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承諾

    『“那你要來我家嗎？我可以教你彈琴。”』

    鐘情習(xí)慣在思考問題時轉(zhuǎn)筆。

    帶著涼意的筆桿在骨節(jié)間來回轉(zhuǎn)動，最后貼著指側(cè)，被拇指的指腹按壓停下。

    他托著臉，卻沒有將另一只手里的筆放下，心不在焉地將視線挪向窗外，期待也祈禱著能夠看見自己想見的人。

    教學(xué)樓的原址是莊園的輔樓，從這里望出去，再隔不遠(yuǎn)便是仿照神廟所建的裝飾建筑。

    它略顯破敗地矗立在平整的草地上，蓋著不知從哪里爬上去的藤蔓，仿佛突然從某個遺落的世界跳躍到了這里。

    深冬的底色是枯黃的，哪怕晴好的天氣在湖面上映下了一層又一層炫目的光，可落葉的樹梢也還是無聲地昭示著這是個萬物凋敝的季節(jié)。

    前夜的雪化了，雨滴似的淅淅瀝瀝從屋檐上落下來。

    某個不曾預(yù)演的間隙，秦思意的身影卻從林間出現(xiàn)了。

    在水幕消失的短暫時間里，他踏過一地的枯葉，不疾不徐地踩上了神廟的臺階。

    少年修長的身影在石柱的襯托下呈現(xiàn)出一種并不違和的渺小。

    也不知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他在踏上最后一級臺階后并沒有繼續(xù)往殿內(nèi)走，而是倚在一道斷裂的柱石旁翻開了筆記本。

    鐘情遠(yuǎn)遠(yuǎn)看著，而后同樣將筆記本翻到了新的一頁。

    他重新將筆握在指間，匆匆便把對方與身后的神廟一道畫了下來。

    臨近下課，教室里漸漸多出了一些細(xì)碎的聲響，但鐘情卻只能聽見風(fēng)從林間穿過的低鳴。

    他在鈴響的剎那起身朝窗邊跑去，傾著身就想喊出秦思意的名字。

    他不知道對方能否聽見，或許尚未越過草坪便會被風(fēng)吹散，可鐘情卻還是撐著窗臺深深吸了一口氣，預(yù)備著下一秒就要讓對方看向自己。

    大抵是命運(yùn)給了他太多驚喜，又或秦思意天生就知道如何拿捏鐘情。

    就在后者準(zhǔn)備將第一個發(fā)音送出唇間的同時，對方卻毫無預(yù)兆地抬頭了。

    他的目光越過空曠的草坪，穿過風(fēng)與光所隔出的距離，一瞬間便望向了鐘情的眼睛。

    “學(xué)長……”

    鐘情僵硬地將醞釀好的聲音吞了回去，只含糊不清地用上了和往常一樣的稱呼。

    但秦思意又仿佛是聽見了，專注地盯著鐘情所在的方向，連眼角眉梢都帶著溫朗的笑意。

    如果自己是小狗就好了，鐘情想到。

    那樣他就可以毫無顧忌地朝對方?jīng)_過去。

    時間并不是真實存在于宇宙中的。

    鐘情在此刻真實地體驗到了這句話。

    他看見忽至的寒風(fēng)將秦思意的碎發(fā)從額前吹開了些，引著對方淺淺瞇起眼，將神情變成了一種更近似于迷戀的模樣。

    少年手中的筆記本跟著被翻過數(shù)頁，‘嘩啦啦’連成一道翻飛的弧線，好像要將那些聲音統(tǒng)統(tǒng)都裝進(jìn)鐘情心里。

    分明就不應(yīng)該聽見，可偏偏，隨著秦思意唇間的開合，鐘情便在脆生生的翻頁聲里聽見了對方正在呼喚自己。

    “鐘情。”

    掌心抵著窗沿將身體向后推開，鐘情甚至沒來得及拿上課本就朝樓梯跑了下去。

    他當(dāng)然知道路過的同學(xué)會用怎樣驚訝的眼神看向自己，也知道要是被監(jiān)督員撞見會面臨怎樣的懲罰，可他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朝秦思意靠近。

    冬日的風(fēng)在皮膚上留下隱約的刺痛，甚至凜冽到連眼睛都開始變得干澀。

    但鐘情并不想停下腳步。

    他從樹藤織出的陰影間跑出去，踩上枯黃的草地，繼而邁向第一級石階，幾步躍到了秦思意的面前。

    “學(xué)長。”

    鐘情大口喘著氣，眼神里卻含著格外可愛的雀躍。

    他興奮又怯懦地站在離對方一步之外的距離，目光專注且克制，好像真正見到了神明的信徒，在神廟的大門外忐忑徘徊。

    “怎么不去下節(jié)課的教室？”

    秦思意好整以暇地將目光掃過了鐘情不斷移動的喉結(jié)，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似乎在某些無人發(fā)覺的時刻，印象中煩人又尋常的學(xué)弟，早已長成了挺拔清朗的少年。

    “因為學(xué)長在這里。”

    過分直白的回答讓秦思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他怔怔看著鐘情，心臟卻怦然在胸腔中撞出了巨響。

    他猶豫著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避開視線退后半步，末了閃躲著走下了鐘情身后的臺階。

    “要上課了，你們老師不點名嗎？”

    鐘情聽見秦思意的嗓音在幾步之外傳來，帶著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其他原因?qū)е碌妮p顫，熟悉又陌生，像是即將撞破一個無比荒誕的秘密。

    他隨著對方的提醒轉(zhuǎn)身走了下去，遙遙看著那道背影，好久才終于想起，自己其實不該和秦思意走在同一條路上。

    鐘情的教室，在正好背向的另一端。

    弦樂比賽的名單要在二月之前上交，因此下午的課結(jié)束，鐘情并沒有在斯特蘭德找到秦思意，而是去了更遠(yuǎn)的小音樂廳。

    冬季的太陽落得早，還沒走過半程，暮色便將整座學(xué)校都蓋了過去。

    鐘情穿過走廊，窗外的燈光就也跟著腳步一盞接著一盞亮起來。

    有琴聲在幽長的過道內(nèi)回蕩，偶爾停頓，調(diào)整或重復(fù)，在昏暗的空間里生出一種古老的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