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站在內(nèi)閣班房門前，有樣學樣的側(cè)身將耳朵湊在門框上，目光則是看向面前的一名也不知道是哪個衙門的官員。

    對方是個年輕人，二十多歲的樣子，嘴上的胡須還是短短的一層。

    聽到朱允熥的詢問聲，立馬皺起眉頭，伸出手指頭豎在嘴巴前，示意他安靜些。

    隨后，才用僅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解釋了起來。

    “已經(jīng)確認了，炆公子和孫鎮(zhèn)撫確實找到了傳聞之中的新大陸，只是還不確定到底有沒有當初逃過去的殷商遺民。”

    “炆公子一路記載了很多見聞，幾位閣老正在翻閱，聽著當真都是些新奇事物，說不得過些日子咱們都要忙起來，朝廷得要籌措人力物力，往新大陸那邊大規(guī)模探索了。”

    這人的敏感性很強。

    知曉國家現(xiàn)在對于新大陸的渴望。

    更知道朝廷在得知新大陸之后，會以怎樣的態(tài)度去應對。

    朱允熥默默的笑著：“那要是大規(guī)模探索新大陸，最多也就是先派大軍過去清掃一遍，輪到咱們忙起來，可得要些時日才行。”

    “你懂個屁！”

    那人頭也不回，低罵了一聲，繼續(xù)道：“這么遠的距離，朝廷怎么可能還和之前東征、南征時一樣。

    定然會先從宗室里頭選一位德高望重且做事穩(wěn)重的宗親，再派出大軍和官員一同過去。

    一邊征討新大陸上可能有的不臣，一邊治理新大陸。

    說不得，就連工部和上林苑監(jiān)的人，也是在頭一批派過去的范圍里。”

    朱允熥面帶笑容，明知故問道：“可我不是聽說，新大陸離咱們中原很遠嗎？難道閣老們會同意朝廷大力開發(fā)新大陸？”

    那名被詢問的官員似乎是惱了，立馬皺著眉不耐煩的轉(zhuǎn)過頭：“你懂個……”

    話還沒有說完，這名官員的臉已經(jīng)漲紅的和猴子屁股一樣。

    朱允熥舉起手，豎在嘴巴前面。

    朱高熾在一旁猛翻白眼，上前插在兩人中間，看向那名明顯已經(jīng)被嚇壞了的官員，安慰道：“你就當不認識就好了。”

    那名官員很想逃離這里，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竟然不會動了，只能茫然的點點頭。

    朱高熾回過頭，白了朱允熥一眼，旋即伸手敲響班房房門。

    ……

    “殿下竟然這般快就來了。”

    內(nèi)閣班房里，首輔任亨泰滿臉笑容，請了朱允熥落在內(nèi)閣班房主位上。

    內(nèi)閣中年紀最小的內(nèi)閣大臣高仰止，便立馬站起身到一旁，為朱允熥和朱高熾兩人送來了茶水。

    朱允熥飲了一口茶，隨口道：“聽聞有新大陸的消息，便想著過來聽個新奇。回頭陛下和太子若是詢問起來，孤也有東西說。”

    任亨泰笑著點點頭。

    “消息是經(jīng)由奴兒干都司、遼東道入的山海關，此后便以八百里加急一路南下，今早過的江面，剛剛送來沒多久。”

    朱允熥頷首點頭，詢問道：“過去的人都怎么樣？”

    任亨泰有些意外，對皇太孫不問新大陸的情況，先問過去的人現(xiàn)在怎么樣，卻又在情理之中。

    這位大明頭位擁有狀元牌坊的首輔大臣，坐在椅子上，身子卻是向前躬：“隨同炆公子見聞一同回來的還有前方的奏報，千人的隊伍，一路上折損不少，多是因為嚴寒凍傷致殘的，少部分則是在野外遭遇猛獸襲擊不治而亡。

    所幸，炆公子和孫鎮(zhèn)撫都無事，其他人也只是艱苦了些。如此路途，又是頭一遭尋過去，有所損失在所難免。

    這一回奏報上也已提及，沿途各處險要之地記載，另有前線定下的營地標注。

    老臣以為，若是朝廷定下大力探索開發(fā)新大陸的策略，此后損失定然是能大為減輕的。”

    說話之間，任亨泰已經(jīng)數(shù)次觀察朱允熥的臉色。

    宗室和睦穩(wěn)定，是他作為內(nèi)閣首輔最關鍵的幾件事情之一。

    這幾年朝里朝外的變動很大，宗室卻相對安寧，無疑是國家之福。

    朱允熥這時候才正式詢問道：“新大陸目前有何不同？若是國家開始大力開發(fā)新大陸，又當如何安排？”

    任亨泰點點頭，看向?qū)γ娴慕饪N：“方才炆公子所記見聞，是由解閣翻閱，殿下不如聽聽解閣如何說？”

    朱允熥轉(zhuǎn)頭看向解縉。

    解縉便站起身，走到一旁。

    朱允熥和朱高熾兩人循著解縉的身影看了過去，只見內(nèi)閣班房里已經(jīng)是放上了一副巨大的萬國堪輿圖。

    堪輿圖上，中原往南洋、西洋及歐羅巴方向有著諸多的標注和介紹，地形也趨向于后世規(guī)范的地形輪廓，而在東海之外的遠洋上，則是兩個不完整不規(guī)范的大塊陸地，周圍散布著些許的島嶼。

    中原人對這個世界的認識，遠不是西方所能比擬的。

    每一次中原人往外探索，都是一次對這個世界的新認識。

    一次次的探索，一次次的對這個世界有著更加清晰的掌握。

    “這一塊區(qū)域，如今到底是能補齊了的。”

    解縉站在萬國堪輿圖前，面帶笑容的指著北美大陸、南美大陸位置。

    徐允恭當即說道：“大都督府已經(jīng)在全軍召集善繪之人，一旦朝廷確定開發(fā)新大陸，這些人便會隨同第一批出發(fā)，以最快的速度補全地形地勢地貌。”

    “這個方向若是再往東邊去呢？”

    朱允熥已經(jīng)站起身，指向了美洲大陸的東邊。

    解縉愣了一下：“或許……等到時候我們可以再派人，從新大陸東邊起航，繼續(xù)向東探索。”

    明知故問的朱允熥點了點頭，示意解縉繼續(xù)按照自己的節(jié)奏講下去。

    “按照炆公子所見記載，這片新大陸大抵與我中原同位縱橫，北方極寒，卻有著更多的雪林、雪原。

    大山多是南北走向，新大陸西部地區(qū)較為干旱，越是往東越是濕潤，物種也越多。

    新物種記載已有不下百種，按照炆公子的嘗試，有不少都是我中原不曾有過的可食作物，只是產(chǎn)量都不太高，多以菜蔬為主，往后倒是可以豐富我中原餐桌。

    礦藏方面，北方地區(qū)多礦，中西部地區(qū)尋到裸露金礦，山谷河流之中，雨水沖擊，河床下隨處可見斗大金石。

    若朝廷此后加以開發(fā)，遷徙百姓，征伐新大陸當?shù)乇就寥耍梢孕麓箨懼疸y礦，增益我朝時下正在推行的金銀銅錢兌比穩(wěn)定。

    炆公子有言，將會分出人手，一路繼續(xù)向南探索，一路則由炆公子、孫鎮(zhèn)撫親帥，向東探索。待再有新探索，方會再行奏報應天。”

    朱允熥微微皺眉：“沒有找到新大陸上的土著？”

    按照自己過去掌握的情況，北美大陸西部沿海山脈往東過去，應當就會有印第安人存在的。

    解縉搖搖頭，有些遺憾，卻又有些釋然。

    人在內(nèi)閣，解縉何嘗不知道大明對新大陸的勢在必得。

    又或者說自從皇太孫開始在朝堂之上發(fā)聲以來，皇太孫對新大陸的渴望。

    一片沒有土著的新大陸，將會讓大明少很多的麻煩事。如果有土著，對方能夠順從的歸附大明自然是好的。如若不然，大明就只能用刀子來征服新大陸了。

    “以目前炆公子他們掌握的情況，尚未在新大陸上搜尋到土著的蹤跡。”

    如今已經(jīng)晉封郡王爵，坐鎮(zhèn)京師，入值內(nèi)閣的李景隆，眉頭挑動，輕聲開口：“一片偌大的新大陸，怎么可能沒有人，即便再如何落后，也定然是有人的。”

    說完這句話，李景隆便閉上了嘴，只是淡淡的看了徐允恭一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論新大陸到底有沒有人，大都督府都在以新大陸是有人存在做著準備的。

    只有這樣，當大明開始開發(fā)新大陸的時候，他們這些軍人才不會被放在一旁什么事都不能參與。

    解縉微微皺眉，卻沒有選擇接過李景隆的話，而是看向朱允熥，轉(zhuǎn)口道：“朝廷若是要開發(fā)新大陸，此時就該在國中抽調(diào)人力，調(diào)運物資。

    依照臣等的意思，第一批去往新大陸的人，還是應當以炆公子、孫鎮(zhèn)撫他們走過的路，原路過去。

    這樣是最保全的選擇，不必擔心路途之中會發(fā)生什么不可預測的風險。順帶著，也能沿途擴建、加固之前預留下的來的臨時營地，將其擴充為長期的前哨營地，繼而在往后改為我大明官道驛站。

    海路之上，按照目下掌握的情況，可以在瀛洲四道督造大型造船廠，作為我朝對外開拓的前哨基地。

    海船自瀛洲四道出發(fā)，先行向北，從海面上找到那條冰封的海峽，然后再按照炆公子等人的路線，沿著海岸線南下。

    以此為基礎，逐步探索最短的海路行程，最終使我朝擁有最大運載能力、耗時最短的海路。等到那個時候，我朝對新大陸的開發(fā)，才能全力發(fā)揮國中的力量。”

    很顯然，在朱允熥到來之前，內(nèi)閣已經(jīng)就新大陸該如何開發(fā)和接下來朝廷該如何部署的事情，做過簡短的商討。

    朱允熥環(huán)顧左右，繼而雙手按在桌面上。

    “諸公勤勞。”

    任亨泰等人聞言，紛紛起身，面朝著朱允熥頷首躬身。

    站在堪輿圖前的解縉也轉(zhuǎn)過身，微微頷首躬身。

    朱允熥再道：“大明如今已經(jīng)四下無敵，四川道、陜西道正在準備征討高原，一旦高原被打下來，我朝立于應天，環(huán)顧左右，將會再無敵手。

    國中新政如火，直隸道一十八府如今正在嘗試最新的革新之政，收效斐然，百姓擁護。

    中原是塊熟地，歷朝歷代有無數(shù)圣賢君王出現(xiàn)，只是那么多的王朝，卻終究抵不過三四百年的國祚。

    大明得國之正，前朝未有。

    繼往開來，大明絕不做后世之人嘴中前朝。

    此間天地恒大，凡無主之地，皆為大明疆土，豐盈我朝子民。凡有主之地，一應落后中原，我朝必當懷仁義知刀兵，教化此間萬民。

    古之圣人言天下，孔圣有教無類。

    大明乃中原正統(tǒng)，圣賢圣人之言不敢忘，當以此間萬國大同為國家之己任。

    方得日后，我大明皇帝，可被萬族萬民宏呼偉大神圣。”

    偉大神圣的大明皇帝陛下。

    內(nèi)閣班房里，一片寂靜。

    可是誰都明白，年輕的皇太孫，已經(jīng)對這個世界發(fā)出了最明確的指令。

    ……

    第六百四十七章 這是圣賢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