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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仍在爭論, 尤以查門戈的嗓門最大:“突圍能有幾分勝算?藺山地勢如此復雜,你我誰熟悉,誰敢保證沖得出去?沖出去就一定能跟鄒義匯合嗎?萬一出去正跟陳軍撞上, 豈不是被甕中捉鱉了!” 竇貴生“噗嗤”笑了一聲,引得查門戈怒目相視, 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當了“鱉”。 鄧獻與查門戈共事多年,深諳此人脾氣秉性,沒有十足把握絕不輕易出動。他無奈勸道:“不突圍, 還有別的辦法嗎?” 查門戈沒好氣道:“我看后頭懸崖也不是很高,現在往下撤也來得及。” 楊信剔著牙漫不經心道:“不行啊,后頭都上凍了,爬下去摔死你。” 查門戈立馬改了主意:“我覺得突圍挺好,不如就叫楊信去吧。” 楊信:“我?我就不同意突圍,藺城守個一年半載不是問題,何苦要浪費那功夫跟他們拼命?” 查門戈:“守不住又當如何!” 楊信:“還沒戰呢查將軍就滅自己威風了?” 查門戈:“你先前拖拖沓沓不愿出兵,現在又對鄧帥決定再三阻攔,我知道了,你是陳軍的jian細,琢磨著怎么耗死我們吧?督軍,此人不斬還等什么呢!” 楊信:“你成天嚷著這個是jian細,那個是jian細,我看你自己才是jian細。你,你,你們都是jian細吧?” 查門戈:“你放屁!” 鄧獻:“……誰說決定了,這不正在商議嗎!” 鹿白暗自嘆了口氣。瞧瞧,瞧瞧,武將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一個不和便上升到道德層面,忠jian善惡的帽子一扣,便可以堂而皇之地開始內訌了。 眾將不歡而散,只剩下竇貴生和楊信,還有在疲憊和擔憂雙重打擊下昏昏沉沉的十六皇子。甄秋架著人回了房,鹿白落后半步,亦步亦趨地護在后頭。幾人剛走沒多久,竇貴生也告辭了,瞧著頗有種急不可耐的意味。 是以鹿白剛把十六皇子送進房,一轉頭,就見到幽靈似的人影立在身后。依舊一身紅衣,依舊冷冷淡淡,依舊半睡半醒,依舊隨時都可能掏出戒尺敲她的手心,大罵一聲“放肆”。 她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如果她不那么傻,不那么抗拒他,也許就會發現,他袖子下的拇指正不由自主地摳著無名指上的繭。在那晚沒能殺了她之后,他就知道,他往后再也殺不了她了。 她像一顆種子,已經生根發芽,穿透了他死人般干枯的心臟,遒勁的藤蔓將他絞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直覺敏感地發出了一級警報,提醒她此情此景,竇貴生一定會做點什么,或是說點什么。但出乎意料,竇貴生什么都沒做,只是象征性地問了一句:“怎么還不走?” 鹿白“哦”了一聲,硬著頭皮走了過去。真是好巧,他們順路。真是好巧,他們走得一樣快。真是好巧,他們都不想說話。 十六皇子只留了幾個太監隨身伺候,鹿白和其余下人安置在外院。她不相信竇貴生順路能順到這種地步。 “竇公公,”她決定先下手為強,“你有事找我?” 竇貴生嘆氣似的“嗯”了一聲,慷慨地抬起視線,定在他曾嫌棄過的下巴上:“甘都被圍,燕王如之奈何?” “這題我見過!”鹿白下意識道。開卷考,她能行! 說完又覺得太激動了,裝模作樣地思索了一會兒,沉穩作答道:“燕王此人生平最大弱點便是輕信,仔細想想就知道,丞相絕無可能派軍接應,多半會等燕王出戰后便迎立太子為新帝。甘都若不及時解圍,燕國歷史便要改寫了。” 竇貴生揚起一邊眉毛:“這么說,燕王不該親征了?” “也不是。”鹿白立馬說出自己思考已久的答案,“先殺丞相,再親征。丞相拖累燕王太重,早就該殺。” 竇貴生沉吟片刻,“唔”了一聲算是回答,然后便結束這段沒頭沒腦的對話,轉身走了。鹿白盯著他的背影怔了片刻,夜風中晃動的披風,如同等人挽留的翅膀。 “先生!”鹿白突然喊道,果然,那抹背影停住了。 鹿白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察覺到了眾人的好奇,一定是等了一路也沒見人問,心癢難耐,便逮住她了。于是她配合地問道:“你跟楊將軍是舊識嗎?” “嗯。”竇貴生尾音翹起,還轉了過來,“不過是京中見過兩次罷了。” 進京述職的大小官員,全部要遞奏折、送敬錢。奏折是給皇帝的,敬錢是給司禮監太監的。這份孝敬不為別的,只為公公們能高抬貴手,把折子和他們帶來的禮品原原本本呈給圣上,別因為種種“不合制式”“格式有誤”的原因給退回來。 楊信只去過兩次京城,此后再也不愿意去了。他壓根找不到送禮的門道,不知道送給誰,也不知道送禮送多少,因此折子遞上去,很快便湮沒在一眾金光閃閃的敬錢中間了。他來京本應是公務出差,可惜驛館不認他的將軍令,要等宮里的批文才能叫他入住。 楊信也是脾氣倔,不叫他住他就睡在驛館門口,故意惡心人。說來也是可笑,堂堂正四品的將軍,竟然淪落到了露宿街頭的地步。 好在司禮監有條規矩,不收武官敬錢,于是沒過兩日奏折就批下來了。還有一個慷慨解囊的老太監,大手一揮,送了楊信一座宅子。楊信感激非常,打聽到了此人的姓名,見面發現,兩人臭味相投得很徹底,便理所當然地引為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