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代價
這一晚,很多人都沒有睡著。 景玉宮中,靜太妃在床榻之上翻來覆去,難得的“沒守規矩”。 舒嬤嬤守在床邊兒,眼神又是無奈又是欣喜,小姐上一次做出這種行為,還是在閨閣里。 可惜后來入了宮,重規矩,又刻板,比起宮里頭那些教養嬤嬤都還要禮儀規范。 舒嬤嬤出聲道:“小姐。” 靜太妃睡也睡不著,索性坐起身,皺著眉頭,道:“白楹那丫頭,現下怕是在國師塔中如魚得水,樂不思蜀,也不會再想著回來了。” 畢竟國師塔才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哪有宮里讓她感情深? “您不要思慮過多,楹丫頭是個好孩子,她重感情,您對她來說,哪是能輕易舍下的?” “你也說了,她重感情。”靜太妃嘆了口氣,“比起我們,她跟國師大人的感情自然要更加深厚一些。” 兩者又怎么能相提并論呢? 舒嬤嬤知道現在她說什么,靜太妃都聽不進去了。 她淡淡笑著,白楹一開始住進景玉宮的時候,小姐可曾有想過自己會有這么難舍難分的一天? 同樣,碧洛軒亦是燈火通明。 如花如竹守在洛妃身邊,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不免催促洛妃:“娘娘,您再不睡,這天等會兒就要亮了。” 之前如花如竹說的話,都沒有得到洛妃任何回應。 她一直呆呆地坐在殿門檻上,穿著寢衣,肩膀上還搭著如竹給她披上的擋風衣裳。 但這次,洛妃忽然扭頭過來,問道:“天亮了,阿楹是不是就會回來了?” 洛妃眼中的希冀,猶如黑夜里最亮的光。 如竹這一顆心瞬間被一只大手揪住,她甚至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 “娘娘……”如竹艱難道,“咱們先去歇息吧。” 如竹終于確定了,她們娘娘對楹姑娘有了一種格外的偏執…… 平常楹姑娘在還好,若是一旦發生這種事情,娘娘就像是陷入恐慌——她抓住的光,就要逃走了。 原來,不知不覺中,娘娘對楹姑娘的愛已經這么沉重了。 如竹感到一陣眩暈,她甚至懷疑,遇見楹姑娘,對娘娘來說到底是幸運還是錯誤。 如花也非常難過,但她還是道:“楹姑娘說會回來,那就是一定會回來。娘娘快些歇下吧,不然楹姑娘明日見臉色不好,會怪奴婢們沒有照顧好您的。” “阿楹不會的。”洛妃下意識為白楹辯解,“阿楹待人親和,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就算要怪,也只會嬌嬌氣氣地說她自己,這么大個人了,還這么任性。 洛妃喃喃道:“我不想阿楹離開,如果……如果阿楹能一輩子留在宮里就好了。” “娘娘!”如竹失聲道,“您不要這樣。” 這樣是哪樣呢? 如竹早該知道,從得知自己這輩子都不能生育那一刻,娘娘就瘋魔了。 只有楹姑娘在,才能撫平她潰爛不止的傷口。 但也只是撫平,抑制。 那傷口,怕是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景吾宮 黑暗中,少年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另外一個人說話。 “國師回來了,把她帶走了,計劃是不是還算順利?” 那個小丫頭,現在應該已經拿出失傳丹方,獻寶一樣送給國師大人,然后在國師大人詢問來歷之下,將他供出來。 不管國師大人愿不愿意欠他這個人情,日后怕是都得替他做一件事。 明明目的應該已經算是達成了。 但是傅南歧卻陰著一張俊臉,陰氣森森,像是有人欠了他幾百萬兩銀子似的。 影衛這個沒眼色的,還高興道:“屬下恭喜殿下,即將得償所愿。” “……”傅南歧冷酷道,“閉嘴!” 影衛不知哪里又觸了殿下霉頭,也不敢說話,只靜靜聽著少年咬著牙低罵。 “叫她走就走,讓她死,是不是也蠢的就去死了?” “蠢死了!” “豬頭一樣!” 就不應該把剩下丹方都給她! 但是,不給她……國師大人又怎么能欠他人情? 傅南歧深吸一口氣,理智和冷靜漸漸回歸,真是昏了頭了。 “殿下?”影衛小聲試探道。 “明日讓壽康宮那個來一趟。”傅南歧面無表情,眼神陰冷,兇厲,像一頭會吃人的野獸。 影衛低聲道:“是。” …… 而此刻的國師塔里,白楹站在國師大人面前,低著頭沒說話。 國師大人還是很有耐心,“阿楹想好了嗎?” “師父……”白楹絞著手,抬眸懇求道,“師父再給阿楹幾天想想,就幾天。” “好。”國師大人點了點頭,他尊重小姑娘的決定。 不論她要選擇哪條路,他都會讓她平安長大。 白楹在床榻上翻來覆去,腦子里不由浮現國師大人臨走前的那一天。 國師大人衣袂飄飄跟外頭正在下的大雪一個顏色,他也是在書房里,國師大人居高臨下問她:“是要進宮跟著靜太妃學習,還是學著做一個國師”。 白楹當時只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國師大人不生氣,也不惱怒。 只輕輕摸了摸白楹的頭,道:“那阿楹好好想想,不急。師父先把阿楹送去靜太妃那,阿楹切記在宮里不能暴露我們的關系,等師父回來,你再做出決定。” 可是現在師父回來了,她還是處于猶猶豫豫之中。 白楹緊緊抱住被子,她不喜歡宮里那種生活,勾心斗角,話里有話,可是她喜歡靜太妃,洛妃,舒嬤嬤她們,也喜歡宮里那些精致的點心。 她向往國師塔這樣安逸的日子,但她知道,一旦成為國師大人的繼承人,親傳弟子,那她肩上的重擔就有如泰山般重。 似乎,她的面前,除了這兩條路,再沒有其他。 白楹苦笑一聲,這或許就是女性在這個時代的最大悲哀了吧? 換個角度想,至少她還有第二個選擇。 而尊貴如懷陽郡主傅云嵐她們,這輩子只有嫁人這條路。 可她,不想如她們一樣十六七歲就嫁人。 男子可能晚娶,哪怕二十歲,也能說是年輕有為。 可女孩子,最多拖到十七歲,十八歲還待字閨中沒有定下婚約,就要被人說老姑娘了。 這個世道對女孩子太苛刻了。 白楹頭一次感到惶恐,她甚至能想象,自己十幾歲就嫁人,大著肚子,被困在宅院之中,慢慢老去。 “不!”白楹猛地驚坐起來。 不行!完全不行! 在現代,她二十四歲都還沒把初牽初擁初吻初戀交代出去呢,憑什么在這兒十幾歲就嫁人生子? 還要不要活了? 白楹穿上鞋子,匆匆忙忙推門而出。 她要去找國師大人,她要去找師父。 她決定好了。 輕風正要過來看看她睡了沒有,結果看見白楹衣衫輕薄不管不顧跑出來。 “阿楹!”輕風急急喊住她,快步上前,將她趕回房內,“這都入秋了,也不怕凍著?” 白楹眼眸耀耀生輝,被輕風這么一呵斥,冷靜也回來了。 她笑道:“阿楹知道啦。” “這么了?是有什么事嗎?急急忙忙就跑出來了。”輕風柔聲道,“阿楹可是要去找國師大人?” 白楹點點頭,她不好意思道:“師父一定已經歇下了,是阿楹莽撞了。” 輕風道:“國師大人確實已經休息了,阿楹也睡吧。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阿楹讓輕風jiejie費心了。”白楹輕輕呵氣吹著輕風微涼的手背。 輕風滿是笑意道:“說什么客氣話?阿楹明日可還要進宮?我去給你備衣裳。” 當然要去,白楹道:“已經答應了的事情,不管怎么樣,都要竭盡全力做好,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信諾之人。” “阿楹學了好多。”輕風贊嘆道,“太學的夫子真厲害。” 或許,國師大人的決定是對的。 阿楹的變化,有目可睹。 她原先,可是一直零零散散得過且過的呀。 白楹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精氣神十足地去找國師大人。 “決定好了?”國師大人琉璃狀的眸子專注地看著白楹,語氣加重,“阿楹真的決定好了?可不能說一就是二。” 白楹用力點頭,擲地有聲:“既已決定,斷不會更改。” 國師大人對這個唯一的弟子,向來是很好的。 他面容微微柔和,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阿楹自己的選的路,永遠不會后悔!” “好。” 國師大人把白楹帶到國師塔塔頂。 國師一職向來天命注定,就算白楹命格極好,也得按規矩來。 國師大人拿出卜卦用的東西,在質樸香爐里插上三柱香,一邊動作一邊同白楹低語:“阿楹跪下,摒除雜念。” 白楹神情嚴肅跪下,底下是硬邦邦的黑磚,又冰又硬,讓白楹膝蓋一疼。 國師塔歷代國師壽命極長,皆是天命所在,能通天意,一些天災也能提前預知,因為有國師大人,大煜幾百多年以來都繁榮昌盛。 白煙裊裊,模糊了卦象,國師大人凝眸等待結果,白楹也提心吊膽大氣不敢出,她跪在擺好的桌案前,膝蓋的疼痛似乎沒有知覺了。 白楹雙手合十,禁閉雙眼。 老天爺,千萬千萬要眷顧她一下啊。 但愿,心想事成,如愿以償。 煙慢慢散開,國師大人逐漸舒展眉眼,像是有什么東西一瞬間從身體里抽出去,國師大人的聲音要比先前輕弱很多,“阿楹可要好好努力,做好國師塔下一任主人。” 白楹睜開眼睛,驚喜地說不出話來。 她看不懂卦象,希望國師大人能再多說一些。 可是國師大人的臉色蒼白如紙,白楹的心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預感。 “師父……師父,卜卦是不是會付出很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