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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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如今方才知曉這位仙子乃是跟東海有仇的巫山神女。先前她還惺惺作態被龍宮奉為上賓,今日他被攛掇上天庭告狀,玉帝又被她說動開了天眼,卻不想都成了她翻舊賬的墊腳石。當真心思歹毒。 玉帝開天眼原是為了查清起火始末,如今卻翻出另一樁案子。此事涉及上古公案,牽連甚廣,實在難辦。 “當年之事,青帝陛下已親自裁斷,我族已一命還一命,何必往事重提?”龍王恢復過來,反駁道。 “一命還一命是不假,但東海拒不還女娃尸身,卻也是真。當年,龍太子的尸體,除了頭上那雙角,我可是全須全尾還給東海的。”瑤姬漫聲道。 如此柔柔弱弱的仙子,翻起舊賬來,卻也是雷霆手段。如今殿上諸人是沒有經歷當年之事,但想到這樣一個纖弱的仙子,把龍太子的尸身還給當初的東海龍王,不由覺得身上瘆得慌。 凌霄寶殿一時靜到極處,瑤姬的聲音再次響起:“藏匿尸身不還,此為一樁,如今把精衛活活封印在水晶球內,諸神共見,此為第二樁。龍王不知有何話要說?” 龍王哪里能說什么話,精衛之事發生時他還未出世,如今這事,他也不知,便道:“我怎知那精衛緣何在瓊華宮內?便是如此,你也該當面向我東海龍族問清,緣何要縱火燒了我的寶殿?” “龍王莫要污蔑我,我不過是救回了自家可憐的小妹,不曾縱火。東海做了陰詭之事,招了冥火來,也要怪我嗎?”瑤姬叫屈道。 “方才龍王問罪于小神,怪小神不知冥火為何被盜,如今東海龍宮里出現了與東海有仇的精衛,龍王卻又清清白白了,龍王當真好口才。小神佩服。”閻君此時卻也忍不住出言諷道,當下報了方才龍王問罪于他的仇。 “你……你這分明是信口雌黃!”東海龍王氣的口不擇言。 “好了,別吵了!”玉帝拍了龍座怒道。凌霄寶殿前吵吵嚷嚷,像什么樣子。 又問瑤姬:“這火不是你招來的,那為何你走之后便無緣無故起了來?” “此事小神也不知為何。”瑤姬此時卻示弱,再不搬出“東海做事陰詭招來冥火”的那一套說辭。 閻君卻此時開口道:“方才臣所言未盡。冥火可有術法召喚,但此類法術費時費力,非瞬息所能完成。方才天眼所現,神女收起精衛便化形出了瓊花宮,未見其施法術。” 閻君此言,說的是事實,也未作判斷,但是卻幫瑤姬洗了一大半的罪。 “敖卿,朕問你,這瓊華宮內藏有精衛之事你當真不知?”玉帝見事態膠著,便又問了東海龍王。 “臣冤枉!臣也是看到方才天眼所現,才知此事。”龍王立刻大呼冤枉,表明清白。 “不知這處宮室,原是何人居住?”太白金星出列問道。他乃輔佐玉帝登位之人,此時出言,也問的恰到好處。 “瓊華宮原先是臣妹所居,后她嫁至北海,此處也被封了起來,閑雜人等不可進入。” “那臣提議,把原主人叫來問一問。”太白金星諫道。 玉帝當即傳旨北海,讓北海龍后來天庭回話。 “陛下,此間兩樁案。一乃龍宮殿室忽起冥火之案,二乃起火的殿室封有精衛一案,如今兩案皆未明,皆牽扯到龍宮起火的宮室,關鍵便在這處宮室上,陛下問清一事,第二件事便也有眉目了。”太白金星所言,眾仙都紛紛點頭。 北海龍后不刻便至,方行完禮,玉帝嚴聲問道:“東海瓊華宮乃你未出閣前所居宮室,今日被發現藏有精衛,你可知罪?” “小仙……小仙不知。”那北海龍后一身珠光寶氣,然而此時卻也嚇地臉色發白,珍珠都襯不出她的好顏色。 “清妹,你若知道什么,不可隱瞞,通通告訴陛下!”東海龍王急道。 “大哥,瓊華宮從前是那賤……漣meimei所居,此事或是她所為呢?”北海龍后辯白道。 眾仙見還要牽扯出什么漣meimei,便覺這官司真真難辦。 “誰又是漣meimei?”玉帝問道。 “那是我二妹,業已病逝。”東海龍王回道。 瑤姬見他們三言兩語要把事情推到死人頭上,心下冷笑,出言道:“既然東海諸位當事人都說不清此事,便只能請小神苦命的meimei說一說心中的冤屈了。” “神女此話怎講?精衛乃飛禽,如何開口能言?”太白金星問道。 “女娃縱然化為精衛,口不能言,但她的記憶并未消失。我同她乃是姐妹,可進入她的魂魄中尋找她當日的記憶,再由夢神把這段記憶投射給陛下及諸神。小神本不欲行此法迫她回憶過往遭罪之事,但東海如今把事往死無對證的死人上引,便也只能從女娃這邊尋找真相了。想來,比起回憶過往舊事,這樁冤屈不平,更讓她痛苦難堪。”瑤姬此言,聽的眾仙心驚rou跳。 “精衛的記憶,便是真的嗎?”東海龍王顫聲問道。 “記憶若能篡改,龍王您這便是看不起夢神了。”瑤姬冷道。 “諸位愛卿以為如何呢?”玉帝聽了瑤姬這話,又問其余諸神。 “臣以為可。既然東海說不清此事,便讓別人說。總不能就這么糊涂著。”祝融出列附議道。 祝融乃炎帝一系,此番向著瑤姬姐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臣也以為可。”又有一名天將出列道。 瑤姬方才給了東海庭辯的機會,東海未抓住機會,她此番提議,合情合理,自然不好駁她。 既然全無異議,玉帝便也允了。蚩尤眼見此事走到這個局面,心中一嘆。想著瑤姬當真比從前還要厲害三分。 第7章 諸神的腦海中最先出現的便是晨曦東海的美景。精衛自太陽升起的那一刻凝結出形,展翅翱翔于東海之上。海浪翻卷吻舐藍天,它自海浪間穿梭,一次次避開險障。精衛自東海邊銜石扔在海中,周而復始,不覺疲憊。 某次,一粒石子恰好扔在出海的東海大龍女的角上,龍女一怒,一甩袖一道波浪攜著仙法裹向精衛。 精衛被海浪擊中,一時之間,頭重腳輕,差點掉進東海,勉強振翅飛了兩下,掙脫開那股仙法。 “什么東西,也敢來東海撒野。”龍女怒道。看那龍女顏色,便正是少時的北海龍后無疑。 “大jiejie,這是精衛鳥,炎帝幼女精魄所化,不比凡鳥。”一旁小一點兒的女孩子勸道。 然而稍大一點的女孩子聽了這話,冷笑一聲:“炎帝?炎帝早已魂至歸墟。他女兒死了還不安份,我只能勞煩一二替他教女了。” 大龍女當然知曉精衛之事,只是如今炎帝不在,神農氏血脈斷絕,她自然不懼。 龍女招來更大的風浪,團團攜裹住精衛。精衛鳥在風浪中一次次被海浪擊碎又一次次重新凝魄聚形。這過程痛苦無比,饒是夢神已在投射出的幻境里剔除了過多當事者的情緒感受,諸神還是體察到了那一絲絲的苦痛。 那大龍女見風浪困不住精衛鳥,越發氣惱。道:“她倒是有骨氣,卻不知道她的骨氣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龍女御水使海浪凍結,便見精衛被困在冰中,凝固不動,然而下一息,精衛便又重新在別的地方凝成型,而龍女又很快御水包裹住它,凝水成冰困住它。龍女一寸不讓,整個過程又奇快無比,諸神便見精衛的飛行軌跡凝成了冰,而它在冰中脫不開身。 龍女此番行徑已經不是想要教訓精衛了,而是欲虐殺她。 “憑什么我東海要忍這破鳥幾萬年?死便死了,還陰魂不散,不依不饒。如此不識時務,我便要叫她知道,我東海可不是好欺負的。” “大jiejie,炎帝雖死,但炎帝當年手下的那班臣子卻還有在世的。往日父王不動它,也是因炎帝舊臣尚在,它也成不了氣候。如今這樣……”小一點的女孩子尋機勸道。 “廢物!它一只鳥又不會張嘴出去說。我們用龍宮里的水晶鎮住它,誰能知道這件事?誰能問我們的罪?”大龍女說話間揚手用海浪拖來了龍宮的水晶,使法術把精衛封于其中。精衛尚能掙脫凡水,但海底水晶乃凝聚東海千萬年的浩蕩靈氣方才形成,自水晶裹住它之后,它便再無法掙脫。 精衛便被東海龍女活活封在水晶中扔在瓊華宮里,魂魄一次次碎裂又一次次凝結,只是無法逃離那水晶制成的牢籠。 夢神的投射到此結束,瑤姬寒了臉,諸神也是一時無話。 北海龍后跪坐在地,瑟瑟發抖卻不敢發一言。 “陛下,真相既已大白,還請陛下裁定精衛一案。”祝融出列大聲進言。 “北海龍后敖清少時頑劣,殘虐精衛,削去北海龍后之位,發回東海。罰其永禁東海,無旨不得出東海一步。”玉帝又看了瑤姬一眼,加了一句道:“至于東海,不知者無罪。當年舊事,青帝陛下已有圣裁,自當翻篇。” 這最后一句,當是為了圓瑤姬所言東海拒還女娃尸身之事。 玉帝此話剛落,東海龍王并拉著meimei跪下謝了隆恩。 北海龍后一人身系東海和北海,此番懲處,玉帝考慮再三,已然是顯了多方恩典了。 “陛下,女娃雖如今只是一只精魅,化為鳥形,無神格但卻有神識。您此番懲處,不痛不癢,未免不公?”瑤姬凜然道。 玉帝所裁,雖降了敖清的罪,削了她龍后之位,但這些不過身外之物,她回到東海,照樣是東海的公主,比之女娃所受折磨,對比敖清確是不痛不癢,只不過丟了些顏面罷了。至于東海,更是不傷分毫。是以瑤姬不服。 “瑤姬,你利用朕開天眼翻出精衛之事,朕還未同你計較,你卻如此不識抬舉,置四海安穩于不顧,你如何對得起炎帝的仁恕之名!”玉帝也發了脾氣,張百忍脾氣再好,也容不得瑤姬當著他的面說他不公。 “瑤姬不才,也曾被尊為公主,頗得三界眾生幾番抬舉。只是陛下這一份抬舉,瑤姬當真是不識。我爹爹雖有仁恕之名,卻從來不拿我姐妹用作施恩的手段。仁恕之德,乃求己身,非苛求受害者之術。陛下此番,對敖清仁恕了,對女娃卻并未施仁術。” 瑤姬頓了頓,便又道:“莫非陛下開天眼,不是為了還東海還閻君一個公道,乃是特地為精衛之事?陛下或是覺得精衛之屈乃是小事,比不得東海之事茲事體大。” 瑤姬的辭鋒,九天諸神方才領教。端的是貼面而行的鋒利,直往最說不得處說開來。炎帝雖仁慈,但那是對黎民,對弱者,非玉帝此番輕罰施暴者,并要求受害者寬恕施暴者的所謂仁恕。玉帝拿瑤姬鼓動玉帝開天眼之事發作,瑤姬便索性把他的話挑明了,直言玉帝為東海與冥界之勢方才開天眼,更顯出其假仁假義,為君不公。 “你……你!”玉帝氣得要掀翻玉座,瑤姬卻施施然站在殿中,臉色不見絲毫驚慌。 玉帝坐三界之主的位子也不過百日,卻已然覺得處處掣肘,這個要拉攏,那個不好得罪。如今連小小的下界神女都能當庭抗旨,讓他在眾神面前不得顏面。這天帝之位,實在難坐。怪不得眾神最后請了自己來坐,原還有這許多是非。 “瑤姬,不得放肆!”只聽一聲淡淡的呵斥,便見空中浮起十二道金光,西王母自金光中走出來,諸神忙行了禮。 西王母目光在諸神面前巡了一圈,最后落定到瑤姬面上,心中一嘆,卻慢慢行至玉帝座前淡淡道:“還請玉帝恕瑤姬悲憤妄言之罪。” 玉帝便揮了揮手道:“神女激憤之言,朕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知娘娘此來所為何事?” 西王母便道:“本宮來此,是應陛下之邀,協理三界之事。” 玉帝朗然笑道:“娘娘肯來,此乃三界之福。” 眾神面面相覷,三界至尊之位歷來只有一個,此番卻要開天地之先例,二圣共理朝政了嗎? 此事瑤姬早前便聽赤松子說起過,故而她倒并不驚詫。然而她冷眼看來,諸神之中,只太白金星同蚩尤面色如常,看來也同她一樣,早知此事。太白金星乃玉帝信任之人,知曉此事也不足為奇,更或者此事本就是他的手筆。蚩尤卻居然也知道此事,要么便是他如今也當得上玉帝近臣,要么西王母同他互通了有無。 “娘娘如今既然來了,便同陛下一道料理此案吧。”太白金星進言道。 如此,西王母便順理成章在玉帝玉座之旁又設了尊位,待坐定,她便問道:“敖清,你對殘虐精衛一事,可知罪?” “小仙……小仙當初是一時憤怒……小仙現已知罪。”北海龍后喏喏應罪。 王母便又問瑤姬:“瑤姬,敖清已認罪。現在你對玉帝所裁不服,那你是想怎樣?” “娘娘,女娃在東海水晶之內受盡折磨,只因她撐著一口氣,才不曾魂飛魄散。那是女娃自己要強,卻不是敖清脫罪的理由。我們神族歷來講究一報還一報,當初她怎么對的女娃,我便想怎么對她。她在女娃身上施的法,還請天帝在她身上施一遍。相信以天帝之能,自能做到在她身上不多施一刻術法,自然這法術也不會少施一刻。” 瑤姬此言,落字清晰,她的聲音輕柔悅耳,聽在諸神耳中,卻覺字字落在心肺之間,端的是擲地有聲。 玉帝便道:“如此懲罰,是否過于嚴苛?” 瑤姬便回了一句:“原來陛下也覺此法嚴苛。” 此言一出,玉帝便無話可說。 他有意示恩東海和北海,更欲顯仁慈之名。然瑤姬卻牙尖嘴利,句句帶刺,毫不妥協。他便索性甩開手,讓西王母裁定此事。如此更顯他已盡力,東海和北海要怪,也怪不到他的頭上。 西王母便問敖清:“你可是有不服?”敖清早已嚇得面若白紙,說不出一句話。西王母便又問東海龍王:“龍王可有話要說。” 龍王便道:“臣妹之事,臣事先不知情。但事既已出,臣身為東海龍王難辭其咎。還請陛下和娘娘奪了臣東海龍王之位,平息神女之怒,以稍減臣妹之罰。” 瑤姬便覺得這龍王不錯還算仗義,笑了笑道:“龍王此言差矣,此非小神之怒,此乃天道報應。敖清再受一遍女娃受的術法,也不能減少當初女娃所受苦痛的萬分之一。只是不以此法罰敖清,便顯不出天理昭彰。龍王把此事說成為小神泄憤,未免落了下乘。” 今日九天諸神便知巫山神女原是這樣能言善辯的主。東海龍王的話已算十分之體面,入情入理,卻被瑤姬駁的失去了理據。 西王母便對龍王道:“令妹之事,你既已認下。那此事便不能只算在令妹一人身上。只是畢竟令妹之事,天庭奪龍王之位未免不近人情。如此,不若東海龍王神位降一級。至于令妹,便依瑤姬說的法子,只時間縮減一半便可。刑法之后是否留有北海龍后之位,由北海龍王決定。” 西王母說完,便又問在場諸人:“諸位可還有其他話要說?” 諸神便道:“娘娘圣明。” 玉帝見西王母如此裁決,方知她手段厲害。四海本同氣連枝,互相照應,四海一向以東海為首,然西王母借此削了東海龍王神位,東海龍王如今神位在其余三海龍王之下。既如此,龍族皆心高氣傲,其余三位龍王此后怕再難以東海為尊。而東海與北海乃是姻親,龍后之位的去留問題留給北海龍王去傷腦筋。北海若留敖清龍后之位,那敖清以罪婦之名在北海也無以服眾。若北海龍王奪去敖清后位,東海和北海之間結親便成了結仇。 四海之間的潛在關系只因這一事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