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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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彥洲聽到此事的時候腦袋嗡了一聲, 覺得這么做用如履薄冰形容不來,應該用在刀尖起舞更形象些, 他一心為主, 覺得就算是和凌安之有些交情,此事也完全不符合利益取舍的關系, 秘密百般勸解無效后直言不諱:“將軍,你現在如日中天,管那個凌安之做甚?這簡直是作死,你是不是有病?” 裴星元當時心思已定, 其實想想,他確實想幫余情,可也因為他自己心下明白什么才是對的, 余情只是關鍵的藥引子:“我確實有病,得了想救江山屏障和世代忠良唯一還喘氣后人的病。” 賀彥洲武將出身,性格耿直,滿臉不同意的繼續和主子置氣:“你有病我沒病,我不僅沒病還有藥,給你先吃點專門治療豬油蒙了心的。” 裴星元抬頭,微瞇了瞇眼,目光中絕少的流露出堅決和厭惡來:“彥洲,這世道太難,立功的受死,平庸的倒沒事;我個人能量太小,沒有救世的能力,也沒有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本事,可舍得一身剮,凌安之也要救。” 賀彥洲抱著肩膀冷笑,直接揭穿主子:“你口中救世的能力指的是翼王殿下許康軼,敢叫日月換新天的本事就是凌安之了?將軍,你要演的是瞞天過海,其實心里一直恨不得偷天換日!可你想個人的能力能阻止當下的形勢嗎?簡直是不自量力,螳臂當車,一個弄不好就要引火自焚。” 裴星元目光灼灼的冷笑:“毓王似火,火溫度太高,顧不上咱們這些當配角的人,不過他忘了人雖然高低貴賤不同,可心臟全是拳頭大小,能裝下的事多著呢,此事我意已決,你不要再勸我。”賀彥洲急的跺腳,知道也阻止不了此事,他配合的不好,裴星元更危險:“將軍,我明白你的為人,恨不得換個人間才好,不過你記住,心只有拳頭大小,心別太大!” 他咬著牙在地上又晃了幾圈:“將軍,做戲就要做全套,凌安之其死可免,可是活罪難逃,當天不吃點苦頭,肯定得不到許康乾的信任,那樣估計之后要流血受死的就是我們了。” 裴星元點頭:“人只一輩子,我不想一輩子蠅營狗茍的只做官不做事,不過世道如此,我能做的太少了。你說的事我知道,要不你以為西北侯會束手就擒?已經和余情商量過了,到時候你做好配合,現場驗尸的人最為重要,要軟硬兼施,其他冷箭放炮的還是次要。” 當時余情心如刀絞,緘默良久,裴星元追問她,是否是舍不得,不同意? 那時候余情狠狠心一閉眼,搖頭說的是事已至此,只有一次機會,此事關系重大,許康軼也被摻和進來,沒有苦rou計瞞不過現場耳目,她知道要怎么做。 準備良久,按部就班的實施就在眼前,不容有絲毫的錯漏。 余情對凌安之冷笑:“你這個狡兔,不識好歹死到臨頭了還用反間計伶牙俐齒,今天在這里,就送你回兔子窩去。” 兔子窩?凌安之聽著有點不對,不過陷入絕地,也無暇細想,他右手握住蒙古短刀,側身而立,右側對敵,裴星元持雙锏縱身下馬,微微一招手,幾十名突厥殺手四面八方的沖上來—— 突厥殺手是毓王的得意之作;裴星元山東驍將,名滿京城,果然不是白給的;余情左手一把峨眉刺,右手竟然是他送的紫羅蘭匕首,余情力度不夠,但是敏捷異常,在兩軍陣前能和丹尼斯琴纏了四五個回合,也算可以;凌安之一把短刀,看似攻勢凌厲,但是力道收住,基本屬于送死的狀態。 凌安之廝殺陣前,極少走神,深諳刀劍無眼,瞬間便可致命,而今卻任心神亂飛,從小習武、挨打、兵法、讀書、運糧、守城、平西、掃北、援京這些事一幕幕從眼前閃過,中間陪在自己身邊的人走馬燈似的輪轉,快的好像一個也抓不住—— 暗殺的陷阱,突厥的殺手集團,陰毒的毓王,幕后的cao手是景陽帝,和白毛風的那一場雪,情景是完全一樣的吧? 他覺得余情好似從往事中瞬間飄到近前來,他看著她略頓了頓,便覺的胸前一涼,低頭一看,余情的匕首已經在右胸齊沒入柄。 原來被利刃穿胸是這個滋味,火辣辣的疼,刀刃又挺涼,就像是余情這些年帶給他的,溫暖的像小小的火爐,最后卻親自送他上路。 他眼中的光彩一下子便滅了,猶如被冷水澆熄了的火把,他沒挪開眼光,余情目光冷冽,在余情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 胸前的傷口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按著胸口搖搖欲倒,好像心里剩下這點不切實際的幻想,終究敗給了現實,這世上終是不會再有什么人心疼他了,一絲水汽在眸中劃過,他平生第一次覺得原來有排解不掉的委屈:“情兒,三哥…好疼啊…” 余情心中疼的火燒一樣,不過面上一絲也不敢表露出來,許康乾親自督戰,但凡有一點馬腳或者顯得不真切,一切前功盡棄,想要獲得信任,必須要下猛料。 她面色清冷,好像從未認識過他,也不管是不是劃傷他按住匕首的手指,直接拔出匕首將他向反方向一甩,帶出的血線噴射在空中,在日光下劃出了一條紅色的長虹。 裴星元向后一揮手,箭炮齊發,砸向凌安之的落身之處,火炮在白日里威力依然巨大,放出的白煙使對面難以見人。 卻突然間凌安之身后落地處陡然出現兩個洞口,一人一身白衣,連頭上也是白色的頭巾,一看便是為了適應火炮白煙的顏色,伸手將他抱住,只白光一閃便帶進了地洞,另外一個洞口拋出一具全是鮮血的尸體后,又同時竄出四個白衣人,在四處點燃黑硫藥,將洞口炸平。 裴星元和余情已經退出了炮彈的爆炸圈,回去向毓王復命,毓王揮手,讓神機營停下來,吩咐手下近前查看。 手下過了能有一炷香的時間才跑回來:“殿下,人肯定是死透了,身量頎長,右胸帶傷,剛才炸的遺體已經損壞嚴重,渾身血染,但是和剛才反賊的衣著、體貌全是一樣的。” 毓王在原地踱著大步轉圈,搓著手且喜且憐之:“按說凌安之確實是一個能打的,可…終不過是心太野了。” ****** 凌安之失血太多,只模模糊糊的覺得有人死按住他的傷口將他帶走,有人沖上來給他塞紗布止血,他便失去了去意識。 跟在后邊斷后的人早已經準備充分,像是撤離了洞xue的胡狼一樣,將地洞層層封住,墊土掩埋。 按著他傷口的人是胡夢生,塞紗布的人是花折,奔了幾百步之后,地道豁然寬敞,付商早早停著馬車等在了這里。看來是做了萬全的準備,道路已經鋪平,馬車車輪加寬,底盤壓低,速度雖然迅捷,卻穩的車內清洗用的凈水也不晃。 余情在裴星元身邊和亂賊群眾故作鎮定的挨了一天,內心里如坐針氈的覺得比幾輩子還長,入夜之后像火燒眉毛似的偷偷來到了花折原來的地下醫室。 翼王疾病痊愈,地下醫室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所有病號和醫者基本全已經撤了,今天來的幾個全是嫡系,一直在心急火燎的忙活。 余情沖進滿是血腥氣的醫室,地上床單上鋪著的白布盡被血染,蒸煮過的托盤里一排排擺著鮮紅的紗布,看著觸目驚心,凌安之面白如紙,像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死人。 余情來不及緊張了,張口問也雙手染血的花折:“還沒有止血嗎?” 花折雙手穩如磐石一般,手敏捷的似梁間穿梭的燕子,也不影響嘴上回答:“已經止住了幾次,不過他昏迷中躁動,我們全按不住他,傷口里外全崩開了。” 余情心急火燎:“給他吃點昏迷的藥?實在不行打昏了行嗎?” 胡夢生都要急哭了,接口道:“牙關緊咬,藥灌不下去,打昏了兩次,可還是動啊,我不敢再動手了。” 余情暴躁道:“難道血就這么流下去?估計也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花折終于勒住了最后一條止血帶,暫時看起來像是沒事了:“他之前除了凌霄和你不喜歡別人近身,我當時在北疆照顧他,半夜差點被當成刺客掐死。這是覺得人靠的近了,潛意識里躁動不安,但是身邊又不能離開人,誰也按不住他,的確是個麻煩。” 像是為了應驗花折說話似的,凌安之眉頭緊鎖,手開始本能的去摸枕下的佩劍,聲音模模糊糊:“誰?什么人?” 花折覺得照顧凌安之這個病人沒一次省心的,他吩咐付商:“付商姑娘,去看看翼王怎么還沒到,要是再這么折騰兩回,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余情心疼內疚,她進門之前已經凈手換衣,此刻伸手去抓凌安之的握住拳頭的手——手也被匕首劃傷了纏著紗布,“三哥,你別動,就不疼了好不好?” 凌安之在昏迷躁動之后停了一下,胡夢生心下一喜,“看來他潛意識里還是認識姑娘的聲音。” 卻見凌安之在昏迷之中握住這一只纖細的手遲疑了一下,卻又放開,他力大無窮,神識不清不會控制力道,一用力將余情推開,挺委屈的來了一句:“你去找他吧!”好像還要掙扎著坐起來,動的更兇了。 剛繃住的繃帶轉瞬又是血紅一片,凌安之的面色唇色又白了幾分。 花折看凌安之這種反應,心下一驚,他顧不上別的了,“余情,勞煩你先到元捷那里把備用的血取來。” 正是一團麻的時候,許康軼進來了,他披著一件明顯不倫不類的大氅,元捷去找他的時候,已經將情況詳詳細細的告訴了他,他進屋后看了看,揮手讓余情和胡夢生出去。 他伸手去摸凌安之的額頭,緩緩低沉的說道:“大帥,凌霄來遲了,你別動,讓我看看你傷哪了?” 凌安之果然手上的無意識掙動暫時停住了。 許康軼動作穩重中不失迅捷,就像是當年凌霄在他身邊行走一樣,他穿著大氅貼著凌安之的手臂鼻子劃過,伸長手臂環在了他肩膀上,學著凌霄平時照顧他的樣子和低沉的語調:“沒事了,血止住了,也換了藥了,你先睡一會,喝藥的時候我叫醒你。” 凌安之手又動了動,卻是捏住了大氅的狐貍尾毛領聞了聞,果然是凌霄的味道,他好像一下子就松了氣,拉著大氅的毛領,頭向許康軼的懷里靠了靠,嘟嘟囔囔的好像埋怨了一句你怎么才來、別人全不要我了的話,像個又疼痛又委屈的孩子,直接不動了。 許康軼半蹲了下來,一手扶著他的頭,一手環著他的肩膀,撐在地上也不再動了。 等花折把藥端上來,許康軼模仿凌霄的聲音哄著去喂,謝天謝地,總算是喂了進去。 凌安之第三天早晨醒過來,幻覺中的事物褪去,還要回到現實中來。 這是地下醫室中條件較好的南向幾間,陽光順著采光井照了進來,屋內窗明幾凈,墻和地面全是層層的白布,為了看著不那么單調,幾珠梅花插在窗邊的花瓶內。 許康軼基本一個姿勢摟著他兩天,熬不住了已經去其他房間休息了,花折專門照顧他,余情熬的眼睛里全是紅血絲,像個兔子似憂心忡忡的守在床邊。 凌安之雙眼無神的掃了掃,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閉上眼睛接著睡著了。 再醒了也不怎么說話,問三句答一句,可能是傷的太重太疼了,基本在昏昏欲睡中度過,給吃便吃,給喝便喝。 第183章 情的慧根 雖然凌安之毫無精神, 拒絕和任何人交流,不過余情也算是放下了一口氣,這個人還能喘著氣搭理她一兩句,便是大幸了, 其他的事以后慢慢再哄吧。 許康軼也來看了幾次,許康軼本來話就少, 以前他們兩個交流本來就是凌安之說許康軼聽, 許康軼有時還嫌凌安之話癆吵鬧,這回話癆不說話了,兩個人又恢復了最初剛認識時候的狀態——對瞅。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余情、許康軼、花折全有些坐不住了, 凌安之確實是活了, 不過傷口卻一點也沒見好,藥物下去, 猶如澆在石上, 依舊是不能起身,越來越瘦, 被傷口拖的無精打采,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余情已經像彈簧一樣,繃緊到了極限,花折不敢刺激她, 對她說的便是凌安之最近三四年,病傷的次數太多,這次凌霄一沒, 心下上了大火,借著這次受傷發了出來,恢復的慢些。 但是對于許康軼,花折也是束手無策,起早貪黑的不停調整合適的藥方:“康軼,他好像對什么都無所謂了的樣子,也根本不想好了,這樣下去,身體底子很快耗盡了,生大病就是幾天的事。” 許康軼知道凌安之表面上嬉皮笑臉,有時候也好像低三下四,實際骨子里帶著那么點寧折不彎的倔強,平時表現不出來,不過他本來在意的東西就那么可憐的幾樣,短短不到兩個月失去殆盡,任誰也過不了這個坎。 ——花折確實有些烏鴉嘴,不好的事說起來百靈百驗。 次日剛過了四更天,凌安之就發起燒來。 花折心往下沉,不敢有一絲怠慢,當即熬了參湯和藥物端了來,余情近些天看凌安之這樣,嚇的肝膽俱碎,不過不敢表露出來,一如既往的小心看顧。 她像往天一樣,把湯和藥全都吹涼了,一邊小心翼翼的說著以前好玩的事,一邊一口口的給他喂了下去。 凌安之有時候也雙目平靜和她對視一下,前一陣子便告訴余情說話震的傷口疼,身上皮膚哪里碰著都似火燒,所以基本不接話不讓碰。 余情怕他燒的嚴重,不敢離開左右,也不敢老是摸他額頭測試溫度,只能是巨細靡遺的守護著。可還不到五更天,喂下去的湯和藥就全吐出來了,好像還夾著血絲,發燒的溫度越來越高。 花折吃驚非小,一邊用藥一邊加重的話,那只能是說明病情無法控制,凌安之生病,病程奇快無比,他挖空心思的更改藥方,使人體更容易耐受一些。 ——不過好像藥石下不去了。 余情喂他,他便喝藥喝湯,可惜在胃里全放不上一炷香,沒多久便翻江倒海的吐出來,最開始夾雜著血跡,后來干脆的分不清是藥還是血,嗓子也完全被刮破了,咽下一口唾液和咽下一口火炭的感覺也差不多,身子冷的像是凍在了冰塊里。 連許康軼也不忍心看。 坐在床頭想勸他,可是怎么勸他?是勸他凌霄還能還陽,還是刀子不是余情捅的? 他張口結舌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螻蟻尚且貪生,凌兄年紀還輕,以后福祿壽考也未可知。” 凌安之閉著眼睛,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不疼不癢,聽到了效果估計和沒聽到也差不多。 這么發燒折騰到第二天晚上,終于當余情再把藥勺送到他嘴邊的時候,他把形容枯槁的臉偏了過去,說話細若游絲,“不喝了,別糟蹋我了,讓我歇會吧。” 許康軼晚上一進來,就看到這么一個情況。 他嘆了口氣,用眼神示意余情出去,他坐在了床頭,也不再字斟句酌:“我久病之人,覺得世間最可怕的事情,便是數著日子等死,三寸氣在千般用,勸你先自己挺過了這一關,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凌安之聽他說的認真,睜開黯淡無光的眼睛看著他,聲音輕的像片落葉:“大楚北境,現在太平嗎?” 許康軼:“西北部落、北疆番俄、東北女真,十幾年之內全已經無再戰之力。” 凌安之嗓子完全破了,聲音里嘶啞的像帶著血絲:“人各有命數,大楚的仗打完了…也許就是我氣數盡了。” 許康軼鳳眼盯著他:“誰說仗打完了?” 凌安之冷冷又無力的道:“四殿下,你不會以為,我活下來…還能為你打仗吧?不到三年,我已經這樣病了四次,重傷兩回,基本是個廢人,你還是…另覓他人吧。” 許康軼眼波流轉:“別人在你這種情況下,早就死了,你只不過在別人該死的時候,病了傷了幾回,有什么自怨自艾的?” 仿佛沒聽到許康軼咄咄逼人,凌安之自暴自棄:“我這也是…自作自受。” 許康軼曾經重疾纏身,幾次午夜夢回偷偷幻想那么一會如果重生能怎樣,最珍惜生的可貴:“凌霄給你擋了災,你難道現在要一心求死不成?” 提到凌霄,凌安之眼前浮現出模糊的水汽:“生死隨命,不為難。” 余情這些天覺得心情起伏太大,最開始想著凌安之總算是有了命,縱使現在四大皆空,以后等身體好了,自然有了心氣,慢慢哄;這幾天看他一日重似一日,看著心疼難耐,卻也橫下了心,暗想著如果她不是余家唯一的后人,就在衣帶里縫上一包毒藥,到時候跟著夫君一起去了,而今現實逼人,如果真的不治大不了她就心如死灰一輩子不嫁只做生意,心情反倒平復了兩天。 可今晨開始,才驟然明白過來,這人若走,與公屬于曠世才華的將星隕落,是萬民的損失,與私凌安之短短一生,好像什么也沒有擁有得到過,衣食住行,俱為將就,其他的更不用提了。 他好像來人世間,就是為了流血打仗和受苦的。 如果她是凌安之,怎樣選擇? 還真莫不如生下來那一天,便扔到冰天雪地里去。 她正坐在床邊心疼的如同火燒,梅絳雪日前得到她的傳信,風塵仆仆的進來了——她想著梅絳雪和凌安之是青梅竹馬的一起長大,也許說的話他能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