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夕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邵澤汀辦公室的，但邵澤汀口中的那個故事，他無論如何都不愿意相信。他在腦中不斷地尋找著別的解釋，可事實上，除了這個故事，他還真的找不到另一個更合理的說法了。

    不，一定能找到的，哪怕是窮奇一生，他都一定要找到真相。他就這樣一遍一遍地自我催眠著，連手機上彈出來的頭條新聞都直接略了過去。

    【今日飛往美國航班洛杉磯的航班ua199突發意外墜毀，機上所有人員全部喪生】

    ***

    夏氏大宅內，一道低沉的男聲在昏暗處響起，“辦妥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另一道更為低沉，甚至可以用蒼老來形容的聲音才響了起來，“知道了，下去吧。”

    明明只是一段十個字都不到的簡單對話，可在退出房間的那一剎那，夏啟銘那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是放了回去，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從今天開始，世人皆知的那個夏小姐將永遠退出大眾的視線，而她留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個消息便是，她會在美麗的加州過完余生。

    夏啟銘突然覺得好笑，虎毒尚不食子，可里面這個滿口道德仁義的人卻做到了。

    在這群小輩勾心斗角的時候，這只還未到暮年的雄獅卻早早地退居二線，仿佛將一切都交給了小輩。可事實上呢？夏明韻她們折騰出來的這些事真的沒露出過馬腳嗎？如果有，那是被誰處理掉的呢？三年前的顧瀚到底又是誰雇傭的呢？在權力、金錢、愛恨里沉浮的小輩們，也許只不過是他戲臺子上的戲子而已。夏明韻如此，秦夕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夏啟銘在得到這個任務的時候，一直沒想通，為什么不處理秦夕，為什么不處理肖揚，卻唯獨只處理了夏明韻，他的親生女兒。

    可在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因為夏明韻最像他，世界上所有的條條框框于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換句話說，無所顧忌的她才是最危險的。而這結果，也許在夏明韻找上清州大學的王教授時，也許更早，也許在夏明韻私自動用夏氏的隱藏勢力瀚海集團時，就已經注定了。

    可所有的一切，包括謊言，包括真相，又都會隨著這場意外淹沒于虛空之中。

    ***

    春去冬來，一場雪又把帝都裹成了一個冰雪女王，美艷不可方物。可是遠在清州的戚淺淺卻只能看著照片唉聲嘆氣。

    這些時日，因為“醉時光”的裝修，她干脆改成了在家辦公，當然這個家指的并不是她那個小公寓，而是肖揚的家。

    按戚淺淺原本的計劃，在這工作任務不重的兩個月里，她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切換到玩游戲玩到肝爆，睡懶覺睡到自然醒的休假模式。然而，事實之所以沒被改叫成理想，就是因為兩者之間天斬鴻溝般的巨大差距。

    這差距的起因說來也巧，正是上次“公關鬼才”lisa親自cao刀給畫廊重新開業造出的那波巨大聲勢。自那波聲勢之后，“嘰嘰喳喳”的熱心網友為“醉時光”整了個超話，每天在里面各種打卡、抽獎，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畫廊重新開業。這本來也沒什么，可壞就壞在被閑來無事，正四處找活的lisa給注意到了。注意到也就罷了，她還親自披馬甲上陣，參與到了網友自發進行的各種關于“醉時光”宣傳活動之中。

    戚淺淺剛知道這事的時候，也只是對此表示了不齒，并沒有生出警惕之心。可萬萬沒想到，萬惡的資本家“lisa”與腦洞大開的網友一組合，竟然生生開發出了一個畫廊的預訂系統……

    這廂戚淺淺還在想，這網上預定看不到實物這個問題應該不好解決時，那對天煞的組合早就幫她把所有的細節都想好了，而她要做的就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短時間內完成大批設計稿以填滿這個虛擬的預訂系統……

    連休假美夢的邊都沒有摸到的戚淺淺，被這個突如其來的重任砸進了地心深處，并被迫開啟了防御工作。

    然而，萬惡的資本家能被冠以萬惡開頭，自然不是她這種勞苦大眾能對抗的。幾番較量后，差點連人生自由都輸沒了的戚淺淺終于向惡勢力低了頭，然后開啟了起早貪黑、沒日沒夜的“苦作”之旅。

    什么玩游戲玩到肝爆，什么睡懶覺睡到自然醒，自此都成了夢幻泡影、鏡花水月。

    這會戚淺淺剛剛完成了一個稿子，空閑之余還不忘自虐，打開手機，看見的正是滿屏的帝都雪景照，有攝影大師的作品，也有普通群眾的游客照。

    戚淺淺越看越憋屈，到最后干脆連手機都扔到了一邊，免得再受刺激。她胡亂的揉了揉蓬亂的頭發，起身走到了二樓的陽臺上。這些日子，每回她焦躁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來到這個陽臺，然后看著遠處的城區發會呆。

    今年的清州，自入了冬之后就很少放晴，多數時候都保持著今天這種灰蒙蒙的樣子，不見白云更不見藍天。也有很多人覺得壓抑，在網上吐槽抱怨，但戚淺淺卻覺得，陰晴圓缺自有時，這也正是她如今的心境。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院子里響起動靜。雖然不知道時間，但這樣的動靜每天都會有，她也早就習慣了。所以直到背后傳來熟悉的聲音，她都沒動一下。

    “怎么不多穿點？”肖揚順勢拉開自己的大衣將她裹進了懷里。

    “今天不怎么冷。”戚淺淺有氣無力地回了句。

    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肖揚像是沒察覺到她的低落一樣，什么都沒說，只是將自己的手機頻幕遞到了她的眼前，輕聲問道，“好看嗎？”

    頻幕上是一家位于森林之中的餐廳，除了屋頂，四面墻壁都是由落地玻璃建成，而玻璃外面是無數顆百年的巨松。因為下了雪，原本翠綠的松枝也被染成了白色，配著室內暖黃色的光，像極了宮崎駿電影里的童話世界。

    戚淺淺剛剛平復下來的心情再度因為這張照片起伏起來，她氣呼呼地偏過頭，“哇，連你都來刺激我！”

    肖揚一愣，詫異道，“你不喜歡啊？我還訂了位置呢……”

    正打算嘴硬一句，“我才不喜歡呢！”的戚淺淺，聽到后半句瞬間將話音一轉，舌頭差點因此打個結，“你訂了什么？你說清楚點！”

    肖揚一臉無辜地看著她，慢慢說道，“我看見網上在傳帝都的雪景照，想到那邊有家餐廳在下雪的時候特別有氛圍，我就想和你一起去……”

    戚淺淺當即上演了一出百變臉譜，吃驚的表情迅速切換到興高采烈，可還沒高興上兩秒又頓時垮了，“不行欸，我走不開啊。”

    肖揚也不強求，只是略帶遺憾地說道，“那好吧，不過這家餐廳很難預約的，我還買好了一個小時后飛過去的機票，明早就飛回來，本來以為不會耽擱你工作的，但如果你實在是放不下工作的話，那我現在就去把票退……”

    沒等肖揚將話說完，戚淺淺就將他打斷了，“你說，你機票都買好了？”

    肖揚點點頭。

    “一個小時后出發？”

    肖揚再次點點頭。

    戚淺淺義正言辭道，“你知道現在去退，航空公司的人要收20%的退票費嗎？！你這個敗家子！”

    “敗家子”肖揚再度無辜地點點頭，“那怎么辦？”

    戚淺淺抿了抿嘴，仿佛是做出了重大犧牲一樣，嚴肅道，“算了，看在你這么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阻止一下你的敗家吧！”說完這句后，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連忙道，“不過lisa那邊，我就不幫你了，你懂的吧！”

    終于不用當“敗家子”的肖揚，連忙機靈道，“好的，放心，我犯的錯誤我一定解決好。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說完這句后，他順勢低下頭，發現懷里的女子早就笑得東倒西歪，站不直了。

    什么玩游戲玩到肝爆，什么睡懶覺睡到自然醒，與戀人一起說走就走的旅行才是休假的至高境界，至于什么明早就回，等她和肖揚玩夠了再說吧。

    ***

    在飛機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戚淺淺依稀間好像聽到有人說，總有人會在你的人生里涂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但這個人卻未必能陪你走一生。

    她在心中不屑地哼了一聲，卻懶得睜眼辯駁，只是下意識將身邊之人的胳膊摟的更緊了一些。

    而她沒有說出口的，正是與肖揚在一起后才有的一個感悟，陪你走完一生的人才是你人生中最濃墨重彩的那一筆。

    全文完

    暖光橙雨于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