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明月
周遭鴉雀無聲。 靜得甚至連粗重的呼吸聲都得分外清楚。 國師大人見小姑娘沒動,只睜大眼睛看他,一副沒有回魂的樣子。 國師大人眉目清冷,此刻卻有回暖的跡象。 小姑娘不來,只能他走去了。 國師大人越過傅云嵐,三兩步就到了白楹面前,低眸打量白楹臉色,微微訝異道:“身子好轉(zhuǎn)不少。” 他摸了摸白楹的腦袋,溫聲道:“看來阿楹有乖乖聽話。” “……”千言萬語在胸膛,最后只化成一句,“把阿楹頭發(fā)弄亂了!” 白楹氣呼呼地?fù)u頭,把國師大人的手搖了下去。 “……”國師大人默默收回手。 走過來查看白楹情況的舒嬤嬤和如花兩個人都驚呆了。 更不要提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邊的靜太妃和洛妃。 一顆心狠狠揪了起來。 白楹和國師大人的關(guān)系,竟然這么好! 其他人心里同樣也在震驚感嘆。 最受沖擊的,大概是離國師大人最近的這些學(xué)子們了。 國師大人于他們而言,只可遠(yuǎn)觀敬仰,不可近看冒犯。 國師大人就像天上的明月,清冷絕倫,不食人間煙火,他們自小聽著國師大人的傳奇,始終尊崇仰望。 可如今,這輪明月朝他們而來了。 不,應(yīng)該是說朝白楹而來!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著國師大人聲調(diào)溫和地同白楹說話,問她有沒有磕到碰到。 甚至! 國師大人如尋常人人家的長輩一樣,關(guān)懷備至,“阿楹有沒有做壞事?沒有給靜太妃添麻煩吧?” 白楹一頭黑線,她看上去很像是不良少女嗎? 靜太妃跟著皇帝太后往這邊走來,聽到國師大人的話,當(dāng)即便道:“白楹乖巧,從未有添過任何麻煩。向來只有做好事,沒有做壞事。” 懷陽郡主磕磕巴巴道:“是啊,國師大人,阿楹樂于助人,幫了我們好多的。” 國師大人微微頷首,道:“麻煩諸位照顧阿楹了。” 靜太妃勉強(qiáng)笑道:“白楹是我的養(yǎng)女,說什么麻煩不麻煩,都是應(yīng)該的。” “這倒是。”皇帝笑道,“白楹這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孩子,之前還幫朕避開了禍?zhǔn)履亍!?/br> 國師大人來之前已經(jīng)有所聽聞,他看著白楹的眸光微微柔和,阿楹命中帶福,越長大,只會越明顯,好在他回來了,有些事情,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洛妃心生不測,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道:“方才是怎么了,阿楹,你可有受傷。” 傅云嵐早早就靠在了李皇后身邊,低著頭不說話。 李皇后道:“怕是嵐兒行事莽撞,不甚當(dāng)心,便撞到了白楹,才讓兩人一起摔了。” 一句不甚當(dāng)心,就可以蓋過去嗎? 這種場合,是想害得白楹出洋相?丟盡顏面? 不怪乎靜太妃和洛妃這樣想,就連太后和李皇后心里頭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李皇后暗惱女兒,這樣情況下也會做出這種事情。 就算要做,也不知道借刀殺人! 還笨手笨腳把自己也牽扯進(jìn)去。 國師大人沒有深究的意思,“公主年少,下回小心些就是了。” 一句話說的傅云嵐淚眼汪汪。 沒想到清清冷冷的國師大人這樣好! 可是……“我沒有不當(dāng)心!” 傅云嵐還是要為自己辯解,“方才是有人在身后拌我,我才撲到白楹身上,不是有意的。” 大概是傅云嵐黑歷史太多了,在場沒幾個人相信她。 皇帝想息事寧人,道:“好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國師,我們過去吧。” “真的不是我故意的!”傅云嵐很生氣,不顧李皇后的眼色,嚷嚷起來,“不信你們查!” 白楹眼眸一深,不是傅云嵐,那又會是誰? ……方小意? 也只有她干的出這么暗搓搓的壞事。 “我剛才,好看看見……”杜之清的話還沒說完。 方小意就一臉愧疚害怕地站了出來,“是我。是我腳抽筋了,便把腳伸在了外面,都是我不好害得公主摔倒,也連累了白姑娘……” 傅云嵐立馬道:“我就知道是有人拌了我!” 豬頭! 也就傅云嵐會這么蠢,急于洗清自己罪名,想也不想就幫方小意坐實所謂的“腳抽筋”。 但凡她有腦子一點,問一句:“怎么這么巧我一起來你就腳抽筋?” 這件事情就不會這樣草草收場。 李皇后說了方小意幾句,后者皆是內(nèi)疚無比地聽著李皇后的教訓(xùn),看上去就真的像是無心之失一樣。 白楹眼神冷漠,她不喜歡方小意,從一開始進(jìn)太學(xué)看見她的第一感官就不好。 比起傅云嵐和孫嘉迎,這個方小意要更加心機(jī)。 就連平常說話,看著小心翼翼實則有多重意味。 也算是個人才,小小年紀(jì)卻城府頗深,傅云嵐和孫嘉迎兩個人加起來可能都斗不過她。 白楹揉了揉手肘,剛才壓在地下,受到了不小的沖擊,現(xiàn)在還疼著。 國師大人沒有注意到,倒是洛妃一臉心疼。 鬧劇到此為止,皇帝許是看出國師大人跟白楹感情親厚,就大手一揮讓白楹跟國師大人坐一塊兒。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懷陽郡主傅云嵐等人就順理成章坐在自己母親身邊。 而杜之清孫嘉迎這些世家子弟的家人都在宴會之上,皇帝便讓他們個個回到自己父母親身邊。 除了方小意。 方小意家世低微,父母親是沒有資格參加今日的接風(fēng)宴。 同窗們紛紛走向前面,唯獨方小意一人孤立無援地站在原地,她見孫嘉迎也沒有喊她,聲音很委屈,“嘉迎……” 傅云嵐雖然洗清冤屈,但方小意絆倒她是不爭的事實。 她可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聽到方小意喊孫嘉迎,就立馬回頭,鼓著腮幫子瞪孫嘉迎。 不準(zhǔn)去! 不準(zhǔn)再帶她一起! 孫嘉迎猶豫了一下,見母親已經(jīng)朝她招手,便裝作沒聽見,快步朝母親走去。 方小意委屈地直掉眼淚。 她看著白楹被國師大人牽著手,往皇帝左下方走去。 她心里滿是沉甸甸的不甘心。 為什么……為什么白楹可以這么幸運(yùn)?! 老天不公平! 她勤奮用功,比嫡公主和孫嘉迎不知道好學(xué)多少倍,可是有白楹在,先生從未不會注意到她。 她小心翼翼討好每一個人,努力做到最好,可是有白楹在,她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就輕輕松松得到了懷陽郡主他們的喜歡。 她知道洛妃娘娘喜歡小姑娘,每一次在皇宮碰見,她都很乖很乖,可洛妃娘娘對她一直不冷不淡,或許都沒有記住她這個人! 還有靜太妃,皇上,太后……每一個都是地位崇高的上位者,就算她在太學(xué)讀書,一年到頭也很難見一次,可是白楹卻毫不費(fèi)力獲得了他們的寵愛。 如今。 就連大煜的守護(hù)神,都獨獨對白楹溫和以待。 方小意臉上,只剩下冰涼的淚痕。 她沒有嫡公主和懷陽郡主那樣尊貴的身份,沒有孫嘉迎姚依依顯赫的家世,沒有白楹精致小巧的容貌。 她一直以為白楹只有一張沒什么用處的臉,可現(xiàn)實告訴她。 白楹比她會討人歡心,哪怕她比她還不如,無父無母身世不詳。 可她有靜太妃,有洛妃,有太后皇帝的喜愛,如今又多了一個國師大人。 “怎么不把小意也帶過來?”孫夫人點了點孫嘉迎的額頭,“方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孫嘉迎一五一十地重復(fù)了剛才的事情,撇了撇嘴道:“娘親,她什么時候能從我們家里搬走啊?” 她越來越不喜歡方小意了。 孫少卿雖然也覺得方小意性格行事不太好,但到底是夫人的親外甥女,不愿讓夫人難做,便無奈道:“再過幾年吧,嘉迎,若是你們實在相處不好,你就回來吧。” 孫嘉迎懵了:“什么回來?” 孫少卿咳了一聲,道:“從太學(xué)回來吧。讓你娘好好教你規(guī)矩,再過幾年,就要大姑娘了。” 孫夫人也點頭。 不知道和嫡公主減少接觸,嘉迎的性子會不會改變回來。 “不要。”孫嘉迎生悶氣,憑什么要她離開太學(xué)而不是方小意?況且,公主不能沒有她。 孫少卿和夫人對視一眼,只能循序漸進(jìn),慢慢來。 上頭國師大人一身白袍不染纖塵,一雙琉璃眸子映出世間真善與丑陋,身邊小姑娘粉雕玉琢,精致得像是觀音座下童子。 靜太妃越看,越不放心。 雖然白楹答應(yīng)不會離開皇宮,但若是國師大人一定要求呢? “阿楹。”國師大人的聲音不同以往的淡漠,既溫和又無奈,“不可貪食。” 已經(jīng)吃了三塊糕點的白楹悻悻收回小爪子,放在膝蓋上,看上去乖乖巧巧規(guī)矩得很。 國師大人眼中有淡淡的滿意。 離京之前,他不是沒有考慮過把白楹一起帶走,畢竟以前他出去基本上都會帶著白楹。 但白楹今年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他又算出她與皇宮有緣……只好將之托付給靜太妃,現(xiàn)在看來,這果然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白楹的臉色,都沒有以前蒼白了。 皇帝朝國師大人舉杯,真心實意道:“朕敬國師,若無國師,大煜何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 這是實話。 太后也慈祥笑著道:“國師大人功在千秋,多年為國為民,實在辛苦。” 國師大人只抿了口清茶,他淡淡道:“大煜百姓安康,生活富足,歸根結(jié)底,是因有個仁德君主。君勤政愛民,臣輔佐有力,相輔相成,才有一片清明。” 皇帝大笑撫掌,一連說了三個好。 國師大人不食人間煙火,卻有仁慈之心。國師大人不懂委婉曲折,說話卻字字真切。國師大人亦不會拍馬溜須,但只要他一開口,就能讓皇帝開懷大笑。 這是歷經(jīng)了三個皇帝的國師大人啊! 皇帝信任他,超過每一個人。 沒有人覺得國師大人是在拍皇帝馬屁,因為這種事情,國師大人不會做,也不屑做。 明月怎會沾染塵埃呢? 皇帝了解國師大人的性子,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正如國師大人所言,一國之君,只有君主做好了,上行下效,底下的人才會跟著行事謹(jǐn)慎,做事認(rèn)真。 君主若是昏庸無道,便是有再好的臣下,也挽救不了一個內(nèi)里被蛀空了的國家。 除了被推翻,或者有一個極好的繼承人。 再沒有第三條路。 皇帝龍心大悅,大臣們個個都起身給國師大人敬酒。 國師大人滴酒不沾,只遙遙舉杯,淺淺抿茶。 舉國上下怕是也只有國師大人這樣,而不被任何人詬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