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源起牡丹盛會
說起牡丹盛匯,真是個讓人心馳神往的地方,不僅男人流連忘返,就連深閣大院的女子,也都心里想著盼望著,若是能去里面看看就好了。 牡丹盛匯是黑龍都督府管轄內最大的風雅場所,雖是風雅之處,媚歌艷舞,八方來客,魚龍混雜,但說起來的人,無論男女老幼,卻無不嘖嘖咂舌的驚嘆它的妙處。 這個風雅之處,匠心獨運,設在一處極大的湯池之上,湯池藏于一處私家園林之中,不僅亭臺樓閣,雕梁畫棟,移步易景,蔥翠環抱,到了夜間,燭塔堆疊,夜明珠綻放,燈火通明,而且一年四季,仙氣渺渺。牡丹匯中雖然只有十位姑娘,卻傳說個個傾國傾城,美麗絕倫不可方物,名字甚是好記,對應了“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幾個字。 牡丹匯每日申時起,戌時盛,子時終。無論何等身份,縱是王公貴胄,一擲千金,也從不留宿。十位姑娘每日池臺之上,衣袂飄飄,琴瑟齊鳴,聞歌起舞,吟詩作賦,變著花樣的嫵媚,變著花樣的動人,變著花樣的才情四溢。周圍的侍者,也全部都是十余歲的小姑娘,著男裝,束高髻,看著個個靈氣逼人。 像這樣的地方,料想也難免有歪心雜念之人,酒色之徒。但卻從無一人敢在這里鬧事,這里的護衛極多,身手極好,全都隱于暗處,一旦發現任何不愉快的事兒,鬧事者馬上就被愉快的“請”出去了。有人說,這里是皇上的私設,有人說,這里的老板是妖異之士,也有人說,這里的十個姑娘都不是“人”。怎么說的都有,卻還是攔不住每天如潮水般涌進涌出的人群。像這樣的地方,難免街頭巷尾,茶余飯后。好有十分,卻被百倍宣揚,真可謂王土之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仿佛到了黑龍都督府的地頭,若不到這牡丹盛匯走一遭,就算是白來了,所以很多孺人雅士,只要路過黑龍都督府,即便要繞道驅車幾日,費勁周折也要弄了門帖,進來一飽眼福。仿佛來過,就是莫大的談資,莫大的眼界。 這一日,牡丹盛會正是喧鬧之時,一位姑娘盤著綢緞,從梁上隨著曲子翩翩而降,明眸皓齒,不知口中有何玄機,不見用力,像是低吟淺唱,卻連角落里的客人字字都能聽得清楚真亮。曲罷落地,猶如仙女下凡,不由得掌聲四起。 姑娘站穩,微微一笑,明艷之姿無法形容,多少客人甚至連呼吸都忘了,只顧緊緊的盯著她。只見她姿態裊裊,接過侍者端上來的玉盤,輕輕一抬衣袖,屋內兩邊碩大的夜明珠立刻被立在左右的侍者遮住了,整個屋子頓時暗淡下來,燭塔也被逐個熄滅,僅在房間四角各留了一只小燭,人們開始低聲私語,也有常客開始興奮起來,驕傲的跟旁邊的人說著什么,似乎有了不得的事情即將發生。 “諸位萬福,承各位貴人遠道而來,今日芙兒將牡丹盛會新納的寶貝請出來與大家一道分享。”說著芙兒姑娘將玉盤上的錦盒緩緩打開,一股妖異的粉色光芒,仿佛噴濺似的,頓時又將房間照亮了。隨著人們異口同聲的驚嘆之聲,芙兒姑娘又輕起朱唇“這是進貢的寶貝,鳳凰石”說著就用手將盒中之物輕輕托了出來,皓腕高舉,房間仿佛要被粉色的光芒吞噬了,這鳳凰石宛如一顆巨大的石榴子,晶瑩剔透,中間有不透光的地方,好似心臟般,連著周圍紅色的細細脈絡,似乎在跳動一樣! “這真是驚奇!” “實在是難能一見” “世上居然還有此等寶物” “三生有幸啊!牡丹盛會果然名不虛傳” “我常來,這寶貝,第一次見啊!” 噫噓唏,臺下一片嘩然,眾人七嘴八舌,滿目生光,指指點點。就在此時,不知何時一位青衫白發的老道,站到了最前面,突然聲音洪亮的訕笑道“牡丹盛會,哼哼哼哼~” 后來,發生了什么,誰也不知道了,牡丹盛會,一夜之間,付之一炬。回來的人,仿佛都失去了當天的記憶,十個姑娘也不知所蹤,有人說,被火燒成了灰燼,實在可惜,有人說,已經度劫,羽化飛仙,坊間傳聞,不一而同,盛極一時的牡丹盛匯,就這樣,莫名其妙的猶如炫麗的焰火般突然的飛灰煙滅,戛然而止了。 十八年后。 “爹...”床邊的姑娘泫然欲泣。 “爹保護不了你了...都怪爹,總想著多留你幾年,卻沒想到...哎”凌鏢頭喉喉的喘著粗氣,胸口劇烈的起伏著。想多說些什么,氣卻全不夠用,只能緊緊的抓住女兒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沒關系啊爹!沒有嫁妝也關系,我是凌鏢頭的女兒,這就是我最好的嫁妝!”姑娘把爹爹的手緊緊的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下來。真的沒有關系,只要爹好好的,什么都沒有關系。 老鏢頭搖了搖頭,沒想到自己威風了一輩子,卻將要是這樣的結束。他不放心啊... “馮家是大戶,爹本想著可以讓你更加衣食無憂,才應下的...”凌鏢頭使勁兒攥著女兒的手,緩了好半天,才繼續說道“可現如今,嫁妝沒了,聘禮也燒光了,嫁的越好,爹反而越擔心你受委屈啊!” “我不怕,爹,我...” “你的性子一定要收斂,”老鏢頭用力喘著,使勁的擺了擺手,眼神里全是不舍和無奈,“現如今,爹再也照顧不了你了。是爹不好...但愿你哥哥趕考能有一個功名,到時候就能替爹照顧你了。”老鏢頭昏黃的眼神里,涌滿了淚光,縱是再依依不舍也沒有辦法了。 文軒帝二十四年。 鎮上的光景一如昨日,熱熱鬧鬧的。馬家大街的拐角幾個孩子正蹲在地上玩兒彈珠,一個孩子推了另一個扎百歲辮的孩子一把,百歲辮后手撐地,摔了個屁股蹲,嗚嗚的哭了起來,撐地的手不服氣的擦著鼻涕,泥就混著鼻涕把挨欺負的證據留在了臉上。旁邊捧著笸籮做針線的女人們就嗔怪的走了過來主持公道。這是個挺不錯的下午。 孩子們的爭執打斷了聊天的女人們,她們正在談論馮老爺家的小兒媳婦兒。可這一哭,馮老爺家的兒媳就被輕易的忘記了。 聽說馮老爺家的小兒媳又被關進柴房里了。這個大戶人家的兒媳,命實在是不好。待遇連個下人都不如。聽說,本來是德順門凌大鏢師家的姑娘,不僅長得十分漂亮,而且出身也還是很不錯的,父親不僅文武全才,而且家境殷實,在當地也算有些名望,只可惜剛訂了親,家里就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剛過的彩禮也變成了一堆灰燼。幸好家人都沒有受傷跑了出來。可是老父親卻自此舊疾復發,一病不起。哥哥為了給父親看病,無奈變賣了僅剩的田地。嫁妝也只能從簡再從簡。可惜拜堂當日夫君酒過三巡,踉踉蹌蹌,無意中碰翻了燭臺,引燃了帷幔,人燒了個夠嗆,火勢雖然馬上就控制住了,可是人被帷幔纏住,渾身燒的沒一個好地方。都沒堅持過第三天,就一命嗚呼了。老父親聽說女兒剛嫁過去,夫君就死了,本就傷病未愈,再加上急火攻心,沒兩日也駕鶴西去了。于是原本的大戶家的小姐,不到一個月,卻坐實了克夫克父的雙頭銜。不僅,沒了娘家的依靠,丈夫也死了,婆婆和公公看自己分外眼紅,就如同是她,害死了他們的老來子。于是剛過門,就受盡了冷眼奚落。 見老爺和太太都不待見她,下人們也就沒什么顧忌了,小兒媳的境遇也就可想而知了。就這樣一過就是一年多。 “人的命,天注定呀。” “可不是,不過,這命不好,能賴誰!還不是自己帶的!”街角的女人們有的嘆息,有的撇嘴輕哼,隨便一聽,隨便一說,都是些與己無關痛癢的談資而已。 百歲辮帶著臉上的證據,重新投入了彈珠的戰斗,剛才的爭執就如同霧氣蒸發一樣消失不見了。女人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談論著,太陽就落在了笸籮里。 柴房里中午還是很暖和的,陽光能透過紙窗把屋里的灰塵照的清清楚楚。可是一到晚上,柴房漸漸變得又濕又潮,寒氣像是認識路一樣,漸漸的從指縫,腳尖往上漫。 這個家,對于妙歌來說算不上是家,剛嫁過來的第一天晚上,紅衣未退,自己就被婆婆一記響亮的耳光,把這場還未開始的夢抽醒了。“喪門星”這三個字,成了新婚當夜,馮府上下送給這個小少奶奶的第一個禮物。 ... 妙歌垂著頭,坐在柴房角落的麻袋上。衣服的上襟打開了,包被就貼身抱在懷里,裹在衣襟里。包被里面,是個嬰兒。 ... 昨天是清明節,妙歌隨老夫人一起去給亡夫掃墓,難得還穿了件新的素色緞面衣裳。 這是進府妙歌第一次添置新衣,卻是在清明節。 早春空氣也好,顏色也好。一行人去了又回,剛到家不久,老婦人臉色就極為不好,說是小兒子給自己買的一塊繡著牡丹的手絹不見了。 “這樣的東西如何能丟!”老夫人的臉陰的如同雷雨天,“除了內院的,全部去尋!”一聲令下,屋里的,院里的,全都放下手中的東西,趕忙出去找。 本來小少奶奶在家就和粗使丫頭地位差不多,于是她也被吩咐著同去。 一路說是找,其實更像是十幾個丫頭出來散心,說說笑笑,配上早春圖案,遠遠瞧去,像極了一幅很好看的景色。只是大家說話都不太帶上這個小少奶奶,也知道她不會自找沒趣,而妙歌也似乎并不因此難過,臉上只有淡漠的表情,在后面遠離一段的位置不緊不慢的跟著。 “哎呦,這不在這兒呢么?!” “別搶,這可是我先看到的。”快到墳地的時候,手絹被伺候老太太起床的丫頭看著了,快跑了兩步,一把抓過來,掖在懷中。 “得得得,你先看到的...”另外一個小丫頭,不服氣的拉著長聲,卻也毫無辦法。 “你們說,這么重要的帕子找到了,咱們老婦人能賞些啥?” “最好是賞些吃食,省得好事都歸了一個人...”先看到的小丫頭飄出了一劑白眼。 “你...” “誒,找到了總比沒找到好”其中一個和事佬站了出來“,再說,你們看這天色還這么早呢。咱們走了這么遠的路,好不容易才找到,是不是,也應該休息休息再回去?” 幾個人一商量,意見是高度一致的統一。 于是十幾個姑娘話題一轉,立刻又變得你儂我儂,聊著隔壁家的八卦,選了塊坡地曬太陽去了。妙歌依舊只是遠遠的挨著塊石頭坐下了。 也算是難得的清凈自在,恍恍惚惚的一個好夢,夢中的爹爹走鏢剛剛回來... 可是細細的雨絲打在臉上,把這場夢送走了。 天色將晚,周圍已經沒了人影。在這個家,被忘記其實是件好事情,總比明里暗里被罵喪門精好很多。只是可惜,妙歌雖是倔強,但卻怕鬼。這個時候,通往墳地的路四下無人,天色也不早了,就顯得格外的不美好了。 小雨微織,一陣涼風吹來,妙歌不免有些緊張。耳朵眼睛似乎也都靈敏起來。不由得加緊了步子,可是才沒走多久,一個有些意外的畫面卻忽然闖了進來。 一個離路邊有點遠的樹墩里,隱隱綽綽的能看到有東西在動,一只雪白的胖嘟嘟的小手高高的舉著,正來來回回的摸索著樹皮。 妙歌愣住了,頭皮有些發麻,舉目四望,空蕩蕩的郊外依舊一個人也沒有。 妙歌猶豫了一下,還是逼著自己朝著樹墩走去。 這個樹墩中間是空的,里面躺著的是一個嬰孩兒。 小嬰兒被一個烏金色的披風半裹著,正倚著披風的一個角兒,頭好像很沉似的,力所不及的只能左右看看,卻無法抬起,rou乎乎的小手一只抓著披風,一只扶著樹皮。小臉蛋粉粉嫩嫩,眼睛清澈的好像湖水一般,波瀾不驚的看著接近他的女子。眼神里沒有一絲的害怕。 “你...真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