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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竇公公的小傻子在線閱讀 - 第93頁

第93頁

    充縣縣令誠惶誠恐地接待了走馬上任的新王爺,將人安頓完畢,就披上蓑笠,帶著府里眾人下田了。唐王驚奇了一番,也想跟去看油菜花地,但無奈路途太遠,只得悻悻作罷,坐在廊前聽雨。

    院內(nèi)的池塘飄著青荇,青綠覆滿的石壁間,一尾錦鯉孤單地游來游去。雨水一點又一點,波紋一圈又一圈。

    唐王問道:“小白,你喜歡唐州嗎?”

    鹿白思索片刻:“我應(yīng)當(dāng)喜歡。”

    唐王又問:“竇公公跟我說,你爹娘也許在唐州。現(xiàn)在到了,你想起什么了嗎?”

    鹿白搖頭。鹿氏宗族是在唐州沒錯,但她爹娘很可能早就去了朔北。不然吳玉也不會在朔郡遇見她,靳喬也不會認(rèn)得她。

    “那還找嗎?”

    “找啊。”

    “什么線索都沒有,怎么找?”

    “慢慢找唄,著什么急呀。”

    唐王“嗯”了一聲,將手伸出廊外,盯著手心的一捧雨水輕聲道:“我若是活不到成年,詔書就作廢了,你自可嫁人,不必有所顧慮。”

    頓了頓,他小聲補充道:“現(xiàn)在有合適的也行,不必顧忌我。”

    鹿白不擅長做無謂的安慰,而是與唐王陷入了同等的擔(dān)憂:“殿下,先別說嫁不嫁人了,眼跟前的坎兒過了再說吧。沿途百姓都說神醫(yī)神醫(yī),但神醫(yī)究竟去哪兒尋,咱們一點頭緒都沒有啊。”

    “你不是說了,慢慢找唄,著什么急呀。”唐王笑道。

    與其說是豁達,不如說是絕望。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難料,眾里尋醫(yī)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犄角旮旯處。很快他們就見到了傳聞中的神醫(yī),因為很快,地動就來了。

    上一次如此劇烈的地動,還是在南北分裂之時。百姓對于天災(zāi)和異象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迷信,饒是唐州小震不斷,百姓早已對此面不改色,但憶起百年前的那次災(zāi)難,他們依舊會神秘地指著半空:“天老爺一發(fā)火,皇帝就要遭咯。哦嚯,你看嘛,果然遭咯。”

    最初,是桌椅小幅度的震顫。

    當(dāng)時天色剛黑,眾人正在天井中看戲,臺上的人猛地張口,噴出一團火焰。青憐嚇了一跳,一個矮身鉆到桌子底下。趙芳姑也害怕,但看青憐比她更害怕,她頓時就笑了:“抖什么抖,變個戲法嚇成這樣?”

    眾人也跟著哄笑起來。

    然后,戲忽的停下了。

    戲臺上的人左搖右擺,樂師的琴咣當(dāng)一聲砸在地上。愣了片刻,忽的有人大喊:“遭了,地龍翻身了!”

    劉縣令立刻反應(yīng)過來,指揮眾人迅速撤退:“莫慌,都到前頭的壩壩上!”

    不愧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唐州人,唐王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訓(xùn)練有素的下人一左一右架住,飛快拖出了院門,拖到了安全平穩(wěn)的開闊之處。

    緊接著,房子塌了。

    剛在壩壩上集合完畢,劉縣令就去門口牽驢。突發(fā)事件頻率再高,它也是突發(fā)事件,縣令務(wù)必要第一時間通知百姓躲避,安排避難的食水,還要去郊外大堤檢查水壩情況。

    百姓零零散散,有的住在山背后,有的在堡坎底下,挨家挨戶通知到位實屬困難。尤其是晚間,不少人都睡下了,就得靠應(yīng)急的鐘聲敲醒眾人。但今晚鐘聲卻未能及時響起,劉縣令心內(nèi)焦急,準(zhǔn)備親自過去看看。

    剛一騎上驢,房子就塌了。在眾人的注視中,地面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速度現(xiàn)出漆黑的裂隙,地底深處的應(yīng)力將院墻和房屋拉成不可思議的形狀,終于,磚瓦木構(gòu)不堪重負(fù),“轟隆”一聲頹然倒塌。

    驚雷般的聲音接連響起,劉縣令從驢背上摔下來,將官帽團成一團扔在腳下,低罵一句,撒腿狂奔。

    最后,人全都來了。

    縣城里建有專供避難的大小“壩壩”,平日應(yīng)付小震足夠了。但今日這場震動卻超乎尋常地劇烈,地底仿佛真有一條關(guān)押已久的巨龍在沉悶地嘶吼,沖撞地游走。一炷香之后,初震平息,磚瓦四散掉落,倒坍房屋已超七成,余下的損毀嚴(yán)重,恐怕難再住人。

    短暫的平息給了眾人喘息之機。城中百姓仿佛訓(xùn)練有素的精兵,連哭喊都沒有,只是安靜有序、腳步匆匆地朝空地飛奔。

    人群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處,一雙雙眼睛在夜色中沉默對望,如同繁星墜落人間,清冷,孤寂,蕩魂攝魄。方才只是地龍的淺嘗輒止,沒人知道下次地動什么時候來,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一定會來。

    唐王并沒有得到縣令的優(yōu)待——壓根沒人顧得上他。鹿白幾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人群中擠出一條生路,在一口水井邊得到幾縷新鮮空氣。

    井中的水已變成渾濁不堪的土色,圓月的倒影化作團團白沫,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離他們遠去。片刻后,只剩一灘排泄物似的黃泥。不一會兒,泥中水位漸升,又漸漸滲出泛紅的污漿。

    震后第一晚,他們席地而睡,和衣而眠,與干涸的水井和跳動的火把為伴。

    凌晨時分,臨時的災(zāi)篷剛剛搭好,第二輪余震便來了。緊接著,第三輪,第四輪……綿延不絕,翻天覆地。到了晌午,才有將近一個時辰的停歇。

    余震停了,更糟的情況卻接踵而至——下雨了。

    劉縣令一夜未歸,大雨剛至?xí)r才騎著一匹老馬趕回城中。還沒下馬就扯著嗓子大喊:“老徐,老徐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