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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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關山越已高聲喊著“是”,領著一大幫人從兩船相接的地方翻過來,朝她一揖,先禮后兵,“公主是我們大鄴的貴客,在下也不想傷了您的體面。也請公主莫要讓在下為難。想來公主也是不希望回鄉(xiāng)的路上,會有什么麻煩吧。” 宇文沁原本不肯就范,聽見這后半句話,心底猛地一激靈。 雖說過幾日她就能恢復自由之身,可小命依舊在別人手里頭捏著。戚展白稍稍動一下手指,都能把她捏死。 恨恨搖了搖扇子,她咬著牙,領著人氣咻咻地下了船,腳步踩得山響。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心里縱有千般怨,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 不過嘛...... 下至地面,宇文沁吊起眼梢往上瞟。昏昧的光線映著她艷麗的面容,眸光里含著種神秘的狡黠。半晌,她牽唇一笑,收回視線,不緊不慢地拉好襟口,悠悠道:“走!” 她賭的是以后。 * 今夜來往船只眾多,水路堵塞得厲害,行了好久方才去到開闊的地方。 沈黛被戚展白抱上船后,就推開他,自己去了船頭。柔軟的雪腮鼓鼓漲漲鑲在兩頰,像一只吃飽了的松鼠。 戚展白笑了笑,走過去。 沈黛不想理他,轉身要換個地方。 戚展白搶先一步,雙手架在她身旁兩側的闌干上,將她圍困在自己和圍欄中間。 沈黛扭頭看左邊,他便將頭伸到左邊;沈黛看右邊,他也跟著調頭,臉上始終含著和煦的笑,像渙漫在水面上的清透月光。 沈黛沒多久便敗下陣來,卻還是有些氣,哼哼唧唧展臂抱住他,仰面,下巴抵著他胸膛,清潤的幼鹿眼直直望著他,還帶著點委屈和擔憂,“你方才當真沒有動心?” 西涼的姑娘開放,她是知道的,可親眼見識到的時候,還是深深被震撼住了。再看底下那群男人,哼,當真?zhèn)€頂個虛偽!之前都是一副齊楚君子的端方模樣,給點考驗就立馬原形畢露。 惡心! “這也分人。”戚展白唇角含著一點笑,坦蕩地望住她。 這是在說,他和那幫臭男人不一樣? 這話聽著就順耳多了。 沈黛翹著嘴角哼了哼,故意裝傻,想追問他屬于那種人,冷不丁聽他湊到自己耳邊,狹長的鳳眼挑起一抹罕見的矜驕,似笑非笑道:“若是昭昭扮成那樣,不待三催四請,我就已主動繳槍投降了。” 沈黛:“......” 原來分人指的是怎么個分人嗎?還繳槍投降,怎么聽都有種奇妙的味道...... 沈黛面頰飛起一片紅,捂著臉一頓跺足嬌嗔,“你、你你怎么越來越不正經(jīng)了!” 明明從前不是這樣的...... 戚展白笑得胸膛悶悶發(fā)震,將她擁入懷里,下巴擱在她頭頂上,也煞有介事地感嘆了聲,“我也奇怪來著。” 這是實話。 適才瞟見宇文沁這般打扮,他的確沒生出什么綺念,甚至都沒興趣多看一眼。可若是將那張臉想成她的...... 光只是一個念頭,他身上便控制不住涌起一股燥意。 他胸膛很寬闊,沈黛將臉埋在里頭,害羞也好,生氣也好,他都能完全包容。這里就是她的小天地,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都只屬于她。 其實正經(jīng)也好,不正經(jīng)也罷,他就是他。 比起過去,兩人一本正經(jīng)地挨在一塊坐,卻說著完全不搭邊的話,她更喜歡現(xiàn)在,他在自己面前無所顧忌、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 這才是真正的戚展白啊,有血有rou,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她都知道。 便是這不正經(jīng)的模樣,也只有她才見過。 船越行越遠,江上腥咸冷硬的風吹過來,花香卻依舊柔軟,混雜著男人身上潔凈的冷香,有種說不出的溫暖熨貼。 兩人都默契地安靜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空氣中有什么在靜謐地流動,婉轉溫柔成了一首小夜曲。戚展白大約是聽見了,撫著她的烏緞般的長發(fā),和著歌聲的節(jié)奏,在她背上輕輕拍撫,跟哄小孩一樣。 沈黛依偎在他懷里,想笑,頭頂忽地“砰砰”炸響幾簇煙火,接二連三,旋即絢爛了整片天幕。不遠處江岸邊,還能聽見有人在鼓掌歡呼。 可這里離紅鸞道還遠著呢,何人放的煙火? 沈黛茫然抬頭,卻見黑黢黢的夜空中,流焰四散而去,隱約勾勒出一個字。 “昭......”她下意識念出聲,又忙不迭住了嘴。 不是“昭”。 左側那個“日”上頭還多了一撇,成了“白”,這是個什么字? 沈黛歪著腦袋怔愣,直覺他胸膛在悶悶發(fā)震,分明是在暗笑,她這才恍然大悟,抱著他的腰跺了下腳,“好啊,你都學會自己造字了!” “白”字旁的“昭”。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竟是還把他自己藏在了她名字里頭,不要臉! “你扣下宇文沁的船,就是為了這個?” 戚展白朗聲笑了兩下,“原是打算留到大婚那夜再放的,她自己送上門,我作何推辭?” 溫熱的鼻息拂在她額上,沈黛不好意思地垂了眼,又忍不住想看他,指尖揉著他衣襟,嚅囁著明知故問道:“你怎么想到放這個?” 戚展白挑眉,“你們姑娘家,不都喜歡這些?而且我......”眼神閃爍了下,左右瞟著沒個定向,冷硬的面頰泛起一絲不自然的紅。“我我我”地支吾半天,他終于篤定地望住她,鄭重道,“我就想讓你知道,我不是只會舞刀弄劍。風花雪月什么的,我也會。” 這話含著十二分的力道,一下?lián)糁猩蝼煨牡住?/br> 方才還是一副不正經(jīng)的紈绔模樣,現(xiàn)在又突然變回少年人才有的執(zhí)著,干凈也赤誠。 他大約是還在介懷,過去蘇元良帶她游戲紅塵煙火之事。哪怕現(xiàn)在自己已成了他的未婚妻,他也還叫著這股勁兒,不肯認輸。 沈黛心里泛起一絲難言的感覺。 不知道該說什么,這個時候,任何言語都顯得那么蒼白。 她踮起腳,捧著他的臉,輕輕啄了下他眉心,順著他鼻梁一路吻至他唇瓣。唇瓣一點點摩挲,呼吸相聞,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被江風吹得干冷的肌膚下,有熾熱而興奮的細微顫抖。 舌尖遞過來了,她微微一笑,張口咬住,趁著他驚訝的一顫,又伸出舌頭頑皮地舔了下。眼眸稍稍抬起,輕俏的一點波光,似勾芡了春水般的清淺深濃,讓人欲罷不能。 “這回是你心甘情愿承認自己是小白,以后可不許再反悔。” 這便是受了他這煙火? 戚展白腦子里“轟”地炸了聲,身體忽地有一瞬失控,一手掐住她的柳腰,另一手掌住她后腦勺,毫不憐惜地將人壓倒在船舷上,不敢不顧地吻下,恨不能將人嵌進自己身體。 風從耳邊路過,都那般洶涌。 卻也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一陣“哐啷”聲和叫罵聲。 沈黛眼皮顫了顫,微微睜開些,視野一點點清晰。關山越領著一群人,拉扯著當中一個瘦小的姑娘,正罵罵咧咧朝這里過來。 她忙推開戚展白,捂著臉背過身去。 戚展白猝不及防從溫柔鄉(xiāng)里跌出來,人還有點懵,看見來人,心里就更氣了,寒著嗓子問:“怎么回事?” 那語氣,像要殺人。 原本還七嘴八舌吵著架的人,都齊齊打了個寒戰(zhàn),鵪鶉似的矮下腦袋。關山越硬著頭皮,朝上拱手,“王爺,方才屬下巡邏時,抓到一個鬼祟之徒,還請王爺示下。” 這么點小事,還不至于要戚展白親自出馬吧?聽著像是話里有話。 沈黛心生好奇,躲在戚展白身后,探頭打量。 甲板上燃著料絲燈,光影隨風搖曳。那女子站在單薄的微光里,低著頭,發(fā)著抖,人顯得格外伶仃。模樣倒生得極是漂亮,看裝束,像是西涼人。衣裳叫人拉扯壞了,她左扯一下,右拽一下,還是遮擋不住底下的肌膚。 喉嚨細弱地滑動,微小的凸起格外醒目,竟是個少年! 沈黛不由皺了眉,“你作何如此打扮?” 少年二話不說,“噗通”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貴人救我!我是人牙子養(yǎng)大的,從西涼被一路帶到這兒來。他們要把我送去伺候男人,我不從,拼了半條命才逃出來的。” 他邊說邊挽起破舊的袖子,露出傷痕累累的雙臂,“那群歹人現(xiàn)在就圍在渡口邊,等著抓我。求貴人不要趕我下船,求您了!” 他哭得極是懇切,沈黛不由犯了難。 帝京城里頭的確有不少好男風之人,家中也圈養(yǎng)了倌童。中原的少年玩膩了,就像尋點新鮮刺激的。最受歡迎的,就是西涼那些男生女相的異域風情。 人牙子慣愛給這群人牽線搭橋,似這些打小養(yǎng)著的,還會喂他們吃特制的藥,讓他們音貌越發(fā)像姑娘。 想來,他就是其中一個。 可憐是可憐,但畢竟來路不明啊...... 沈黛心中不忍,戚展白便代她冷聲揚手,“帶走。” “是。” 關山越領命,俯身去拽地上的少年。他卻不肯動,十指緊緊扣著甲板上的縫隙,都扣出了血,哭聲越發(fā)悲凄,“貴人!求您救救我!我不要回去,我......” 嘶拉—— 他肩上僅存的布料被不慎扯裂,卻還在磕頭。 戚展白耐心耗盡,凝眉瞪去,視線在他肩頭的一塊紅色胎記上一滯,瞳孔“蹭”地縮起。蹲身攥住少年的肩頭,一把將人扯了過來,怔怔看著那塊紅,手指幾乎掐進他rou里去。 “你方才說,你是哪里來的?” * 那束光,從黑暗深處刺來。 蘇元良緊了緊眼皮,以為瞧見了日頭,待光暈靠近才知,不過是一盞宮燈,幽幽沓沓,如鬼火一般。 也是,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又怎會有太陽? 牢門軋軋帶起一股霉味,宮燈的鐵鉤子“吱呀”扭動,潑灑一地冷白,塵埃起伏。來人一襲白衣立在其中,與周遭的破絮敗草格格不入。 “二弟別來無恙。” 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干凈,干凈得一點也不像他。 也是,腌臢事都讓別人做去了,他當然干凈! 蘇元良冷嗤,很想給他一拳,可手腳都被鐐銬牢牢束縛住,有幾根鐵鏈更是直接貫穿他踝骨和腕骨,將他牢牢在墻上吊成個“大”字,他根本動彈不得。 “有恙無恙,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蘇元良咬著槽牙,瞪著他,目眥盡裂,“我始終不知,明明我都已經(jīng)按照你的吩咐,去解決沈家了,你為何不保我?現(xiàn)在還幫著戚展白來害我......就因為我想饒昭昭一命嗎?!” 鐵鏈“哐啷”嘶吼,像困獸最后的掙扎,闖進耳蝸里,便化作無數(shù)尖刀同時剮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