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別有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嗎？他一直想要離開杰圖加拉，要是他知道了一定會要求和你一起走的。

    ——他在杰圖加拉神殿被亞納斯他們欺負，受了那么多苦，一起離開這里擺脫這些人有什么不好。

    ——但在這里，最糟糕也不會遭到哪里去，可是要是和你一起離開，他就會被開除，說不定還會有性命的危險，他還是個沖動的少年，可你的心智不是了，你不能毀了他的人生。

    ——你自己都覺得在神殿過得憋屈沒什么意思，為什么還要這個少年去過那種憋屈的日子。

    ——可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別人身上，你自己愿意付出代價做出這種任性的行為，卻要別人也一起任性，簡直太不負責(zé)任了。

    ——為什么你任性就可以，別人任性你就要阻止，你有什么資格來干涉別人，菲利多都說了，他就是想要去納特西亞，不是你在慫恿他，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可是你明知道菲利多的想法，明明猜到了他會怎么做，還告訴他，不就是在變相慫恿嗎？

    ……

    瑪琳的腦子變成了一團亂麻，連手上收拾行李的動作都不由自主慢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閣樓的小擋板發(fā)出了清脆的扣門聲。

    瑪琳被嚇了一跳，聲音因為緊張而發(fā)澀，問：“誰？”

    “瑪琳，是我！”

    ——是菲利多！竟然是菲利多。

    瑪琳馬上拉開閣樓的擋板，菲利多兩下就爬了上來。在低矮的閣樓上，菲利多幾乎要把自己對折才能容身，這讓他在閣樓移動的樣子有些好笑。

    瑪琳這時候發(fā)現(xiàn)，菲利多罕見地沒有穿學(xué)徒袍子，而是穿的方便行走的常服，他爬上來的同時，也拎上來一個的一尺多長的藤編箱子。

    “你怎么進來的？梅拉婆婆呢？”

    菲利多喘著氣，說：“她還在睡夢中。我看到院門沒有關(guān)，就知道你肯定已經(jīng)回來了。”

    瑪琳匆匆忙忙回來，自以為很鎮(zhèn)定，結(jié)果卻連院子的門都忘了關(guān)。

    不等瑪琳再問，菲利多就說：“瑪琳，你不能留在杰圖加拉了。”

    瑪琳頓時就僵住了。

    菲利多又說：“你快點收拾一點必需品，我們得在今天之內(nèi)出發(fā)，今天一早文森牧師就會去塔威亞奧城堡，而萊奧神官要和外地回來的牧師們談話，神官和牧師們今天都會很忙碌，我們得抓住這個機會……”

    難道卡貝娜修女的事情已經(jīng)被神殿知道了？不可能，她死去還不到一個小時，假如神殿知道了，那么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就不是菲利多而是來抓捕她的衛(wèi)兵和牧師了。

    “菲利多，我現(xiàn)在完全被你搞糊涂了，你得先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今天并不是休息日，你為什么會來這里。而我也還有好多事情想要跟你說，你肯定猜不到我剛剛經(jīng)歷了什么……”

    “來不及了，我們邊走邊說。”菲利多打斷了瑪琳，看到瑪琳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他甚至主動接替了瑪琳的工作，親自上前動手幫瑪琳收拾衣服。他抓住瑪琳的一把衣服，當(dāng)中甚至還包括內(nèi)衣，就一股腦塞到了箱子里面。

    ……

    “什么？你說黑死病是從奧德林傳出來的？”瑪琳說，“這不可能，我離開奧德林也不過三個多月，在之前并沒有感覺到有任何黑死病的預(yù)兆。”

    “消息是從城堡傳出來的，”菲利多說，“據(jù)說是官員從奧德林逃了回來，在那里發(fā)現(xiàn)因黑死病死掉的人。萊奧神官派遣出去調(diào)查病因的牧師們也回來了，據(jù)說就是從奧德林的方向回來的，這件事已經(jīng)在神殿的學(xué)徒和修女當(dāng)中傳遍了。”

    瑪琳依然不敢相信：“這根本不符合瘟疫傳播的規(guī)律，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秋了，馬上就要進入寒冷的冬天，瘟疫不是一般都發(fā)生在炎熱的氣候中嗎？”

    “你要我解釋多少遍？黑死病是黑魔法師造成的，冬天他們就不會散播瘟疫了？誰告訴你的？你以為黑魔法師是會冬眠的熊嗎？”

    瑪琳頓時閉嘴。

    “你還有親人在奧德林嗎？”

    “沒有了。”瑪琳說。血緣上的親人只剩下卡爾了，但這樣的人，死掉也很好。還有一個曾幫助過她的阿什牧師，處于感恩瑪琳似乎也應(yīng)該關(guān)注一下他的情況，但高貴的牧師肯定不需要她擔(dān)心。

    “那你就只需要擔(dān)心你自己了。”菲利多說，“你在貧民窟旁工作，可能還沒有覺得，實際上恐慌已經(jīng)逐漸蔓延開了，等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所有的奧德林人都會被隔離，有染病嫌疑的人很可能會被集中處以火刑。”

    可是，聽到事情，瑪琳卻安靜了下來，既沒有表現(xiàn)出害怕，也沒有表現(xiàn)出沮喪。

    看到瑪琳一動不動，菲利多有些奇怪：“你還在猶豫什么？等神殿把消息傳開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們要抓緊時間才行。”

    瑪琳抬頭看著菲利多，在昏暗的燈火下，她的黑色眼瞳像是兩顆黑水晶。她認真地說：“菲利多，你是因為這件事才要和我一起離開的嗎？但是歸根結(jié)底，出現(xiàn)危機的只有我，只有我需要離開而已，你根本不需要冒險。”

    “到現(xiàn)在了你還在說這些廢話。你是在擔(dān)心旅費嗎？我祖父給我郵寄了一大筆錢，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我們可以用這筆錢混到前往納特西亞的商隊里面，一般這些商隊都會從傭兵公會出發(fā)，我們現(xiàn)在出發(fā)還可以趕上……”

    瑪琳心里又酸又澀，她有點想哭，最后，倔強的嘴巴說出來的，卻還是所謂的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話語：“菲利多，你還來得及反悔，你要知道去納特西亞是多么地危險，我們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來了，而你要是留下來，就依然是受人尊敬的神殿學(xué)徒，比和我一起冒險要好一萬倍。你還年輕，不要因為一時沖動，就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那我也要去！”菲利多大聲說，“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只有去納特西亞才有機會成為神殿騎士，為了這個，我甚至可以獻出生命，你總是這樣畏畏縮縮，瞻前顧后，因為你自己是個膽小鬼，所以你就認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膽小嗎！”

    瑪琳愣住了，她從來沒有見到菲利多這樣的生氣。

    菲利多說得沒錯，是的，她是個膽小鬼……她自持有多一輩子的人生經(jīng)歷，因為有現(xiàn)代人的豐富見識而自我感覺良好……可是她沒有想過，她憑什么用自己那些虛無的人生經(jīng)歷來評判別人，她現(xiàn)在的樣子，和那些總是和年輕人說“你們什么都不懂”的油膩中年人有什么差別。

    實際上，菲利多做得并不比她差，他幫助了她那么多次，在這個時代，她明明才是最無能的那個人。

    而這樣的她，還妄圖對菲利多說“這樣才是對你好”，她有什么資格，瑪琳垂下頭，聲音也不不知道為什么哽咽了：“菲利多……對不起。”

    在朦朧的燈火下，瑪琳頭發(fā)蓬亂的腦袋就像個沒有被好好整理的毛球，她的臉埋得太深都看不清表情，只有睫毛上面盈滿了水珠，霎時間菲利多的怒火一口氣就全部吞回了自己肚子里。

    他有點小小的驚慌：“我……好吧，對不起，我不該那么說的……”

    瑪琳抽了一下鼻子，猛然抬頭，沖動地說：“你說得沒錯。我們一起去納特西亞！”

    時間匆忙，瑪琳只來得及收拾出一套換洗的衣服，她帶上了最重要的信和戒指，全部塞到貼身的衣服里面。

    菲利多從他的行李箱里面拿出一件厚實的斗篷，丟到了瑪琳的身上，方便她用來遮住自己的臉。因為斗篷是菲利多的身量，相對于瑪琳來說實在是太大了，使得斗篷的邊都垂到了地面上。

    他們來不及停下來再商量什么，兩人從閣樓上爬下來，瑪琳把房租丟在桌子上，然后，也沒有和梅拉婆婆告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屋子。

    這時候，天空已經(jīng)逐漸明亮，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升了起來。

    第1章 傭兵公會

    他們的目的地是杰圖加拉大街上的傭兵公會。

    寒冷的早晨，杰圖加拉城還沒有完全醒來，大街上還冷冷清清，但是傭兵公會卻已經(jīng)是人來人往。公會大門外面停滿了馬車，人們忙碌地整理行裝，叫賣小物品的商販在馬車之間穿梭，空氣中充滿了牲畜的體味、各種食物、販賣的香料等等各種東西混雜到一起的味道。

    瑪琳小心把斗篷的兜帽拉得更低一些，把自己的臉遮得更嚴(yán)實，這樣讓她只能看得清雙腳前方的一點路面，幸好她拉著菲利多的袖子，有菲利多在前面帶路，讓她不至于跌到。

    傭兵公會是一棟兩層樓的漂亮房子，木制的大門看上去已經(jīng)有一定年頭了，新油漆和陳舊的油漆重疊到一起，剝落的地方可以看到新舊不一的斷層，大門用鋼鐵制作的鉚釘固定在一起，因為頻繁的擦洗讓釘子光潔發(fā)亮，遠看上去這扇大門就仿佛一件胸甲。

    瑪琳曾路過這里，但還從來沒有進去過。

    公會大門敞開著，他們兩人沒有任何阻礙地走了進去。

    大廳里人頭攢動，喧鬧得像是一鍋沸水。瑪琳偷偷打量這些人，僅從裝扮就可以很輕易地區(qū)分是普通人還是傭兵，每個人都似乎非常忙碌，來去匆匆。

    菲利多拉著瑪琳，擠開人群，找到前臺，他敲了下桌子，說：“來拿我的東西，我的名字是菲利多·布倫第安特。”

    “請出示憑證。”

    菲利多遞上一張小小的紙條。

    職員看了一眼，說：“請到二樓稍等，從倉庫把物品取出來需要一點時間。”

    然后他吩咐了自己的同事，請他去取。

    借著這個機會，菲利多又問：“請問，現(xiàn)在有前往納特西亞的傭兵隊嗎？”

    “已經(jīng)臨近冬天，現(xiàn)在前往納特西亞的傭兵隊并不多，價格也會比之前昂貴，請問您準(zhǔn)備什么時候出發(fā)？”

    “最好今天，馬上。”

    “最近的一隊?wèi)?yīng)該會在五天后出發(fā)。”

    在菲利多和前臺職員說話的同時，瑪琳悄悄打量著前臺里面的一塊黑板，上面貼滿了各種羊皮紙公告。正好有一張，上面寫著納特西亞幾個字，吸引了瑪琳的目光。

    “只需要保護雇主不受傷害，順利到達納特西亞后，將獲得至少100亞曼倫金幣作為報酬，如果傭兵等級高于初級，將會酌情提高報酬，絲絨花或者荊棘花加倍，無需擔(dān)憂壞賬，雇主將提前支付一半，有意請聯(lián)系隊長穆多。暮月最后一天出發(fā)，即日起到暮月最后一天有效。”

    今天就是暮月的最后一天，正好是那張告示所說出發(fā)的日期。

    “可是我好像聽到說，有傭兵隊今天出發(fā)。”瑪琳插嘴說。

    公會職員沿著瑪琳的視線看過去，當(dāng)然也看到那張告示，他說：“那是執(zhí)行獨立任務(wù)的傭兵隊，并不是公會組織的車隊，公會只提供擔(dān)保，他們的行程由雇主來決定，公會無法干涉。”

    “絲絨花和荊棘花是什么意思？”瑪琳又問。

    前臺職員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并不回答。

    菲利多拉著瑪琳，說：“別在這里杵著，太惹眼了，跟我過來。”

    菲利多帶著瑪琳兩個人上了樓，樓上似乎是休息區(qū)，他們找了個位置坐下。這里的人不多，寬闊的大廳里面只稀稀落落坐了十來個人，和樓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們的角落非常安靜，菲利多這個時候才說：“那肯定是什么暗語。絲絨花是代表女神仁慈的花，荊棘花據(jù)說經(jīng)常作為魔杖的裝飾，如果我沒有猜錯，應(yīng)該是象征魔法師。”

    “為什么不直接說？”

    “這是個什么傻問題？傭兵是同鮮血和暴力打交道的職業(yè)，神殿是光明與純善的所在，神職者怎么可以和傭兵公會打交道。”

    菲利多說瑪琳傻，其實并不是真的覺得她傻，因為瑪琳學(xué)習(xí)讀寫非常迅速，在這上面簡直天賦驚人，完全看不出她是一個酒鬼的女兒。但是在很多時候，她又顯得非常沒有常識，尤其是在神殿的事情上，有時候極度缺乏理解力，有時候又會過分的聯(lián)想。

    瑪琳不服氣說：“可是他要用絲絨花暗喻，不是正說明他確實需要神職者嗎？假如真的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絲絨花就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告示上了。”

    菲利多語塞，他偷偷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才低聲說：“據(jù)說，曾出現(xiàn)過墮落的神職者，他們被神殿驅(qū)逐，無處可去，只能到處流浪，上面指的可能就是他們。至于魔法師，亞曼倫區(qū)有一條禁令，不準(zhǔn)魔法師踏入亞曼倫，然而，這條禁令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沒有人認真對待，只要你不要在大街上大吼一聲我就是魔法師，實際上并沒有誰管你。在亞曼倫以外的地方，魔法師可是傭兵公會的常客，傭兵公會和魔法師打交道不奇怪，但是也不可能在杰圖加拉的大街上直接貼出告示，明示魔法師這個詞。”

    聽到這些事，瑪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立刻回想起了許多細節(jié)。

    許久前她從魔獸手下得救的時候，難怪救了她的魔法師會走掉，因為是“偷渡”的。

    還有昨晚，面對那個黑袍子的女人，卡貝娜修女提到過“違背禁令”，還有，她還提到了“休戰(zhàn)條例”這個詞，難道這就是這個禁令嗎？

    瑪琳問：“那條禁止魔法師進入亞曼倫的禁令，是叫做什么‘休戰(zhàn)條例’嗎？”

    菲利多卻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這一條禁令，來自哪里一無所知。在神殿，你所獲得的知識都是按照等級分好的，一年級學(xué)徒可以知道的、二年級學(xué)徒可以知道的……牧師可以知道的、一直到神官可以知道的，范圍都劃分得非常仔細。不屬于自己應(yīng)該知道的知識，而你卻去竊取，這就觸犯了禁忌，在神殿的法令中，罪行等同于偷竊。”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瑪琳心里吐槽，這根本只是因為不想讓你們知道得太多，方便管理而已。

    菲利多皺著眉頭：“現(xiàn)在我們得考慮怎樣離開這里，我們不可能等上五天。”

    瑪琳當(dāng)然也知道這點，她提議說：“不然我們先離開杰圖加拉，去別的城市中轉(zhuǎn)吧。”

    菲利多立刻否決：“不行，離開亞曼倫隘口需要的通行證只能由杰圖加拉派發(fā)，不然你根本無法通過士兵把守的峽谷隘口，去別的地方想要拿到通行證要麻煩得多，而且亞曼倫別的地方也沒有傭兵公會，我們沒有辦法找到可靠的車隊。”

    “可是繼續(xù)待在這里太不安全了，我擔(dān)心自己甚至都不能走出傭兵公會的大門……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才行。”瑪琳心里有些著急，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菲利多咬著唇，瘋狂地想主意。

    “打擾了，菲利多·布倫第安特先生，這是您的物品。”

    一名年輕的公會職員走了過來，帶來了一個小匣子。

    “我需要核對一下憑證。”

    他攤開一張羊皮紙，那是郵寄這個匣子的契約，他在旁邊放下了印泥，做出“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