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衛(wèi)今朝在控制逆陣,她連站都不大站得穩(wěn),此時此刻,她已不知道己方該如何對付兩個實力鼎盛的守界人了。 守界人是陰身,她無法像抓住秦雙秀一樣抓著它們抽取力量。 她更不可能逃。 要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巨龍長身一掠,環(huán)到了摘星臺中段。 她搖搖晃晃地站直了身體,擋在摘星臺與幽冥裂縫之間。 趁著這二鬼還未將身軀徹底從幽冥拔出來,梅雪衣扯著嘶啞破碎的嗓子,放聲道:“二位且聽我一言。巨陣若傾,人間將生靈涂炭,這番因果二位恐怕不愿承受,不若先等一等,待解決了巨陣再動手不遲?” 二鬼動作微微一頓。 白的怪笑了起來:“切切切切……這女子,聲音好生難聽!” 黑的簡潔明了:“是難聽。” 梅雪衣:“……”算了,難聽就難聽,至少‘女子’這兩個字給了她不少安慰。 兩句話的功夫,二鬼已爬了出來,幽冥裂縫在身后緩緩合攏。 兩張沒有五官的臉抬起來,裝模作樣望了望頭頂旋轉(zhuǎn)煉化的巨陣。 “砸下來,要死不少人。”白的說。 “不錯。” 梅雪衣心頭微微一喜,正待開口,卻見那白衣無面鬼嘻嘻一笑,怪聲道:“但是死不死人與我何干?我只知道,你反正是死定了!” 話音未落,一道磅礴駭人的陰息從他袖中蕩中,直襲梅雪衣! 黑色陰息甫一現(xiàn)世,便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仿佛被一雙雙陰冷的手抓住腳踝,要將人拖進無邊煉獄一般。 這一擊若中,梅雪衣必死無疑! 而她這具殘軀根本無從躲避。 巨龍猛然回轉(zhuǎn)頭,用身軀護住了梅雪衣。 “轟——”陰息擊中熔巖巨龍,僵硬的龍身撞上了身后的摘星臺。 它引頸痛叫出聲,周身熔巖暗火劇烈明滅。 它沒有退,沒有逃,而軀尾一卷,環(huán)住摘星臺,貼著高臺壁緩緩絞緊。 它要用身軀護住男女主人和這座高臺。 左邊頜下多了一道恐怖的黑色裂傷,熔巖龍血像瀑布一般飛流直下。 梅雪衣心疼得發(fā)抖。 幽火卷上去,將二鬼暫時逼退。 局勢完全不容樂觀。這二鬼只要像方才的秦雙秀一樣遠遠攻擊摘星臺,衛(wèi)今朝、梅雪衣與這衛(wèi)國便要一道葬身于此。 眼見那二鬼便要動手了。 幽火卷過,梅雪衣聽到耳畔響起了衛(wèi)今朝沙啞飄忽的聲音。 “王后還記得如何cao縱魘魔幻境么。” 梅雪衣下意識地點點頭。 她是記得如何cao縱,可是她不是魘魔,沒有憑空制造幻境的功能。此刻,他為何忽然提起魘魔幻境? 衛(wèi)今朝顯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低的輕笑像風(fēng)一般掠過她的耳廓。 下一瞬間,只見這一方幽暗的綠色空間開始高速逆轉(zhuǎn)! 就好像……時間在倒流。 二鬼沒有五官的臉上詭異地流露出了疑惑之色,‘對視’一眼之后,雙雙揚起了袖子,準(zhǔn)備釋放殺傷力驚人的陰息。 梅雪衣感覺到一雙熟悉的手擁住了自己。 眼前瞬間風(fēng)云變幻,山水流云都在飛速閃逝,奇異的‘嚶’聲回蕩在天地之間,眩暈欲嘔、頭痛腳輕。 仿佛有什么玄妙的力量被交到了梅雪衣掌心。 衛(wèi)今朝的聲音在腦海中漸漸消逝:“我說過,煉化此陣便能重現(xiàn)舊日陣中景象,我用逆陣造了幻境,一炷香之內(nèi),此間由你主宰。” 梅雪衣心臟重重一蹦。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合眼又睜開。 黃昏色的巨陣在眼前一點一滴勾勒。她無處不在,整座巨陣都受她支配。 她感應(yīng)到陣中存在著兩股異樣的力量,她可以引導(dǎo)它們?nèi)ネ魏我惶帲珱]有能力傷害、消滅它們。 梅雪衣心念一動,將二鬼送進了魔尊和仙帝的尸身之中。 只見溫潤的白衣魔尊僵硬地抬起雙手,痛苦至極地抱住了腦袋。 在他身后,黑衣仙帝全無血色的臉上也浮起了難看的神情,張了張口,用僵硬沙啞的聲音說道:“你我,被耍了。” 白衣魔尊一點一點轉(zhuǎn)過身,單手扶著額頭,一副頭痛無比的表情:“嘶,這么多陣年記憶沖上來,你這老鬼居然還轉(zhuǎn)得動腦子?等、等等,先別說話,容我緩一緩,消化消化這滿腦袋記憶。” 仙帝面無表情地轉(zhuǎn)向他:“我一心求道,不比你雜念紛紜。” 梅雪衣靜靜聆聽二人對話。之前的猜測果然沒有錯,巨陣陣眼中的兩具古尸,正是兩個守界人的rou身。或者換一種說法,兩個守界人,正是萬年之前的仙帝與魔尊。只不過,他們的神魂和rou身分離時,遺忘了自己的過往。 魔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把手從額頭上挪開。 他倒吸著涼氣:“真被耍了!什么將rou身留在下界,神魂飛升仙界……嘶,原來都是騙鬼的啊!狗日的天道,剝離了老子的記憶,讓老子像個傻子一樣,渾渾噩噩給它當(dāng)了萬年鬼差?!難怪,難怪把老子的臉弄得這般不人不鬼!就算看到了自己的rou身,也認不出自個兒啊!” 仙帝面色冷峻:“不止。你我rou身儼然已成了傀儡,萬年如一日,主持著這座聚靈陣。若不出差錯的話,此陣將于萬年之內(nèi)抽空世間一切真息,回哺天道。” 梅雪衣心神狠狠一震。 “嘶,不對不對。黑老鬼,這里不太對啊!”魔尊皺起一雙好看的眉毛,“你我不是在凡界處理一件大事么?我怎的想不起來個中細節(jié)?怎的莫名其妙回歸了rou身?” 仙帝緩緩點頭:“待我思索片刻。” 梅雪衣知道這二鬼神魂太強,幻境無法讓其徹底沉溺。 心念一動,微風(fēng)之手輕輕一撥,將魔尊放在膝頭的手撥到了身前的玉佩上。 白衣魔尊緩緩抵下頭,看著手中的半枚玉佩,眉心凝出了思索的神色。 梅雪衣有種感覺,記憶與rou身被剝離之后,就像是放在藏書閣的萬千書目一般,神魂歸來,需要一點點索引,才能喚醒那一部分往日記憶。 少頃,魔尊的眸色變得復(fù)雜起來,他探出手,狠狠推了仙帝一下,打斷了那位冷面尊者的沉思。 “老黑,”白衣魔尊握緊了手中玉佩,聲線微繃,“我,幾百年前曾誤打誤撞回來過一次。我還遇到了潤兒的轉(zhuǎn)世之身,與她重溫舊夢,好生快活……” 仙帝蹙眉:“你那魔妃?” 魔尊跳了起來:“潤兒!我還未能同她交待清楚,就被剝離rou身送回了幽冥……嘶,她說什么來著,北圣宮,對,她在北圣宮!老黑,我要去尋她!” “且慢!”仙帝制止了他,“這一切過于詭異,你還記得你我為何打開幽冥界,去往凡界么?” “我管那些!左右不過是天道派給你我的任務(wù)罷了!”魔尊瞪眼,“老黑,你不會還打算給那狗東西賣命吧?當(dāng)初你我一同飛升,信了那所謂大道,結(jié)果竟是被剝了記憶渾渾噩噩,做這勞什子守界人,一干就是萬把年,哈!老子現(xiàn)在,就只想踹它幾個大窟窿!” 仙帝眉眼冷冽:“我總覺得哪里不對。” “老黑你就是太保守,太謹(jǐn)慎。”魔尊站了起來,“我可沒功夫理你,我的小潤兒恐怕等我都等急了!哎呀,說不定她都進來尋過我了,要是看見我的尸體,那該多傷心哪!不妙不妙,完蛋完蛋!幾百年啦,潤兒會不會已經(jīng)生氣嫁給了別人?說不定連孫子都有了,嗚呼哀哉!哎呀呀呀——哎呀我想起來了!” 他原地亂蹦。 仙帝下意識地看了看了四周,好像要防著被別人看見他和這么丟人的一個家伙在一起。 確認身旁無人,仙帝嘆息著道:“你又想起了什么?” 魔尊揪住了自己的頭發(fā):“我看見玉佩了!另外那半塊!就那次,我撕開‘界’,把一個小娃子拎回幽冥收拾了一通的那一次!我就一直奇怪琢磨來著,平白無故怎就和一娃子過不去?如今想來,一定是吃醋而不自知!潤兒的轉(zhuǎn)世身,把另外半塊玉佩送旁人啦!我若是有記憶,恐怕當(dāng)時就把那小子祖宗十八代全給滅了!” 梅雪衣很想扶額嘆息。 她現(xiàn)在真心實意地覺得,慕龍龍那個腦子,可能不單單是妖龍的鍋。 她徹底明白了。飛升就是個騙局,萬年前魔尊與仙帝‘飛升’,其實是被剝離了rou身與記憶,連人帶魂都變成了天道的走狗,兢兢業(yè)業(yè)地替它賣命。 這魔尊、也就是白衣守界人無意間誤打誤撞回過一次魂,恰好遇到了慕游的母親,與她成就好事,懷上了慕游。 可惜受天道所制,他未能留在世間,而是繼續(xù)遺忘過往,回歸幽冥做守界人。后來,他在渾渾噩噩之間,把五歲的‘情敵’慕龍龍抓到幽冥收拾了一頓…… 梅雪衣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一切。 前世她的兩只傀儡自爆,輕而易舉就滅殺了生死守界人。當(dāng)時她隱隱便覺得哪里不太對勁,但身為笑到最后的勝利者,她沒有分出太多的心神去琢磨對手為什么會失敗。 如今方知,黑衣守界人早先被衛(wèi)今朝重創(chuàng)過,實力大大削弱,而白衣守界人竟是慕龍龍、也就是傀儡白的血脈至親。前世也許正是因為傀儡白那一爆,讓守界人想起了被遺忘的過往,這才甘心歸墟隕滅,送她去摘下通天道果。 于是才有了這一切。 梅雪衣凝視著面前這兩位,心中不禁唏噓感懷。 世間因果,當(dāng)真是玄妙非凡。這樁樁件件,無論缺失了哪一環(huán),恐怕結(jié)局都會大大不同。 這么多人與事,都是恰是正好。 “等一等,我還是覺得不對。”黑衣仙帝腦子明顯比魔尊好用得多,他冷著眉眼道,“說起陣,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我出動之前,不是在幽冥觀見這座聚靈陣破碎,被引到了凡界么。你我正是沖著此陣去往凡界,此事還未出個結(jié)果,緣何竟回到了rou身之中?想必有詐。” “詐什么詐,我管什么有的沒的!我現(xiàn)在就要去找潤兒,問問她為何不等我,居然敢找了別的野男人!”魔尊叉腰的模樣和慕龍龍如出一轍。 “你能出得去,再說其他。”仙帝愈加清醒。 “哈,笑話?區(qū)區(qū)一個聚靈陣,你以為困得住我?”白衣魔尊朗聲大笑,一掠而起。 聚靈陣的確困不住他,可惜這里只是幻境。 少時,他蔫蔫地掠了回來,搭眉耷眼看著黑衣仙帝:“老黑,出不去。” “這是幻境。”仙帝已經(jīng)有了計較,“凡界有人煉化了這座聚靈陣,以陣為引,將你我困于陣中。” 魔尊大笑:“倒是陰差陽錯,幫助你我擺脫了天道桎梏!看在這小子立了大功的份上,便留他個全尸罷!” 梅雪衣:“……” 可恨她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否則她一定會好好幫助這個家伙控干凈腦子里儲存的水。 她用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 這二鬼的遭遇,讓她對自身的處境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她已經(jīng)可以確定自己身上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了——那些‘不可說’之事。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