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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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藻仿佛沒看見,低頭踢著石頭子,漫不經心地接了句:“也不知哥哥和嫂嫂抓到人,會怎么辦?” “這還有問?”春信瞪大了眼,“早間給姑娘梳洗的時候,姑娘都說了?!?/br> “鳳瀾郡主是我們大鄴的功臣,賊人敢擄走她,就是和全大鄴作對,要落到她手里,定要抽筋扒皮,狠狠教訓一番。王爺還說,光是抽筋剝皮還不夠,要丟去昭獄,讓他把錦衣衛的手段全嘗個遍?!?/br> 雪藻腳步一頓。 春信越說越起勁,走出去好遠才發現他沒跟上,回頭,就見他呆怔在原地,一雙干凈的眸子像是被魚兒驚亂的清澗,透著茫然和恐慌。 “怎么了?”她詫異問。 雪藻搖搖頭,收拾好情緒小跑幾步追上,笑道:“你就愛夸張,我哥哥和嫂嫂都是善良的人,不會做這么殘忍的事。” 春信不屑地“嘁”了聲,“對好人善良,那才叫善良。要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那就是傻!我家姑娘才不蠢呢。沒準一會兒,她就能抓到那賊人,你說是不是?” 雪藻眼睫一霎,笑著道:“是啊,嫂嫂最聰明了?!彼葡肫鹗裁矗谏砩厦嗣?,輕呼一聲,“我荷包不見了,你先過去吧,我回去瞧瞧?!?/br> 話音未落,人便扭頭跑開。 春信喊了幾聲沒喊住,疑惑地瞧了會兒,沒多想,也就由他去了。 是夜無雨,云高風低,草原在夜色中翻涌著枯黃的浪。 沈黛、戚展白和關山越隨王軍一塊,還在王庭附近搜查,并未回來。春纖和春信忙完手中的活,便回去自己屋里做針線。 雪藻趁機偷溜出去,一路往西去。 偶爾會有巡邏的西涼將士攔住他,他亮出湘東王府的令信,他們便不再為難,甚至還朝他微笑行禮。 長廊盡頭有片曾被前代活佛斷言為兇地的宮殿,一直無人問津,荒廢得不成樣,雜草都有半人多高。 月色照白斷壁殘垣,因跑得太急,雪藻這會子還喘得厲害去,卻不敢耽擱,一邊撥開草,一邊往前走,直至庭院深處。 確定左右都無人,他才仰頭,食指和拇指圈成個圓,放在口中吹了個鳥鳴般的哨。伴隨一陣羽翅扇動聲,夜空里出現一只灰羽鷹隼,在疏云間盤旋。 雪藻勾了笑,高舉雙臂,時而交叉,時而分開,擺弄出一些古怪的姿勢,像是在跟這只鷹隼對話。一句話馬上交代完,他揉了揉酸疼的手,正打算吹哨。 就聽“咻”地一聲,一只羽箭擦過他頭頂的發,不偏不倚,正中半空那米粒大小的灰點。 速度之快,鷹隼甚至都來不及發出一聲長鳴,便筆直墜了下去。 雪藻心里打了個突,愕然回頭,“什么人!” 廢殿周遭應聲亮起一圈燈火,伴隨鏗鏘的腳步,將他團團包圍,像是來自地獄的召喚。 領頭之人從屋檐投落下的陰影中緩緩步出,玄底描金竹葉紋的衣衫,玄鐵鍛打成的弩。一雙眼漆黑如墨,散著幽森的光,宛如草原里蟄伏的孤狼。 雖有一只眼能視物,可平平望向你時,自有一種入木三分的狠,比刀鋒還剜人肌骨。 作者有話要說: 依舊是一更,還有二更。 第45章 殘月泠泠自高墻背后升起, 青白的光,映照墻頭縱橫虬結的藤蔓,像一張張落滿塵埃的網。夜鳥“呱呱”哀叫, 墨色翅尖掠過月下浮云, 散開幾縷鐵青色薄霧,凝在蔓草尖, 似陰氣盤旋。 當真是個連鬼都不會來的兇煞之地。 可偏偏,人來了。 “果然是你。” 戚展白直視著雪藻的眼,火光倒映在他眼眸。面容半明半昧, 神情說不清是什么況味,像是憤怒, 卻又透著失望至極的痛苦。 雪藻垂了眼睫,沒說話。 沉默在兩人中間凝結, 山海一般難以跨越。 最后一列王軍也趕到此處,緊隨其后是宇文均、王容與和沈黛,各個都面沉如水。 雖說早已料到會是這結果,可親眼目睹后,沈黛心底還是隱隱牽痛了一下, 看向戚展白。 這家伙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再大的痛苦也獨自含在心里消化。面上沉默淡然,心底其實早已涌起驚濤駭浪了吧! 明明只要雪藻出身清白, 戚展白是愿意稀里糊涂認下他的, 連祠堂都準他拜了。 卻偏偏...... 沈黛眼里不禁起了哀致, 舉步行至他身邊,握住了垂落在身側的手。 溫厚的掌心覆滿了汗,粗繭之上,隱約可摸到幾枚月牙型的甲痕。像是心底的傷, 外化到了護在周身二十年都牢不可破的鎧甲上。 沈黛心里一抽,由不得抬起他的手,放在頰邊心疼地輕蹭。 宇文均也覺察到了戚展白此刻心緒的變化。 聽說劫走鳳瀾郡主的人已抓到,宇文均原是懷著滔天怒意趕來的,恨不能親手將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賊人碎尸萬段,可現在他也難辦了。 覷覷戚展白,宇文均權宜再三,壓著火,揚袖給雪藻一個解釋的機會,“說,你為何深夜來此?”指了指地上的死鷹,“這又是怎么回事?” 只要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事情還有轉機。 然,雪藻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 孤瘦的身影被火光拖長,隨風在荒煙蔓草間細細打顫。 半晌,他緊繃的雙肩一沉,從肺腑深處吐出一口氣,像是知道自己已在劫難逃,便瀉了氣,依稀還帶著點如釋重負的松快,“大妃就在宇文沁寢宮的地下室里,你們現在趕去,應當還來得及?!?/br> “宇文沁?!”宇文均額角青筋蹦了蹦。 這兩日為了找人,他們幾乎把王庭翻了個底朝天,甚至都有些懷疑,他們之前的猜想是不是出錯了。萬萬沒想到,竟是在宇文沁那里! 仔細一想,也合情合理。 這幾年,宇文沁一直在大鄴為質,大家都快忘了有這么個公主存在。那日鳳瀾郡主罰她抄經文,她便一直待在寢宮里沒出來,連新王繼任儀式都沒參加,存在感便更加淡薄。 王軍雖有去她寢宮,但她畢竟是西涼的公主,加之這幾日都沒出門,大家對她的防備便低了不少,并未仔細搜查。反而將注意力全集中到了過去和宇文漣、奈奈交好的人身上。 沒成想,竟真就是她! 宇文均恨恨咬牙,揚手道:“走!”便攜了王容與的手,領著王軍著急忙慌往宇文沁寢宮趕。 把雪藻留給戚展白處理。 到底是沒忍心將事情做絕。 可戚展白卻沒打算受他這份情。 雪藻忐忑地磨蹭過來,“哥......” 驚覺自己已無資格再這般喚他,雪藻抿了唇,哽咽著改口道:“王爺......” 伸手去拽戚展白的衣角。 戚展白卻先踅了身,寒著嗓子吩咐關山越:“交給你處置?!北泐^也不回地緊隨宇文均離開。 袍角從雪藻指尖剮過,帶起的罡風混和了秋夜的苦寒,宛如實質般,咬牙切齒地往骨頭縫里鉆。不消片刻,便有血珠滲出,“嘀嗒”砸得地上的草尖抬不起頭。 也砸得雪藻抬不起頭。 關山越躬身領命,卻有些犯難。 王爺雖沒明說,要他如何處置,但照以往的規矩,但凡是讓他處置,都意味著此人已毫無利用價值,大可處死了事。 到底是相伴了幾個月,關山越心里也難受,嘆道:“自作孽,不可活,莫怪我?!边呎f邊抽出腰間的佩刀,朝雪藻走去。 雪藻料到會是如此,眼里噙著淚,也不躲閃,抬袖抹里把眼角,便認命地閉上眼揚起脖子。 利刃閃著寒芒,即將落下的一瞬,沈黛忽然開口:“且慢!” 關山越指根一收,那刀便將將懸在了雪藻頸側一寸距離,悠悠飄下幾根斷發。 “沈姑娘,這......”關山越知她心中不忍,但王爺的命令不可違背。 沈黛淡笑,“你放心,我沒說要饒他一命?!币暰€緩緩轉向雪藻,平靜道,“只是還有些事情,我想向他詢問清楚?!?/br> * 因鳳瀾郡主有了下落,王庭幾乎傾巢而出,一窩蜂似的往宇文沁住處涌去。 素來最熱鬧的前殿,反而空無一人。 沈黛領雪藻進去,隔著張桌子同他對面而坐。 關山越不放心,架刀親自在雪藻旁邊守著。 “這是我從帝京帶來的碧潭飄雪,你吃不慣西涼的酥油茶,喝這個能解解膩。”沈黛卷了袖子,點好一壺茶,沏了三盞。一盞自己留著,另外兩盞分別遞給雪藻和關山越。 關山越是個粗人,不懂茶道,道了聲謝便牛飲般喝完,將茶盞還回去。一雙銳目猶自在雪藻身上徘徊,寸步不離。 雪藻倒是略懂一二,達官貴人喜歡這個,人牙子為了把他賣個好價錢,自是特特訓練過。 然而眼下,他卻沒心思喝,雙手捧著茶盞垂搭在膝上,眼睛盯著上頭漂浮旋轉的茶葉,鼓起勇氣問道:“我自認偽裝得不錯,春纖和春信總和我待在一處,都沒覺出異樣,你們是如何發現我的?難道是因為那夜我執意要留在屋里奉茶,叫你們覺察出了不對勁?” 沈黛卻說:“不,早在逛夜市之時,我和王爺就覺出不對勁了,只是沒有實證,便一直按下沒提罷了?!?/br> “夜市?!”雪藻愕然抬頭。 關山越也皺了眉。 “那日駱駝受驚,是你故意的吧?”沈黛拿杯蓋刮著被杯里的茶葉,從容的模樣,仿佛所有乾坤都在她手中。 “你看見宇文漣和達瑪活佛在明月樓吃酒,怕王爺發現,便故意讓駱駝發狂,撞上宇文滋,鬧出動靜提醒樓上的人快撤,是也不是?” 關山越瞳孔驟縮,恍然大悟般,驚愕地看向雪藻。 雪藻櫻紅的唇瓣逐漸泛白,翕動著,卻發不出聲。 顯然是說對了。 “但這事情還有一個疑點。這也是我今晚帶你到這問話的原因?!鄙蝼烀蛄丝诓?,放下杯盞,雙手交疊置在膝上,側身直直望住雪藻的眼。 “宇文漣和達瑪暗通款曲,這事不假。但他們兩個西涼人,實在沒必要繞這么遠的路,特特跑到大鄴管轄的碎葉城去招搖。那便只有一種可能?!?/br> “當天晚上,明月樓上除了他們倆之外,應當還有第三個人在,且還是個漢人,身份極尊貴,尊貴到連宇文漣和達瑪也要在他面前折腰。而那個人......” 沈黛微微瞇起眼,“才是你真正效忠保護的人。” “是他命令你和宇文沁合作,綁走鳳瀾郡主。也是他,在這次繼任儀式上,借宇文漣和達瑪之手,妄圖除去王爺,是也不是?” 屋里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后殿,戚展白他們成功解救鳳瀾郡主的歡呼聲。 沈黛松了口氣,抬眸重新看向雪藻,柔和的目光經牛油燈火勾勒,凜凜閃著寒光。有那么一瞬,雪藻直覺坐在自己對面的人不是沈黛,而是戚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