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條狗沒有使命(四)
丁競誠葬禮之后,時間過得很快,對狗和人都是。 不同物種各自的生活,就像兩條并行車道,駛向同一個終點,但也互相仰望著。 半年后,萬姿跟梁景明邊晨跑邊遛我,中途經過了報刊亭,他們不約而同剎住腳步。一排排報紙上是巨幅的黑白訃告—— 禮裕集團創始人兼前主席丁裕雄先生因罹患肺癌去世,享年69歲。 一年后,萬姿帶我去潔牙,一路上不停安排人為梁景明舉辦慶祝派對。他即將研究生畢業,從投行辭職,已經拿到一個明星建筑師事務所的實習offer。 叁年后,梁景明帶我去做髖關節手術,順道載上返港的弟弟梁景行。他和女友訂了婚,準備雙宿雙飛回大灣區發展。 五年后,萬姿梁景明倆人一起帶我去體檢,中途他們接到兩個電話。一個是事務所老板打來的,祝賀梁景明入圍一個年度建筑師新秀獎;一個是梁景行打來的,語無倫次地說他妻子懷孕了,他就要升級做爸爸了。 “恭喜你們。” 雖然我討厭寵物醫院,但我的醫生是個很和藹的老頭。他耐心地等梁景明打完電話,但笑容收得很快。 “另外老二的體檢報告出來了,它非常健康。但還是要小心,它的髖關節兩年前做過手術,比較脆弱,一樣需要定期補充軟骨素,小心運動,注意營養。” “畢竟老二已經十歲,是一只老狗了。” 當時我驚呆了。 我一直以為我只是越來越累,沒跑幾步就想休息,看見小鴿子也懶得再追,聽著電視聲音就昏昏欲睡——我從沒想過,我是越來越老了。 可我還沒為我自己活過。 這該怪罪我身邊的人類,他們太讓我麻痹大意了。萬姿和梁景明歷經歲月依舊如初,非要說變化,無非他們臉上多了點紋路,兩個人氣質都沉靜了不少,尤其是梁景明。 十年時間,讓他從男孩成長為真正的男人。 是啊,已經過了十年。 而我就此終于徹悟—— 人和狗各自的生活,的確像兩條并行車道,駛向同一個終點,也互相仰望著。 但他們在慢車道,我則在高速路。 我會比他們更快到達,終有一天。 那段時間,一想起這件事我就呼吸困難,煩躁不安。雖然我很信奉獨立自主,但也不得不承認,我太習慣每天看見萬姿和梁景明,我不能想象沒有他們的生活。 或者說我不能想象,我沒有了生活本身。 顯然,這個家里郁郁寡歡的也不止有我。寵物醫生那番話也影響到了另外兩個人。 從那時起,我能感覺到,萬姿和梁景明刻意留出更多的時間陪我,去哪都帶著我——野營,自駕游,去海邊做日光浴…… 其中包含萬姿最討厭的事情,定期回老家小城。 “我好不想回家啊,我不想看見我爸我媽。” 每次出發前夜,她都會整晚失眠,嘆著氣跟梁景明抱怨。我其實有點理解她,因為她父母的確屬于相當緊繃的人類。 打交道這么多年了,我覺得人類大致可以分為叁種—— 一是松弛型,跟狗玩就全心全意地跟狗玩,恨不得成為我們的同類,比如梁景明; 二是緊繃型,跟狗玩時還會留心人類世界,狗是他們拓寬交際圈的話題和手段,比如萬姿; 叁是相當緊繃型,他們根本不會主動跟狗玩,在他們看來,狗只是一種用于看家、威懾惡鄰、解決剩菜的低等動物,只配人類統治而不是寵愛。 比如萬姿的父母,尤其是mama。 更何況,萬姿的mama,父母,甚至整個家庭永遠籠罩著一道陰影,因為上方高懸了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而且隨著時間推移,懸掛利劍的馬鬃,正被磨得越來越細。 每個人都知道利劍要落下來了,一觸即發。 一切都源于萬姿和梁景明,沒有生育計劃。 “老二乖,吃rourou了。” 于是最近一次回老家,終于迫近了爆發的節點。 我們在那兒小住一個長周末,一開始所有人都是客客氣氣的,直到最后一天晚上。 彼時,大家已酒足飯飽,萬姿掏空了一個剩下的rou丸,喂我吃軟骨素。我其實不反感吃藥,但能多騙到一點誘餌何樂不為呢?所以我照例跟她推推拉拉,然而只聽她mama在旁嘀咕了一句—— “荒唐,把狗當小孩養。” “沒有啊,只養狗不養小孩。” 不假思索地,萬姿頭也不抬。 “……你不養小孩,你對不起祖宗!” 眼下這氣氛,是人是狗都能嗅出不對勁了。我簡直不敢看劍拔弩張的母女倆,可梁景明正在院子和萬姿爸爸聊天,根本不知道室內的火勢正在蔓延—— “祖宗是誰?叫什么?是男是女?人在哪里?他對我有什么不滿?是我清明燒紙燒得不夠多?” rou丸被按在桌上,又骨碌骨碌滾落在地。 可萬姿根本不管,眼睛審視著mama,冷靜縝密,步步緊逼。 “你又是他的誰?你為什么要幫他而不是幫我說話?你怎么知道他要我養小孩?你們怎么溝通的?他連出來跟我對質都不敢,我憑什么要對得起他?” “你!” 睜大眼睛,mama顯然被萬姿氣得大腦宕機。正巧梁景明從院子進來,被她猛地揪住—— “景明,你就這么由著她嗎?真讓她不生?”“ “什么叫‘讓我不生’?” 沒等梁景明反應過來,萬姿又一次爆炸開。這次已然剝去圓滑偽裝,露出藥丸般澀口的凌厲—— “我的身體我說了算,你問他干什么?” “你倆不是夫妻嗎?我作為你們的長輩,問一下你丈夫的看法,豈不是很正常?難道你能一個人生小孩?” “問題如果我們生小孩,他的付出相比于我微不足道,我是會可能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的,而他從頭到尾只需要射那么一下——” 高速運動的唇像在飆車,尖利聲音宛如轟鳴。而叁雙六只眼睛齊齊瞪視過來,則是刺破激昂的對向大燈。 等萬姿意識到自己的過分,緊急剎停。 可是晚了。 mama已經熄火了。比賽沒意思了。老車永遠飚不過新車。 但在一片寂靜的室內,她仍試圖一次又一次打火。顫抖地,可反駁始終發動不起來。 她唯有抬起臉,紅著眼看向萬姿。 一如萬姿對她的審視。 “你知道嗎,我當年也可能大出血死在手術臺上的。” “你應該慶幸沒有,不然你也不會有這種機會對你媽這么說話。” 這場景太過震撼,以至于后來具體發生了什么,我記得不甚清晰。 大致就是mama扭頭就走,梁景明深深看了萬姿一眼,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追了出去。而我跟爸爸陪著萬姿,一起去了老家背后的荒山散心。 一路上我都很不安,因為我聞得出這山上應該有野狗聚集。就在我想狂吠著勸他們回去時,我看到了萬姿mama和梁景明。 他們就坐在路邊,俯視下去一覽無余。場面其實莫名其妙有點詼諧,梁景明畢恭畢敬得像個小太監,捧著一個紙巾盒,一邊點著頭聽萬姿mama哭訴,一邊見縫插針給她遞紙。 而在我身畔,萬姿臉上也有透亮的水痕。 可不一樣的是,她爸爸遞來一根煙。 “永安,”伸手接過,萬姿用力擦了擦臉,“真沒見過你這樣當爹的,老給自己女兒遞煙。” “抽唄。你的身體你說了算,你又沒在備孕。” 我站在他們身邊,看兩個紅光亮起又沉寂,拖曳著霧白色尾巴,如同流星滅明。 可是沒人對未來許下宏愿。 他們都沉浸在現實世界里。 一個破涕為笑,卻空洞得毫無真心。 一個不再說話,我卻仿佛聽見了,一聲嘆息。 但畢竟,這只是一個晚上的事情。 翌日天一亮,所有的笑也好淚也好,都仿佛被葬在了過去。時間是一臺最敬業的推土機,沒有什么能阻止它,碾上去進一步壓實,轟隆隆地向前邁進。 它不給任何人機會喘息,更不給任何人機會反悔。 好比萬姿還沒理順生育問題,她的身份已經升級。 她多了個侄子。 “Nana生了!” 在一個周日清晨,萬姿和梁景明齊齊被鈴聲吵醒。電話那頭,梁景行吶喊之大,連我都睡意全無—— “比預產期早了一天,不過一切順利!” 緊接著下一秒,整個家就沸騰起來了。 梁景明忙著包裝早就備好的新生兒禮物,待會就出發去弟弟家;萬姿則關在浴室,忙著收拾打扮。她真是個奇人,在這種緊要關頭,眉毛畫著畫著突然神色一凝,褲子一脫坐上馬桶,順便拉開洗手池下的抽屜—— 抽出一根驗孕棒,輕車熟路地。 我們狗也有老祖宗,老祖宗有條古訓:誰在方便誰最脆弱,最容易被野獸攻擊。 所以就像萬姿mama明知道女兒不生,也忍不住想催;我明知道人類廁所很安全,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觀察萬姿方便,替她望風。 十年來,我太清楚她有多害怕懷孕。 明明平時有做安全措施,她還是成打成打地買驗孕棒。早起頭暈測,刷牙干嘔測,月經推遲測,這次八成是別人生小孩又觸發她哪條敏感神經,不立刻搞清楚整天都會不安心。 即便不考慮生育,是她和梁景明共同的決定。但只有她,一直活在這種隨時做測試的恐懼里。 而這些,梁景明也是知道的,所以他從不打擾在廁所的她。頂多敲敲虛掩的門,比如此刻—— “這雙襪子……” 他伸進一只手,拎著一雙嬰兒襪,毛絨絨,玫粉色,還繡著一對金燦燦的小翅膀。實在太精致太漂亮,太適合做我的磨牙玩具了,我簡直移不開目光。 “怎么?” 然而萬姿一瞥就收,仿佛會被那襪子蟄到似的,立刻低頭把驗孕棒伸入測試紙杯。 相當緊張,她盯牢試紙的水痕一路上漲。 “男孩子不能穿粉色?” “不是,我沒有印象我們有買。” “……哦,我那天去買包,隨便挑的配貨。” 敷衍著,她眼睛沒離開過那根驗孕棒,即便一道杠清晰可見,她已安全。 可長睫毛斂住了眸光,她的表情也藏著。 她似乎并沒有如釋重負。 甚至不知為何,我覺得老祖宗也許對了這么一次。 她看起來的確很脆弱。 但萬姿這種人,再脆弱也不會說。從浴室出來,她已經恢復平日的自如本色。 梁景明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們便一起去他弟弟家,探望英雄mama,Nana。 Nana也跟梁景行在一起很久了,我見過好多次。她粗眉翹鼻,身高腿長,是個模特,留著一頭精靈短發,看起來非常鬼馬。 實際上也是,與醫生評估完風險后,她選擇居家生產;也是她說,我可以來探望新生兒。 “為什么不?家養寵物都很干凈的,老二還是表哥。” 于是,我第一次見到了我人類表弟。 他好小,沒有毛,rou粉色,正在安詳地酣睡著,全身一股奶香味,但如同某種被剝了皮的小怪物,看起來有點嚇人。 顯然被嚇的不只有我,當梁景行問萬姿要不要抱抱孩子時,她直接后退兩步,把梁景明推了出去。 “我來試試。” 梁景明倒挺積極,從弟弟手中接過孩子。 可小嬰兒只有一點點大,他又實在高得很有存在感,抱法也不怎么熟練,很像認真地揣著一包糖炒栗子。 他看起來相當好笑,可我們都笑不出來。 因為他太認真了。 低眉俯首,他的眼神軟過裹孩子的襁褓。堪比我一個朋友——馮樂兒那只威風凜凜的杜賓犬Wolfgang,它第一次遇見小貓咪時,也是目不轉睛地完全呆住,熱情又無措,只有尾巴狂搖。 時不時,梁景明還看向萬姿,像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可萬姿全然沒有留意。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食指,輕輕碰了碰孩子rou乎乎的手。 小嬰兒握住了。 沒有人出聲。 我們都屏起呼吸,望著他們相連的地方,任由心臟擂鼓般用力泵血。如同浸在羊水里,劈頭蓋臉都是一種眩暈又溫暖的感覺。 即便溺斃,也心甘情愿。 “他好漂亮。” 萬姿的眼睛亮晶晶的,梁景明也是。 “嗯。” 相視一笑,他們兩大一小,完美得簡直像一部電影的大團圓結局。 屏幕會慢慢暗下去,王子公主即將過上幸福的生活,觀眾可以沉浸在片尾曲里,然而—— “廢話!” 梁景行從倆人中間探出頭來,眉飛色舞一邊攬住一個:“也不看看他mama多會挑老公!” 最后,故事結尾是弟弟嘰哇亂叫,被梁景明修理了一通,給帶出去了。 于是男人在廚房備菜做飯,女人坐著喝茶聊天。我和萬姿看Nana用泵奶器吸乳汁,她的rutou已有皸裂的跡象,不過一晚上的功夫。 “你好厲害。”幫她拿著沉甸甸熱乎乎的奶瓶,萬姿仿佛被這分量燙了一下,“好了不起。” Nana笑:“說得我好像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 “生孩子本來就很偉大啊,而且很勇敢。” 萬姿倒很鄭重,近乎敬畏地望著Nana。 “關鍵你還是模特,你的身體和工作直接掛鉤的……之前你跟景行交往的時候,我聽他說你連對結婚都不感興趣。” “你到底……怎么下的決定?” 咬著唇,Nana沒有說話。 剛經歷完生產又是素顏,她的臉色不算太好。可挑了挑眉,歪頭注視萬姿,她仍是精靈古怪的樣子。 “你知道我跟景行怎么在一起的嗎?” “不知道。” “那時候我們在倫敦,他是我date的男生之一,本來只想搞搞曖昧什么的,你知道他這個人蠻好笑的……” “但有一次,我跟另一個男生吃晚餐,飯后甜點是塊芝士蛋糕。我是從來不愛吃甜食的人,我都覺得美味極了。” “結果就跟條件反射似的,我立刻發消息問景行愛不愛吃芝士蛋糕,外帶了一塊,興沖沖趕去他家……” “然后我在路上突然意識到,他是我分享任何東西時,無論是食物還是心情……第一個會想到的人。” “He's The One.” 我望著這兩個女人。 她們的笑容漸漸浮現,心照不宣。 我發現雌性人類似乎自有一套語言系統,好比我們狗用氣味溝通。萬姿和那個韓國女人,她和Nana,有些話,只有她們彼此能感同身受。 就像Nana又說—— “那天晚上,我就和景行表白了。跟他在一起,我會想經歷更多事情,或者說,所有事情我想跟他一起經歷。” “我想看看跟他生的小孩是什么樣的,一起給小孩換尿布,教小孩寫字講話,送小孩去讀大學,然后在回程途中兩個老人家抱頭痛哭……” 她的笑意如潭,有細碎光芒閃動。 “這么想想,我是變了很多。” “現在對我來講,結婚、生小孩只是一塊又一塊的芝士蛋糕,景行可能不喜歡,可能不覺得好吃,可能我們會因為口味不同,吵到過不下去……” “但我第一個想分享的人,一直都是他。” “這永遠不會改變。” 我想我忘不了這個晌午,又是讓我一個記憶猶新的時刻。 陽光照在米色窗簾,織成暖金色的網。小嬰兒在熟睡,嘴邊有晶瑩的口水,兩個女人壓低聲音聊著天,面容光潔。一切像是人類電腦的系統自帶屏幕壁紙,平靜安詳,近乎永恒。 只不過,萬姿的眼睛慢慢紅了。 “啊?怎么哭了?” 泵完奶一抬頭,Nana被嚇了一跳,連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你還好嗎?” “沒事沒事……我可能要來月經了,今天情緒特別……我不知道……” 趕緊擦了擦臉,萬姿有點不好意思。擠出笑,可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你和你的小孩,都太美了。” “……你該不會該改主意了吧?” 察覺到了什么般,Nana瞇起眼睛,很是遲疑。 “難道你想要小孩?” 想要小孩?萬姿想要小孩?這怎么可能呢? 狗是沒法笑的,我只能佯裝很熱地張著嘴,可冷不丁差點咬到舌頭,只聽見萬姿開口—— “我不知道。” 我驚呆了,扭頭看向萬姿。 她對著Nana輕聲,卻低垂眼眸。 “今早梁景明還問我,要送給你們的禮物里,為什么多了一雙嬰兒襪。我跟他說是我想買包,隨便湊數挑的配貨。” “其實是大半年前我逛街,經過櫥窗,突然覺得里面掛的這雙襪子太美了,太可愛了,完全想得到一個小孩rou嘟嘟的小腳穿著它,小腳趾頭在里面動來動去……然后我就發失心瘋買下來了。” “那時候我都不知道你懷孕,也不知道買這雙襪子要干嘛。我甚至把它藏起來,好像它是我用來殺人的兇器,一想到就心很慌很難受。” “但我知道,我想擁有它。” 自嘲一般,她短促地笑了笑。 可這笑聲宛如質量欠佳的煙花,潦草一亮又倉皇下墜,看得人很是寥落。 甚至還是令人失望地。 “而且我現在測有沒有懷孕,安全了沒有開心的感覺。當年我跟梁景明剛結婚,他本來是要去結扎的,手術都預約了,但最后一刻我取消了……不知道為什么,直覺告訴我,不要做這件事。” “果然我現在年紀越來越大,我突然開始覺得嬰兒用品可愛,嬰兒可愛,一看到你的小孩,我都能感覺到我自己催產素荷爾蒙什么亂七八糟的急速分泌,受不了了……我一直認為我沒有母性,從來對當媽沒興趣,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這樣……” 語氣焦躁起來,萬姿抵著額頭。 而Nana覆上她另一只手。 “我覺得你未必后悔了,你只是在害怕。” “你在害怕你現在堅持不要孩子,總有一天你真的后悔了,但時間晚了,你的身體已經不適合生育。這種選擇一旦做出,就沒有回頭路,你不知道有沒有做好準備。” 緩緩抬起眼睛,萬姿點了點頭,神色仍是無助,即便舒展開來。 何況Nana只停頓了片刻。 “不過從另一方面說,你有做好生育的準備嗎。” “你看看我的胸,現在已經變成這樣了。” 她托著她的rufang,像醫生展示一個器官結構模型。 “rutou在變大,破皮,我無時不刻都有漲奶的感覺,開始隱隱作痛,我覺得我快得乳腺炎了,我看網上有些孕婦說,漲奶漲得睡不著,甚至要用牙簽通……” “就算我沒得乳腺炎,但rufang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很容易長妊娠紋,更別提這些青筋,我以后怎么接bra廣告?這還只是胸,如果你想,我還可以給你看我像吃豬肚雞一樣被剪開的會陰……” 輕快而冷靜,倘若不是在說自己的事情。 笑著在兩邊rufang畫圈,可Nana望進萬姿的眼眸。 那是一種我辨不明的神情。 “你說我偉大,這就是兩個偉大的勛章,永遠掛在我的胸前,這輩子摘都摘不掉。這種選擇一旦做出,同樣沒有回頭路。” “這樣的偉大你要嗎?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這次萬姿沒有說話,更沒有點頭。 臉色非常蒼白,她畏懼般避開目光,一如方才拒絕擁抱小嬰兒。 這有新生兒的地方,瞬間死寂得像個墳場。 什么平靜什么安詳,仍在持續,也早已消失。我突然覺得,說不定對人類而言,平靜就是絕望的一種。 也許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之中。 “無論如何,我做了我的選擇,我不后悔,至少截止目前來說。你還可以再考慮考慮,自己怎么想是一方面,但畢竟你不是一個人過日子……” 刺破沉默,用輕柔的口吻。 Nana仍舊覆著萬姿的手,像在不經意間,讓她無處可逃。 “關鍵是,景明知道你的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