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背道
國師大人即將回來的消息像插了翅膀,傳遍整個皇宮,甚至傳遍整個京城。 人人都在歡喜,人人都在發自內心地笑。 上到皇帝太后,下到京城的平民百姓,每一個人都在期待著國師大人的回來。 哪怕不能見到,但他們知道國師大人回到國師塔,那就足夠了! 他們的心就定了。 夜深人靜,一個穿著黑斗篷的纖細身影,沿著熟悉小道走進景吾宮。 黑色斗篷取下,芳華忍不住笑道:“奴婢見過殿下。” 自從殿下出冷宮,芳華的心情,沒有一天是不好的。 傅南歧在翻看云妃留下的書,聽到芳華的聲音,只“嗯”了一聲,翻書動作沒停。 芳華上前,“蠟燭光傷眼,奴婢記得,云妃娘娘的箱子里曾有一顆夜明珠,奴婢給殿下拿出來照明可好?” “不必。” “殿下。”見傅南歧如此愛惜云妃留下的東西,芳華心里不平衡,“您聽說了嗎?國師大人就要回來了。” 傅南歧又“嗯”了一聲。 芳華忍不住道:“國師大人功過千秋,所有人都真心尊敬他,仰慕他,期待他歸來。奴婢知道這話不該說,可奴婢不甘心,國師大人回來之日,也是娘娘的忌日啊!” 娘娘是何等風華絕代,她善良寬容去,一生從未做過壞事,可從來沒有人記得她的生辰,更不要說她的忌日! 為什么同樣是這么好的人,她的娘娘,什么都不配被人記住呢? 皇帝尚且為國師大人歸期已定而接連好幾日滿面笑容,可對于他的發妻,卻不肯施舍一點點的仁慈。 不!誰要那個賤人施舍了?! 一顆心酸澀難忍,像是被火燒,又像是泡在水里。 芳華聲音低下去,道:“殿下,奴婢已經打點好了。鳳翎宮后殿還未被大火波及,這么多年被皇帝封鎖著,娘娘忌日早上,奴婢偷偷帶您去祭拜娘娘。” 傅南歧終于放下書,漆黑的眼眸深不見底,他微微頷首,算是同意。 雖然對生母沒有什么印象,但云妃和芳華這么多年都會同他說生母的事情。 傅南歧也很想……見見她。 那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 到底有多好,才會讓云妃,芳華,乃至很多人到至今還要掛念,語氣憧憬向往。 傅南歧好奇,又有一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怨恨。 所有人都見過,甚至得到過她的溫柔對待。 而她唯一的骨血,她生下不過兩個月,便棄他自焚于鳳翎宮。 哪怕知道這都是被人所害,可傅南歧…… 還是有難過的吧? 箱子里,還放著那只老虎香囊。 傅南歧頭一回帶著迷茫問道:“海棠,她會不會喜歡我?” 芳華怔了一怔,隨即淚流滿面。 傅南歧皺著眉頭,他不善良,不溫柔,不寬容,不正直,從沒做過好事。 相反,他冷酷,狠厲,陰冷嗜血,很小年紀就殺死了嘲諷他的一個太監。 他和生母所希望的,都背道而馳。 甚至,他和生母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那么,這樣的他,她會喜歡嗎? 芳華無力跪在地上,失聲流淚。 “會的。”她滿臉淚水,不住點頭,“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娘娘怎么可能會不喜歡您呢? 您是娘娘十月懷胎,用盡生命剩下的孩子啊! 您是娘娘哪怕自焚,也要保護的珍寶啊! “您可以懷疑一切,但不能懷疑娘娘對您的愛。”芳華抬起紅通通的眼睛,“娘娘不愛皇帝,但一直始終如一地,愛您。” 傅南歧沉默。 他知道。 可他從未有切身感受到。 真是悲哀。 …… 靜太妃徹夜未眠。 舒嬤嬤一直守著她,同樣沒有合過眼。 直到天微微亮,靜太妃抓住床幔,道:“阿舒,國師大人要回來了。” 舒嬤嬤語氣很沉重,“是。” 靜太妃問她,“國師大人要回來了,白楹是不是就要離開了?” “不會吧。”舒嬤嬤拿不準,“按理說,楹丫頭已經是小姐的養女,都被大公子認可的……如果國師大人只是想讓小姐照顧一段時間,那么也不會讓小姐收做養女。” 話是這么說,可靜太妃一想起昨天白楹興高采烈的樣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她是不是早就想離開了? 靜太妃知道的,白楹一直都不喜歡皇宮,她隨性又聰明,可是不喜歡爾虞我詐,也不喜歡被束縛。 也是,誰會喜歡呢? 便是她,這么多年,也依舊向往還在閨閣中的肆意時光。 可是。 靜太妃不舍得。 她真的不舍得。 一想到國師大人回來后,會講白楹帶回去,她就睡不著覺。 她好不容易才適應景玉宮里多一個人,好不容易才慢慢接受她,打心眼里喜歡她,視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導。 結果,還是要還回去的。 靜太妃抓住舒嬤嬤的手,這一抓,才發現舒嬤嬤手冰涼。 舒嬤嬤苦笑,道:“奴婢也不舍得。” 相處都快有一年光景,她看著小姑娘慢慢長大,衣服短了一點點,也高興得不得了。 哪怕最開始只是將她當普通小姑娘照顧,沒有多少真心。 可感情是相處出來的。 如今的景玉宮處處都是白楹的痕跡,上上下下的宮人都已經被白楹俘獲了心,如果她要走…… 那么舒嬤嬤可以想象,沒有了小姑娘,景玉宮會再次回到從前。 沒有歡聲笑語,只剩下孤寂,清冷。 小姐也會如從前一般不茍言笑,恪守規矩,直到老死。 靜太妃掙扎了半天,直到外頭宮女敲門要進來伺候她洗漱。 她才下決定。 “阿舒,你去碧洛軒一趟。” 這種糾結的心理,怎么能讓她一個人承受? 舒嬤嬤道:“是。” 白楹一起來用膳,發現桌子邊坐著的靜太妃眼底青色非常明顯。 她忍不住嘻嘻哈哈,“太妃昨晚是去偷雞了嗎?看樣子都沒有怎么睡誒!” 被靜太妃狠狠地瞪了一眼。 “好好好,不說不說。”白楹憋笑,開始禮儀周全地用早膳。 靜太妃惱了,她沒睡好,還不是因為這個臭丫頭?! 她倒好,嬉皮笑臉,還取笑她。 白楹吃完了一塊糕,忍不住問道:“舒嬤嬤呢?去哪里了呀?” “吃你的。”靜太妃道,“旁的不用你多管。” 白楹小聲道:“不管就不管,問問都不行嘛?怎么今天這么兇的。” “……”靜太妃用很一種白楹看不懂的眼神看她,“我說話,都很兇嗎?” 白楹道:“可以說實話嘛?” 靜太妃放下筷子,道:“你說。” 白楹又忍不住笑了,她點點頭表示肯定,“太妃基本上都很兇!” 靜太妃心情復雜。 “但是……”白楹笑嘻嘻道,“但是阿楹知道您都是為了阿楹好啊!兇一點沒關系!而且也不是很兇,唔,阿楹很喜歡。” 她笑意盈盈,眸中光彩流轉。 靜太妃卻移開了目光,她輕聲道:“那我以后不兇你了。” 不,沒有以后了。 只有短暫幾天。 靜太妃甚至想讓白楹最后幾天都不要再去太學了。 這個想法才出現,洛妃就急匆匆趕過來。 白楹到嘴邊的“還是兇點吧”又咽了回去,愣愣地看著洛妃走進來,身后的如竹如花都追不上她的腳步。 “洛妃娘娘,您怎么來了……” “阿楹!”洛妃抓住白楹的手,半蹲在她面前,眼中滿滿是懇求,“不要走,不要離開這里。” 白楹不明所以。 如花氣喘吁吁道:“楹姑娘,請見諒奴婢多嘴。我們娘娘一聽說國師大人回來的消息,就害怕您跟國師大人離開皇宮,早膳都沒用,就急匆匆地來了。” “……”白楹沉默。 她差點都忘了這件事。 洛妃抓著白楹的手越發緊了,生怕她逃走一樣,“阿楹我又學會了一樣糕點,你等會兒來嘗嘗好不好?今日不要去太學了。” 如竹補充道:“娘娘學了好幾日的。” 白楹看著洛妃,要讓她起來,“您坐,您坐,不要蹲著,腿會酸的。手已經全部愈合了嗎?” 見白楹兩次都沒有回答她,洛妃難過地看著她,“阿楹已經決定了,要離開皇宮嗎?” 如竹如花的心揪了起來。 白楹低下頭,道:“阿楹不知道。” “那你自己想離開嗎?只要你不想,我可以讓我父親拜訪國師大人……”洛妃急急道,“阿楹,你說啊。” 靜太妃喊了一聲“洛妃”。 后者才發現自己把白楹的手都抓紅了。 她驚惶地收回手,可心底那種快要失去的恐慌讓她冷靜不下來。 如果,她沒有遇見阿楹,那么接下來荒涼貧瘠的人生,也不是熬不過去。 可是她遇見了。 看見了陽光,甚至要抓住了其中一束。 那么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不舍得啊! 白楹看得一陣心酸,她輕輕握住洛妃的手,內心掙扎著。 若是可以出去,若是可以不用再待在皇宮。 重新回到國師塔,她依舊能過上錦衣玉食,被仔細呵護的日子,還不用經歷爾虞我詐,被人算計,被人迫害的緊張生活。 可是,國師塔沒有靜太妃舒嬤嬤,沒有洛妃,如花如竹,沒有小可愛,沒有懷陽郡主姚依依她們…… 也沒有那個討厭的傅南歧。 有什么東西落地,白楹聽見自己說:“阿楹想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