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命的循環,生活的循環(一)
春節前的最后一周,大街上沒有趕路的上班族,逛街的年輕人,北京這個諾大的城市有一種人去樓空的凄涼。像是一個裝滿巧克力的華麗盒子,巧克力吃光了,這盒子依然華麗,卻又少了很多很多。 張悶兒也請了假提前回家過年,僅剩的半周工作日,我多少還是覺得辦公室有些冷清。張經理被婆家接回老家安胎,杜明兗的項目只好繼續由我來結案。自從上次在酒吧打了他,他已經3天沒有回家了,我沒有等他,只是碰巧看了日歷。 這次結案我和老板去了客戶那里,胖哥和陸謙也參加了會議。第二次見陸謙,他謙遜的和老板打招呼,與客戶寒暄,似乎對于他來說,緊密合作、挖人墻角、阿諛奉承等都在那一張溫柔英俊的笑容背后。他的心里想什么,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匯報結束后,老板們在會議室里說話,胖哥悄悄拉了拉我的衣服,示意我跟他出去。我們在客戶辦公室的休息區,找了個角落的沙發坐下,胖哥眉頭擰在一起的看著我。 我笑著調侃他:“怎么了胖哥,跟女朋友好事將近,怎么還愁云慘淡的?”剛才開會的時候,他就心事重重的。 胖哥關顧四周,確認附近沒有人,才小聲說:“高興,你跟我家子軒怎么了?這兩天他也不回家,就睡在練功房里,每天沒事的時候就在練功房里沒日沒夜的跳舞,怎么勸都不聽。別看就這么兩天,子軒很瘦,最近臉色很難看,我怕他身體熬不住。可是我問他,他又不說,你說這孩子是不是到了青春期開始叛逆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胖哥,都18了,這青春期也來得晚了點吧?” 胖哥急得直冒汗:“高興,你怎么還笑得出來,你就不擔心他嗎?” 我繼續咧著嘴笑:“我擔心有什么用,我哭有什么用,他偏偏要這樣,我能怎么辦。”說完,我心情很不好,沉下臉便起身要離開。胖哥叫住我,欲言又止,我不耐煩地說:“他是成年人了,如果這是他所謂的成熟,那就太可笑了。成熟,不只是言行,還有心智。” “高興,他明天就要去美國了,你不送送他嗎?”胖哥追著我說,“這次去美國考試,對他來說是最后的機會了,可他情緒這樣,我很擔心。我希望你能勸勸他,無論發生什么事,可別耽誤了自己的前途。” 我攔住胖哥的腳步,冷言:“他是杜明兗,他能自己挺過來。”我再三拒絕見杜明兗,胖哥也不好強人所難,唉聲嘆氣的跟著我走回會議室。 一下午的會我開得心不在焉,回到辦公室更是心亂如麻。我不擔心是假的,可我不能去也是真的,只希望胖哥能夠傳達我的話,希望他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下班后,趙默說要過來接我。最近這兩天,我粘他粘的厲害,每天下班都要見他,一直待到很晚才回家。他一直很體貼,從不逼問我事情,看出來我只是想要他陪,他就陪我看看電視,有時候他加班,也讓我安靜地陪在一邊看看書。 我在辦公室接到趙默的電話,他說他快到了讓我準備下樓。我收拾了東西,還有滿心混亂的情緒,踩著高跟鞋坐電梯下樓。剛出寫字樓,馬路邊一個保姆車的門順勢被拉開,一個瘦高的人影快速沖到我面前,攔住我的去路。 我突然被人擋住,下意識后退了兩步。對方戴著鴨舌帽,外面還用帽衫的帽子扣住,生怕被人認出來。我仔細瞧了瞧他的臉,是小山。他一雙大眼睛瞪得銅鈴大,皺著眉毛苦大仇深的看著我。我嘆口氣,多半又是來興師問罪的。 “高興jiejie,你把我明哥怎么了?”小山低著頭瞪我,說話語氣很強勢,逼問我,“你明知道他要去考試,你為什么還欺負他?” “我說弟弟,誰欺負得了你明哥啊。”我無奈的說,周圍幾個女孩正在對小山頻頻投來目光,還交頭接耳的議論,“再說了,周圍的人可都拿出手機了,你已經被認出來了,這樣不太好吧。” 小山也發現了,咬牙切齒的說:“跟我上車說。” “不去。”我仰著頭,毫無畏懼的看著他,“就不去,你能怎樣?” “高興!”他氣急,低吼,“明哥那么喜歡你,你干嘛跟他過不去?” 面對他的質問,我可以犯渾死不承認。可當他說杜明兗喜歡我,我偽裝出來的滿不在乎就要破滅,我眼皮抖動一下,小聲說:“我不是跟他過不去,我是跟自己過不去。” 我推開他想走,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說:“高興,你太狠心了,明哥怎么就喜歡上你了。”這時趙默趕來,他看到我這邊的氣氛不對,叫了我一聲,向我跑過來。小山瞥了眼趙默,又白了我一眼,狠狠甩開我的胳膊,大步走回保姆車上。他上車后,車立刻發動離開,消失在道路盡頭。 趙默跑到我身邊,著急地問:“沒事吧?” 我搖搖頭,笑著說:“沒事,我能有什么事。” 他看著車子離開的方向說:“那就是小山吧?和你表弟一起出道的男孩?” 我浮夸的伸出大拇指,贊許道:“哇,這你都能發現,你也太厲害了,福爾摩斯趙默啊。” 他呵呵笑起來:“聽著跟尼古拉斯趙四很像嗎。”我被他逗笑,他摟著我的肩膀,我們一起走向他停車的地方。 生活讓我成長,成長的我能夠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哪怕心里不安,哪怕憂心忡忡,可是在他人面前,我不希望他們承擔我的負面情緒,我都會小心收起來。剛開始不太會管理表情,還不太能夠笑出來,而如今的我,笑靨如花,絲毫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仿佛我就是那個沒心沒肺、無憂無慮的人。 我們來到一家西餐廳,他幫我拉椅子坐好,我最近跟他吃飯已經習慣他的紳士,等他開門,等他拉椅子。我翻閱了菜單,很快選好了自己想吃的。趙默點菜很仔細,他會研究一下食材、做法,尤其在西餐廳,所以很慢。我把菜單攤在一邊,打開手機刷微博。不得不說,我想看杜明兗的動態,盡管我知道他的賬號已經全部交給公關團隊打理,但我仍希望能夠看到他在做什么。 “你想好了嗎?”他問我,我正在看杜明兗上一條微博是哪一天,沒有留意,直到他第二次問我,“高興?你選好了嗎?我叫服務員了。” “哦哦,我選好了,你叫吧。”我關掉手機,指了指菜單說,“我吃這個。” 點完菜,他看著我也不說話,我有些尷尬,望向窗外,等他找話題,或者問我問題。 “高興,這幾天你好像有心事。剛才小山找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小心翼翼的問,“你愿意告訴我嗎?” 我看著他關切的目光,想來他是我的男朋友,可能是我共度余生的人,那首先他要是我的朋友。我覺得這件事情,或許不該跟我的朋友隱瞞,于是決定告訴他:“其實也沒什么事,前幾天和明兗吵架了,他賭氣不回家,一直住在練功房。小山今天來興師問罪,說我欺負他了。”我輕描淡寫的說完,聳聳肩說,“小孩子鬧脾氣而已。” “你很擔心他,為什么不叫他回來?”他問。 我揮揮手,不耐煩的說:“也不必了,明天他就要去美國考試了,有段時間不在呢。以后再說吧。” 趙默輕笑一聲說:“你也在鬧情緒?”我立刻否認,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鬧哪門子情緒。他拉著我的手說:“那好,明天你去機場送送他吧。就算不是為了給他加油,為了你自己能不留遺憾。” 我看他坦誠地勸我,心里頓時覺得有些可笑和荒唐。如果趙默知道我和杜明兗因為什么而吵架,還會這樣積極主動地勸我去嗎?我不由自主的問他:“你不擔心嗎?” 他茫然:“擔心什么?”他似乎想到我指的是什么,輕松地笑起來,“不擔心啊,他是你弟弟,關心他是應該的。退一步說,就算你身邊出現別的男人,我也不擔心。既然我們在一起,就應該是信任的。與其草木皆兵、疑神疑鬼,這樣更好相處。” 聽了他的話,我很慚愧,相比他的坦誠,我真是不夠坦蕩。既然我說杜明兗是我的弟弟,那么我就當他是我的弟弟,喜歡我也是弟弟的誤會。誤會了,糾正就好。那么我又為什么因此而這么生氣,還要跟他冷戰呢?這么一想,倒是我這個jiejie就不夠光明磊落,所以才給了他這樣的誤導,讓事情越來越跑偏。 對,我說服自己,我們的關系本來就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我不用心虛。 在他的鼓勵下,我問了胖哥杜明兗的航班,第二天準時等在機場。這次去美國,杜明兗也是私人行為,并未公開。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只身來到機場,準備辦理登記后去vip廳等待。我在辦理登記的貴賓廳門外,見到他。他穿著寬松的毛衣,裹著蓋住小腿的長羽絨服,帶著帽子和口罩。他辦完手續出來,由地勤和安保人員帶著他出來,他看起來沒精打采的。 我小聲喊了句:“明兗?” 他聞聲回頭,看到我一愣,跟工作人員耳語兩句,他們就徑自回到貴賓廳,留下他一個人。我跟保安示意,走到他身邊,他低頭跟我說:“我不能停留,往候機廳走吧。”說完他咳了兩聲,嗓子也啞了,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我前面。 他熟門熟路的走到了貴賓候機廳,里面沒有人。我們倆進去之后,保安守在門外。他脫了羽絨服,又咳了兩聲,我才發現他合身的褲子看起來大了,他整個人又消瘦了一圈。 我心疼的看著他,他沒有留意,像客人來訪一樣,他指了指身邊的沙發說:“你坐吧。” 我坐在他身邊,他疲憊的看著我,等待我開口。 “你挺熟悉這里,常來嗎?”我為了打破尷尬,找了個話題問。 他點點頭:“挺熟。經常要飛去外地表演,大多時候都是等在保姆車和候機廳。有的時候時間晚了,我就干脆在這里瞇一覺。其實這沙發還挺舒服的。” 我摸了摸他長長了一點的寸頭,心里發酸:“你又瘦了,我不是說過男孩子要壯實一點才有安全感嗎。你這么瘦,以后怎么保護女朋友?是不是沒有我天天給你做牛rou,你都不好好吃飯了?” 他握住我的手,不讓我再摸他的頭,他攥的很緊,一雙眼睛深深凹在眼眶中,盯著我問:“你想說什么?” 我抽回手說:“沒什么,就是想送送你,讓你加油考試。” “你不說,我也會加油的。”他冷冷的回答。 他漠然的表情刺痛我,這個表情我從沒有見過,似乎他看到的只是一個物件,并不是一個有生命有感情的人,所以他也不需要產生任何感情在他的目光里。我不想面對這樣陌生的他,既然話說完了,他也說過他會努力,我這趟來是多此一舉。 我起身告辭,他沒有挽留,我一直走到門口,心里越想越堵,不明白他究竟在生氣些什么。我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厲聲問道:“你這是什么態度?我好心來送你,你再鬧什么情緒?如果是因為在酒吧的事情,你不覺得我才是應該生氣的人嗎!”他愣了一下,忽然笑起來,自言自語:“高興就是高興,一點虧都不能吃。” “你少廢話,老娘自從遇上你,吃的虧還少了呀!”我越想越冒火,似乎這幾天壓抑的情緒都在這一瞬間釋放,“我那么疼你,照顧你,遷就你,你天天就知道發脾氣,說話陰陽怪氣的,你還說你喜歡我,哪有人這么喜歡別人的。你根本就是自己都沒想清楚,你就是青春期激素紊亂上了腦子!” 我越是罵,他笑得越開心,我一度懷疑這孩子不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吧。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不燙啊。 他一只大手覆蓋在我的手上,捂著他的額頭說:“我腦袋里亂七八糟的,一看見你就更亂了。現在好了,你發了一頓火,我倒是清醒了。我不會生你的氣,我是不知道怎么面對你。那天喝多了,我沒控制好自己,對不起。” “說什么呢。”他冷不丁的道歉,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抽回手,他不肯放開。他把我拉到身邊坐下,然后自己躺下,把頭枕在我腿上說:“jiejie就jiejie吧,讓我待在你身邊。”說完他閉上眼睛,我發呆的功夫,他就沉沉的睡去了。 我看著他睡夢中都皺著眉頭,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照顧他,保護他。或許是他的樣子激發了我的母愛,我輕輕抱著他,長嘆一口氣:“真沒辦法,你就是我的冤家。” 不知道是不是他聽到了,所以放松下來了,他的眉毛慢慢舒展開,渾身散發的低氣壓也沒了。我想就這么陪他一會兒,等他上飛機了我再回去。忽然手機鈴聲猛然響起,在安靜的貴賓候機廳里格外聒噪。 杜明兗驚醒,立刻做起來茫然的看著我。我干笑兩聲,接通電話,是三碩打來的。他聽著很著急,旁邊還是不是傳來常樂痛苦的呻吟:“高興,快來醫院,常樂好想要生了。” 我猛然站起來,看了眼手機日歷:“怎么回事,不是離預產期還有幾天呢嗎?” “我也不知道,她疼得很厲害,你快來吧。”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我拎起包匆忙往外跑。 杜明兗背上包對我說:“我跟你去。” “你別鬧了,你不去美國了?”我慌亂的問他。 他站在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彎下腰雙手撫著我的肩膀,盯著我的眼睛說:“她會沒事的,你冷靜一點。”我慌得六神無主,上次常樂是順產,但是最近她家里事情這么多,我擔心得坐立不安,滿腦子就一個念頭,我要去看到她我才能放心。 杜明兗打了個電話,然后戴上帽子和口罩,拉著我的手,推門出去,跟著保安走捷徑來到停車場,上了保姆車。胖哥開車,他等我們關上門便著急地問:“哪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