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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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傷口,都是英雄的勛章。最大的傷口,自然是脖子上那比碗口大一些的疤。 朱雀想靠近他,卻發現他根本不能再前進一步。 瑤姬卻越過朱雀繼續先前走去,同蚩尤想的不一樣,她見到了這樣的刑天,卻并未悲哭。她站在刑天面前時,只笑了笑,對他道:“阿天,你辛苦了。我來帶你回家。” 她的手伸過去,想摸一摸那個最大的傷口,卻到底還是收回了手。 “你沒了頭,也比我高大的多,你能自己走多好,竟還要我背你。”瑤姬似在埋怨,又似在等刑天自己出言反駁她。 她自然沒有等到刑天的反駁。 朱雀道:“殿下,刑天周圍被設了結界,我不能靠近他。但那個結界對殿下你是開放的,你先把他帶到上面,到時便由我帶著他回去。” 瑤姬點了點頭,她默運神力,雪洞四壁雪水流了下來,溫柔地包裹住刑天,漸漸把他托了起來。 朱雀載著瑤姬飛出雪洞,待回到雪地之上,風雪竟已停了。 瑤姬望著蒼茫一片的雪地,道:“多謝。” 不周山是沒有山神的,然而千萬年來,這里的冰雪不化,隱隱已是這片山域的主宰。她來時一步步走過來,用水靈同不周山冰雪交流,如今風雪停了,大概算是得了冰雪的認可。 朱雀化成自己真實大小的樣子,神鳥之王羽翼強大華麗,雖厭風雪,卻也為了需要保護的人而涉此地。如今風雪停了,他便載了瑤姬和刑天,往巫山飛去。 巫山神女回了巫山低調不過幾日便又干了兩件大事。 她去了常羊山帶回了上古大神刑天的頭顱,又去了不周山帶回了刑天的尸身,如此挖人墳墓,簡直驚悚。 瑤姬現在在眾神心里已不是什么溫柔美麗的神女形象了,她是一個敢于直犯天顏,如今又敢闖死靈之地挖人墳墓的瘋子。 他們只是忘了,瑤姬雖長于深宮,生于南庭繁盛之時,只是在她至今不算短的人生里,可稱不上平安順遂。 苦難總是能磨礪人,若是她一輩子無憂無慮在南庭內宮中,便也沒有這之后諸多事。 瑤姬手上拿了針。她從小到大從未拿過針線。她還未到拿針線的年紀,她母親便去了,等到了那個年紀,內宮里卻又無人可以教她這個。 她是公主,也用不著學飛針走線之術。 然而此時,她看著刑天,忍不住嘆了口氣:“我要縫你的頭了,我第一次拿針線,你疼就喊出來。” 刑天自然不會回答她。 瑤姬的針線活做的真的是不怎么樣,宓妃進來之時便見到瑤姬在專心致志地縫刑天的頭顱。 饒是如此,依然歪歪扭扭,不忍直視。 然而那樣的畫面到底是灼傷了宓妃的眼睛。少女難得端靜地跪坐在那里,左手扶著刑天的頭顱,正仔細地貼合他頸部切口,右手努力卻又歪斜地縫著。 這樣的畫面在旁人看來本應非常驚悚,然而卻又意外的溫柔心酸。 “宓妃jiejie,你先在旁邊坐一會兒。待我忙過手上的活兒,再同你好好說會兒話。”瑤姬手上不停,頭也不抬地對宓妃說道。 洛神聽她語氣,同平時沒什么兩樣,但她仔細一辨別,卻又似乎在那樣的話里聽出了些沉潛意味。 于是她便客隨主便在一旁看著瑤姬縫刑天的頭顱。 瑤姬垂著腦袋同針線搏斗,從宓妃的角度,是看不到她的神情的,她只看到似有液體從瑤姬的鼻尖上落了下來。 是淚水嗎?還是因凝聚心神卻久久不能掌控針線而沁出的汗水? 待瑤姬完工,便見她輕輕呼出了口氣。 “縫的不好。”瑤姬有些泄氣。 宓妃走近看了看,對她道:“沒有的事,從旁邊都看不出針線縫過的痕跡。” “我用的冰蟬絲本就是最好的縫制傷口的線,入rou便化。”瑤姬解釋了一句,又對宓妃道:“然而我縫的那樣差,他卻并不喊疼。” 我那樣喋喋不休,想要感召他的殘魂,然而卻一無所獲。他的氣息,似乎真的已經消失在了三界之中。 “瑤姬……”宓妃喊了她的名字,見瑤姬抬了頭,又道:“你有沒有怪我,沒有把刑天的事同你說。” 瑤姬愣了愣道:“你也是為了我好。不止你,師父、祝融、陵光……甚至……你們不特意提此事,都是為了我好。” ……甚至……甚至蚩尤,宓妃知道甚至之后的字眼,然而那個名字到底沒有從瑤姬口中說出來。 “那你預備以后怎么辦?”頓了頓,宓妃還是問出了口。 瑤姬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 她說我也不知道,語氣那樣迷茫。瑤姬性格里自有其堅韌聰慧的部分,很多時候她做事很有目的性,然而這次,她去了常羊山和不周山,僅僅只是想要把全部的刑天帶回來。 她道:“我當時只想著要把他帶回來。我既然已經回來了,便絕不能讓他身首分離,繼續流落在外。” 刑天為南庭,為她父皇,為她,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你若還未想好,眼下應先把刑天安置好。我這里有一塊北海的寒玉,可保尸身不壞。我也用不著,便拿來給你。”宓妃說著,手中化出一個小盒,待打開盒子,那北海上品寒玉正散發出寒氣,肆逸的寒氣令整個房間都涼了不少。 瑤姬看著這寒玉,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對宓妃道:“宓妃jiejie,我當時身死,也是用了這寒玉保護身體不壞嗎?” 瑤姬的身體……宓妃回想起自己見到她尸身之時的樣子,瑤姬雖因病去世,但她死后的面容卻同她生前相差無幾,雖帶了些纖纖弱質,但并不像真正的死亡那樣難看。 她當時,就像只是尋常睡著了一樣。 雨師說,殿下是天命所歸掌水靈的人,只要水靈還選擇她,她便絕不可能真正就這樣離去。 雨師還說,當時他用炎帝陛下留下的靈藥,一直保養著她的身體,直到她真正歸來。 于是宓妃便對瑤姬道:“你的身體,由雨師保管,用的可不是我這寒玉。” 瑤姬若有所思。 她忽然覺得,對于自己身前身后之事,自己知道的實在是太少了。那時醒了來,隨著刑天之死的刺激,她似乎忘記關心很多同自己有關的事。 直到這一刻,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完整帶回刑天尸首的真正含義。 她能那樣神奇的復活,為什么刑天不可以? 這一刻,洛神之前問的問題似乎都有了答案。 她今后的打算,便是想讓刑天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史記·補三皇本紀》:“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強霸而不王;以水乘木,乃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絕。” 干戚:干,盾牌;戚,大斧。 第34章 “巫山神女已帶回了刑天的尸身。”玉帝同那白首老者說起這樁事。 玉京府的主人點了點頭, 表示知道了。 “巫山神女,她當時能復生,也是一樁奇事啊。” “弟子愿聞其詳。” “神族隕落后, 魂魄便去往歸墟, 這是神族最后的歸宿。然而她當時,rou身不壞,神魂不滅, 最后被人居然救活了。自遠古以來,這樣死而復生的神仙, 她是頭一個。” “這等奇遇, 巫山神女當真是好運氣。”玉帝忍不住嘆道。 老者笑了笑,道:“神女運氣確實不錯, 若她真的只是巫山神女,這份運氣便也只是惹人艷羨而已。” 可惜她不是。巫山神女出身高貴, 身承水靈之相,是西王母的義女, 同時又與天庭各路正神有不遠不近的交情。最重要的是, 她本身的性子又不是軟泥一團隨便拿捏。 這樣的人, 對玉帝對玉京府主人來說, 都太不讓人省心了。 “弟子有一事不明,當初她緣何能復生?是誰有這樣的神力,可以復活另外一個神的生命?” “你可聽說過神農鼎?炎帝的兩個女兒都死在他的前面, 據說炎帝生前一直在煉制能救活女兒的靈藥, 想要恢復女兒的性命。可惜都失敗了。反而他煉藥的鼎,因煉制了太多靈藥,沉積了幾萬年的浩蕩靈氣,能活死人rou白骨, 具有非常強大的治愈之力。巫山神女,就是太虛真人用神農鼎救活的。” 玉帝問的這個問題,正是此時的瑤姬問的。 瑤姬懇切地看著她師父,十二萬分真誠地請教于他。 赤松子便問:“殿下問這個做什么?” 瑤姬道:“當年我神魂歸位后很多事問的不清楚,如今腦子清楚了一些,便想著把該知道卻還未知道的事了解一遍。” 她果真……赤松子便淡淡道:“當初為喚醒殿下,為師便用了陛下的藥鼎,靠著里頭沉積十多萬年的靈氣,助殿下凝神聚魄,神魂歸位。如今那鼎,已耗盡靈氣,成了尋常死物。” 瑤姬聽赤松子提起她父皇的鼎,恍然記起當初在隅谷之時,日母羲和說他父皇后來煉出了一件逆天改命的法寶,后來她試探之下,蚩尤便拿了他父皇的鼎出來遮掩。 原來并不是遮掩,竟是真的。 然而當時蚩尤那樣輕易說出了口,瑤姬反而未放在心上。 瑤姬抿了抿唇,對赤松子道:“既是我父皇之物,便是尋常死物,瑤姬也自該拿回來。” “殿下既然開了口,臣只有遵命。” 赤松子起了身走了幾步,側首對瑤姬道:“還請殿下跟著臣走一趟。” 雨神住的昆侖宮瑤姬平時來的還算勤,然而她卻還未被她師父邀請去過后殿。 后殿的一隅,瑤姬看到了開得非常好看的蓮花。然而她發現種蓮花的這個大花盆,眼熟得很,仔細一看,這不就是…… “這就是殿下要找的藥鼎。因無什么大用,被臣改種了千瓣蓮,今日,殿下便連花帶鼎都拿回去吧。” 瑤姬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未想過是這樣的場面。 然而她到底也未說什么旁的話,只對赤松子深施一禮道:“多謝師父成全。” 玉帝聽了解釋,卻蹙眉道:“世上真有神農鼎這樣的法寶?這等逆天改命之物,實在不應存于這世上。” “此物確實有違天道,所以炎帝當年隕落得那樣快。而太虛真人救活神女之后,那鼎便也失去了效力,如今被他放在后殿種了蓮花。” 從一件可逆天改命的神器,變成無足輕重的花盆,也不過一條命的距離。 玉帝輕輕嘆了口氣,道:“此物毀了倒也好,否則,這三界是要大亂。” 赤松子用神農鼎來種花,何嘗沒有昭示此等神器已毀的意思。 可惜瑤姬偏偏不甘心。她把神農鼎弄回巫山后,讓宓妃盯著千瓣蓮看了許久,看這蓮花是不是靈氣四溢要位列仙班了。 “瑤姬,這不過是連神識都還未結成的普通蓮花,木靈修仙,也是要講緣法的。” 一旁的小玉點了點頭,對瑤姬道:“宓妃殿下說的是,我若不是得了天大的機緣,也修不成仙。” 她二人既然這樣說,看來這藥鼎真的已全無靈氣了。 宓妃見了瑤姬有些黯然的眼神,忽然對瑤姬道:“瑤姬,萬一,萬一神農鼎還未毀去,你難道知道怎么救活刑天?你應明白,刑天用的禁術,犧牲的不止是他的生命,更是放棄了他的靈魂。” 沒有神魂,你要怎么帶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