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多久，便見載著人的快船已經(jīng)是遠(yuǎn)離了商船，往南岸的應(yīng)天城方向穿梭了過去。

    ……

    應(yīng)天城里，秦淮河的曲聲，終夜不歇。

    東城寂靜，西城荒蕪，南城多黎庶，中城多權(quán)貴。

    上元縣縣衙周遭，聚集著朝堂之上半數(shù)的權(quán)貴官員，宅院高門座座。

    幾襲黑影，在望不見的秦淮河曲聲下，穿過街巷有光的地方，隱入巷道之中，驚起幾只偷腥的貍貓亂叫一片。

    少而，有宅院里發(fā)出了瓷器墜地的碎裂聲。

    一時間，好似是默契而至，那一座座的府邸宅院之中，傳來了人們的爭吵聲。

    只是嘈雜聲很快便歸于平靜。

    而在夜色下，卻有更多的人難以入眠了。

    ……

    嗡！

    翌日天色未亮。

    悠長的晨鐘聲，在鐘山上下，應(yīng)天城內(nèi)外回蕩了起來。

    當(dāng)晨鐘聲響起的時候，應(yīng)天城便也就從夜晚中復(fù)蘇了過來。

    今日江南無雨，隨著天邊微涼，晨光灑在地面上，照亮了無云的天空，似乎是在預(yù)示著今日大概會是個艷陽天。

    百姓早起，開始忙碌著一日里的繁雜。

    夜香車搶在人群出入密集的時刻前，滿載著出了城。

    又有城外的山泉水，經(jīng)由水車牽引，從與夜香車不同的城門入了城。

    西長安街上，昨日里還強(qiáng)請病休和自請其罪自禁在家的官員們，早早的就穿戴上全套的朝服，從城中各處匯聚于此，排著隊(duì)默默無聲的往長安右門而去。

    守衛(wèi)在長安右門下的禁軍，頓感不妙。

    有人上前阻攔走在了最前頭的官員。

    “諸位，今日未有朝會，太子于東宮召見朝臣，諸位這是要去哪？”

    這話問的有些多。

    進(jìn)了西長安門，便就是往宮中去了。

    然而，禁軍們望著遍布在整個西長安街上身著朝服的官員們，卻又不敢詢問他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大明律，凡官，可入皇城，奏請面圣。”

    上前阻攔詢問的禁軍官兵，回頭看向城門下的總旗官。

    總旗官有些拿不定主意，點(diǎn)點(diǎn)頭，交代身邊的麾下幾句，便折身搶先入了長安右門。

    官員們見官兵不再阻攔，亦不多言，只是默默無聲的往城門里走去。

    過了長安右門，便直入承天門，往端門后的午門前走去。

    等官員們到了午門前，便見一隊(duì)皇城禁軍已經(jīng)組成整整五道人墻，擋在了午門下。

    “宮廷禁地，非召不得入內(nèi)。”

    一名身著甲胄的將領(lǐng)，踏步上前，目光冷冽的望著黑壓壓一片涌過來的官員，大聲呵斥了一聲。

    在人墻的后面，又有更多的錦衣衛(wèi)官兵，從兩側(cè)魚貫而出，沿著整個皇城甬道，自午門下往端門后排了過去。

    “大明律，本朝官員，皆可奏請面圣。”

    “臣，今日奏請，面圣！”

    一名青袍京官，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看向阻攔在午門前的禁軍將領(lǐng)，開口高呼。

    “陛下今日無召，諸位請回吧。”

    眼看著午門前，已經(jīng)有身著大紅袍的官員現(xiàn)身，奉命阻攔的禁軍官兵吞咽了一口唾沫，克制語氣的回了一句。

    僅僅是看向前方一眼，便是一陣心顫。

    這怕不是有半座朝堂的官員都已經(jīng)到了，且后面還有更多的官員走到午門前。

    將領(lǐng)喊了一嗓子，卻是沒人回話。

    在官員和禁軍們之前，留有一大截的空余，在場的官員們以品級而分，默默的跪在了地上。

    這時候全然不像往日上朝的時候，還需要監(jiān)察御史們的提醒，每個人都清楚自己應(yīng)該在的位置。

    “怎么辦？這些人恐怕是不會走的了？”

    禁軍將領(lǐng)看著走過來的錦衣衛(wèi)千戶，低聲詢問著。

    到場的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千戶官，目光陰沉的望著午門前已經(jīng)跪下的官員們，嗓子里低低的冷哼一聲：“他們這是在逼迫陛下！”

    說完之后，千戶官目光大有深意的看了禁軍將領(lǐng)一眼。

    禁軍將領(lǐng)卻是立馬轉(zhuǎn)口道：“我等奉統(tǒng)領(lǐng)之命，值守午門，朝堂之事，皆由圣裁。”

    錦衣衛(wèi)想要直接拿人，禁軍卻不愿意配合。

    千戶官只能是哼哼了兩聲，轉(zhuǎn)頭看向眼前越來越多的大紅袍。

    “皇城重地，爾等再敢阻塞，驚擾圣上，以大明律論處，奉勸爾等速速散去。”

    前排有相對年輕的大紅袍，抬起頭，目光輕蔑的看了一眼千戶官。

    不曾有過言語。

    然而，一切盡在不言中。

    千戶官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左手手掌壓在繡春刀刀柄上，默默的轉(zhuǎn)動著。

    他正要踏步上前，右臂卻被拉住。

    等千戶官回過頭，就見在此的禁軍將領(lǐng)臉色平靜的搖搖頭：“現(xiàn)在抓他們，只會助他們揚(yáng)名，甚至正好中了他們的計(jì)。”

    說完之后，禁軍將領(lǐng)松開了錦衣衛(wèi)千戶官，轉(zhuǎn)過身走到了麾下禁軍官兵面前。

    “都抬起頭挺起胸！”

    “此乃午門，皇城重地，莫要墮了陛下的威嚴(yán)！”

    組成人墻的官兵們立馬昂首挺胸。

    “大明威武！”

    整齊的軍聲，在皇城甬道里回蕩著，直上云霄。

    ……

    官員們云集午門靜跪的事情，在一瞬間就傳遍了整座應(yīng)天城，進(jìn)了該知道的人耳中。

    六部亂了。

    五寺亂了。

    三法司亂了。

    整個應(yīng)天城都亂了。

    那些未曾到場的部堂大員們，全都慌了。

    僅僅是半天的功夫，便不知道有多少座衙門，正堂上的桌案凌亂一片，桌椅板凳被憤怒的部堂大員們踹翻。

    然后，這些人又無比無奈的，穿戴上官帽官服，領(lǐng)著人往午門趕。

    “他們這是以靜跪逼宮。”

    午門城門樓東側(cè)一角，低處望不見的地方，身著親王袞服的朱樉，雙手揣在袖子里，臉上帶著些調(diào)侃的意味，伸頭望向?qū)m墻下靜跪的官員們。

    隨后，他側(cè)目看向身邊，在一眾錦衣衛(wèi)和暗衛(wèi)簇?fù)硐拢┲A帶露水曳撒的朱允熥，輕咦一聲：“你回京倒是沒告訴任何人啊，就這么靜悄悄的回來了。”

    說完，朱樉卻又轉(zhuǎn)過頭，看向從文淵閣趕過來的解縉。

    他目光轉(zhuǎn)動，便哼哼了兩下。

    一早隨朱允熥，混在入城百姓中進(jìn)了城的朱尚炳，在一旁嘟囔道：“兵法有云，詭道也，要得就是一個出其不意。”

    啪。

    剛剛嘟囔完的朱尚炳，便已經(jīng)是咧著嘴齜著牙，雙手緊緊的抱著腦袋，縮著脖子，目光不服氣的望著自家老爹。

    朱允熥望著從鐘山往照下來的陽光，將自己的影子在城墻上拖的長長的，他輕聲說道：“時間還早，這不過是開始罷了。”

    朱樉冷聲道：“他們這是故意給老爺子添堵上眼藥，我看他們就是不想讓孔家定罪。”

    朱允熥轉(zhuǎn)過頭，看了眼老二叔。

    “二叔你是這樣認(rèn)為的？”

    朱樉瞳孔縮了縮，轉(zhuǎn)過視線看向午門南邊的端門：“你看，這些人全都來了。”

    朱允熥笑了一下：“應(yīng)天城很大，咱們家也不是小氣的人家，他們既然想跪，那就讓他們跪在這里吧。”

    說完，朱允熥上前兩步到了城墻跺后，雙手按在城墻磚上，探目俯瞰午門前。

    這不過只是一場百官靜跪而已。

    在洪武朝，可能罕見，但往后卻只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罷了。

    官員無論是為了什么，都能跑到這里來靜跪，以無聲的態(tài)度抗議他們認(rèn)為做錯了的皇帝。

    若是能得一頓廷杖，且還活下來，立馬便能揚(yáng)名立萬，在官場士林聲名鵲起。

    若是沒抗住也無妨，家中子孫也能得到一份豐厚的遺澤。

    朱樉自然不會管這些官員會在這里跪多久。

    他瞧著朱允熥情緒還算不差，便上前低聲試探道：“既然都回來了，是不是該去老爺子那里請個安，再回一趟東宮？”

    朱允熥轉(zhuǎn)過身，迎面就是老二叔那滿臉燦爛的笑容：“二叔，聽說爺爺將京察的差事落在你肩上了，您可得抓緊了，今天這不就是證據(jù)，回頭你一個個照著名單問責(zé)就是。”

    朱樉臉上不由紅了一下，見心思被挑破，也不管那些，開口道：“那你到底去不去請安啊。”

    此刻，朱允熥已經(jīng)是往城墻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