本還介于虛無與真實之間的神魔之門倏然注入了真正的神力，這樣灼灼的光芒跨越了空間，同時在競技場和荊棘霧地同時亮了起來！

    葉瑟薇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份變化，她語速倏然加快：“欸怎么回事，那扇門突然發光得厲害，那個葉蒂絲整個人像是被點燃的魔法燈，這是要融化自己照亮這片天地嗎？”

    “她是可以承受神祇力量的無垢神體。”墨菲斯被她的形容逗笑，在這種情況下依然忍不住笑了一聲：“火焰與光明之神要舍棄現在的軀體，降臨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