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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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段, 他這樣寫道: 『我的初衷是做個和事佬,希望阿止可以和f先生達成共識, 消弭誤會, 像之前一樣繼續和平共處。可我還是太天真了, 阿止他死了……』 『我深感愧疚, 不僅是為阿止的死,還為自己必須揣著明白裝糊涂、沉默而茍且地活著。我知道我比任何人都更該發聲,可f先生于我有恩。這是該死、沉重卻不得不報的恩情。』 盡管日記里對當年的許多細節,都語焉不詳,可由于提到的篇幅很多,把零散的線索組合起來就不難發現, 當年沈止的死確實并非意外。 他死于蓄意謀殺。根據日記里記錄的蛛絲馬跡,雇兇殺他的很可能是一位被陳峰代稱為f先生的神秘人, 這個神秘人對陳峰有恩, 且和沈止也相熟。 陳峰沒有成家更沒有孩子。對沈聽來說,這個正直得有些古板, 卻對他格外照顧的老刑警相當于半個父親。 可正是這個同沈止交情不淺,對他嚴厲又疼愛的長輩,居然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 幫著始作俑者瞞天過海了十幾年。 想到在沈止的葬禮上,陳峰還曾在靈前當眾提到“要不是我約阿止出來吃飯, 他就不會死”, 想到他因自責而崩潰到幾乎要下跪的情景, 沈聽不由齒冷。 偽君子。他面無表情地想。 幾個月前,以報復為名殘忍殺害陳峰的李宋元落網時曾一口咬定,十五年前沈止的死并非意外,有人有意雇兇滅口。而陳峰就是那個助紂為虐的“黑警”。 可即便李宋元信誓旦旦,又盡管警方還在陳峰的住所搜出了僵尸,但在沈聽的內心深處,他從來沒有真正地將陳峰認作過“黑警”。 這怎么可能呢?他曾親眼見過陳峰為了辦案廢寢忘食得連家都不沾。這樣的人怎么可能與虎謀皮!? 沈聽甚至為李宋元的指認以及留存在陳峰家里的那些僵尸找好了合理的理由。——李宋元所說的一切都沒有確鑿的證據,只是推論罷了。而那些僵尸也只是那個已經代替父親成為他內心榜樣的老刑警,在擅自調查取證時偷偷留下的而已。 可攤在眼前的這本日記,這本由陳峰親筆書寫的日記,卻狠狠地打了沈聽的臉。 他臉上越是風平浪靜,心里便越不能波瀾不驚,捏著復印本日記的手指都因為用力而指尖泛白。 沈止遇害的那年,他年紀尚小。 在知道是因為陳峰約了父親一起午餐,才導致他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殺人的瘋子所在的步行街時,還曾記恨過這個和父親同期入職的老刑警。 是母親制止了這種無理又無用的遷怒與怨恨。 “約你父親出去的陳伯伯,根本沒有錯。” 在這之前沈聽從來不知道看似柔弱的母親,原來很堅強。 還未從驟然喪夫的打擊里緩過來的沈mama,因為哀痛整夜哭泣,連鼻頭都是通紅的。 “要恨就恨那些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人的罪犯,恨那些為了一己私利而不顧公義的畜牲,是他們殺了你爸!”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錐心,讓沈聽記了十多年。 或許,也是從那天起,他才真正立志要當警察的。 為了讓那些自私自利的犯罪者得到應有的懲罰,他付出了許多。 可是,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或許連陳峰在他面前所表現出的一舉一動,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他父親是被人雇兇所殺,而約父親出去吃飯的陳峰,則對前因后果全然知情,是個和殺人主使沆瀣一氣的共犯。 真是太荒謬了。 而更讓沈聽感到絕望的是,日記中提到的那一句“消弭誤會,讓阿止和f繼續和平共處”。 和平共處?那是什么意思?難道父親也曾包庇過犯罪? 沈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中。 如果陳峰是公義的叛徒,那么他父親又是為何而死的呢?是因為守護公義,還是因為……分贓不均? 他痛苦地在腦子里推演著所有的可能性。倒也想繼續相信正義,也想相信自己的努力,能救許多人出苦海。 可到了這個時候才突然明白,能救苦救難的是菩薩,普通人只有受苦受難的份。 失去父親,失去信仰,失去曾堅信著的一切。 在這連父親的死因都無法查清的世道。 他豁命追求和守護的公義,真的存在嗎? 沈聽動搖了。 曾以為高潔不可玷污的神圣信仰,就這么碎在他跟前,血淋淋的。 他甚至不由地惡意去揣度,自己身邊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一個存在呢? 明面上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背地里卻是只披著人皮的鬼魅。 那些掏心掏肺的交好,足可致命。 那誰會是他身邊的陳峰呢? 會不會是嚴啟明、孫若海、陳聰? 哦,還有那個成天鬼打墻般圍著他打轉的楚淮南,也是該提防的吧。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手腳都發軟。 一陣酸麻順著舌根一路麻到心底。 人心險惡,莫可名狀。 這種荒謬的念頭一旦出現,便成了一種反復的折磨。 理智告訴他,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因為認知被推翻而產生的沒有邏輯依據的臆想。 可感情上,信念感的崩塌讓他無法自制地開始懷疑了。 連父親的死因都查不清的自己,被瞞了十幾年幾乎要”認賊作父”的自己,居然還能算得上是警界的“精英”? 世界上,大概沒有比這個更可笑、更諷刺的事了。 成年人的崩潰是一種無聲的崩潰。 他一言不發地坐在桌前,旁人看來似是心如止水。可靈魂卻如同游蕩進了一條陰冷的河流。 冰冷的水浪散發著腐敗臭氣不斷襲來,又在堪堪要沒頂的時候狡猾地撤退…… 這幅澎湃在腦子里的畫面宛如酷刑,在楚淮南出現前的二十分鐘里,不斷反復。 房間里的柑橘調香氣過濃,一向對香味敏感的楚淮南,不由皺起了眉。 沈聽合上手中裝訂成冊的日記,試圖站起來卻一陣頭暈眼花。心跳得像是要從嘴巴里躥出來,手和腳仿佛塞著棉花團的公仔,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你不舒服嗎?臉怎么這么紅?”楚淮南問。 眩暈過后,強打起精神的沈聽覺出了不對,越過他徑直到浴室,把花灑的冷水開到了最大。 楚淮南追進來,見他拎著噴頭沖著自己兜頭一頓猛澆,不由一陣氣結。 他回來時,外面就已經飄起了雨,空曠的郊外電閃雷鳴,像到了世界末日。 “究竟發生了什么?” 沈聽低著頭不說話,回應他的只有回蕩在浴室里嘩嘩的水聲。 為了一通電話,就撇下一干人匆忙趕回來的楚淮南,持續追問,卻沒得到任何回復,火大得想殺人。 不被信任,不被依賴。 在這個雨夜,被淋濕的明明是沈聽,可他衣角滴落的水珠卻像把鋒利的匕首,刺傷了很希望能夠充當保護者角色,卻尚未被接納的楚淮南。 “說話啊!到底怎么了?”殺伐決斷的資本家耐心用光,走過去一把搶過花灑。 水是冷的。 這個人大概是上天看不過眼他成天眾星拱辰,目空一切地活了快三十年,才特別委派來掐他的心尖的。 “開著空調,還澆冷水?你想生病嗎?” 沈聽連腿肚子都在打顫,扶了把墻才勉強站穩了,開口說話時聲音低而啞,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你有沒有覺得熱?” 楚淮南的額頭上也出了點汗,房間里空調打得很低,這份熱度燥得不尋常。 洗手間里柑橘的味道實在太過突兀,楚淮南不喜歡,因此頻頻皺眉。 沈聽扶著墻喘氣,突然說:“打電話,讓把新風和香薰機一起關了。” 他在房間里呆了一下午,并沒有進食,喝的也都是瓶裝密封的礦泉水。唯一能解釋當下癥狀的,只有保潔來加的那些所謂“香氛”。 半長不短的頭發被水淋得濕透了,水珠順著劉海往下落,滑過脖子又滑進半透明的襯衣里。 楚淮南一陣口干舌燥,隨手扯了條浴巾給他,“擦干。” 他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語氣十分不善:“關掉新風和香薰機。還有,是誰選的柑橘調?品味奇低。” 對方大概沒想到這個點竟會接到他的電話,唯唯諾諾地道了好一陣子的歉。又膽戰心驚地想要解釋。 楚淮南沒工夫聽廢話,掐了電話伸過手來幫一動不動的沈聽擦頭發。 “楚淮南。”沈聽又叫他:“我剛剛收到了陳峰的日記。” 頂上人擦頭發的手一頓,問他:“你懷疑是誰送來的?” 沈聽抬眼,審視的眼神越過毛巾落在他臉上,汪著熱浪的眼睛里像生了兩道勾子,“你之前說,有人往你口袋里放了寫著黑警的字條,你確定那是別人放的嗎?” 楚淮南一挑眉:“你什么意思?” 沈聽軟得站不穩,身上、臉上都燙得像發起了高燒,他膝蓋一彎準備往地上坐,卻被一把撈了起來。 “地上都是水,虧你坐得下去。”楚淮南氣得要炸,勉強保持著風度,強硬地拽著跌跌撞撞連路都走不穩的沈聽,把他按在了洗手臺前的椅子上。 撐著座椅扶手低下頭,把鼻息急促的對方牢牢地禁錮在自己的視線里,才居高臨下地問:“到這個時候你還懷疑我?” 沈聽抬起頭平靜地同他對視,臉上仍是天塌下來也無所謂的淡定,但腦子里早亂成了一團漿糊。 他覺得熱,覺得傷心,還覺得楚淮南長得挺好看。 舔了舔嘴唇問:“那是你嗎?” 盡管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建設,可楚淮南還是被這個昧什么良心的問題氣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忍無可忍,風度全無地抬起腳,一腳踹飛了旁邊無辜的垃圾桶:“我有病啊,放紙條進自己口袋,再挑這么個時候給你送本破日記?我圖什么?沈聽,在你眼里,我是得有多閑啊!” 沈聽自動過濾了他話里的委屈,低下頭自言自語:“不是你那還有誰?” 被淋濕的衣服貼在身上,起初很涼但很快就被過高的體溫捂熱。他覺得熱得忍不了,于是屈起手指,一顆一顆地解開了衣服的扣子。 “不是你最好。”他木木地嘆了口氣,對著背朝著他生悶氣的資本家發號施令:“去把窗打開。” 他懷疑有人在熏香里加了某種藥劑。藥物作用令他的肢體酸軟無力,呼吸困難。思維開始破碎,連邏輯都出現了明顯的不連貫。 楚淮南一轉頭,頓時,所有憤怒都被震驚取代。 半軟在椅子里的沈聽潮紅著臉,顫抖著手指解開了衣服上所有紐扣,淺白色的衣襟大敞袒露出一片平坦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