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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云安公主貴在線閱讀 - 悲田院

悲田院

    云安獨自在洛陽的市坊間游蕩。

    沒兩日便要啟程回襄陽了,但整理行裝自有素戴,車馬也是二郎安排,她比一切時候都空閑。至于朋友們,鄭修吾住在學中倒不必說,鄭濡則被崔氏叫了去立規矩,因為崔氏看不得鄭家唯一的嫡女跟云安學歪了。所以,她也比一切時候都寂寥。

    時近中午,云安覺得腹中饑餓,正想就近尋個吃飯的地方,卻一看,自己不覺又走到了洛水浮橋上。她記起來,先前與鄭氏姑侄常去的四角亭旁便是一家酒肆,借亭之名,就叫“四角樓”。

    想定了,云安前后辨了辨,見四角樓還在前頭,便繼續信步而去。到時,早有門前招攬客人的小廝瞧準,笑嘻嘻就迎了過來。云安一面應了,一面在靠窗臨水的席位落了座。

    “小郎君只管開口,本肆還少有做不出的!”

    做生意的喜好自夸并不稀奇,云安也就聽個熱鬧,因笑著點了點案面說道:“不必什么山珍海味,就撿你們拿手的上個十來樣!”

    “十來樣?”這廝瞪大了眼睛,只覺云安單瘦身材,年紀又輕,哪里消受得了這么多?

    云安倒不多理論,將臉轉對窗外,即從懷中取了塊晶瑩剔透的青鳥銜花玉佩丟在案上。這原是出門時,她見素戴正收拾送給裴紫瑤的賀禮,一個淘氣,便順手牽羊拿出來了。那小廝見了,眼前又是一亮,趕忙拿在手里細細品看。

    陪都的商肆自來不缺貴客,因而莫說是四角樓這般大店里的人,便是沿街的小攤販也都是有些眼力的。云安明白,也不怕他不認,又耐心等了等,果見其人蹦跳著就下去備菜了。

    客人出手闊綽,店家樂得殷勤,不到一刻,各樣菜肴便擺齊了。有鱖魚絲燉的白龍臛,冰鎮的冷蟾羹,羊奶醬,蔥醋雞,光明烤活蝦,倒真是樣樣精致,色香俱全。這一張案不夠,又并過兩張,比鄭夢觀分給云安的寢塌還寬得多。

    這還等什么呢?云安抓了筷子便狼吞虎咽起來,且邊吃邊圍著酒案挪移,每一樣都吃到,每一口都吃不同的菜。一時間,香油膩嘴,rou糜塞牙,羹湯之類更不及下咽,都溢出嘴角來。

    四座賓客都被云安吸引了,也不動筷就看她,有譏笑之聲,有嫌惡之語,卻絲毫沒影響這人的食欲。她在心里感慨,這世上簡直沒有比吃更快樂的事情了。

    約莫圍著酒案轉過七八圈,云安吃飽了,嘴巴也嚼累了,而面前的各色菜肴雖未全部吃完,也真狼藉一片,所剩無幾。她自己瞧著也掂量,來了洛陽數月,什么都沒長進,倒是食量劇增。

    不過,百無聊賴的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呃,呃……”

    摸著脹鼓鼓的肚子,云安接連打了幾個飽嗝,也坐不直,彎不下腰,便要喚小廝送幾個軟墊給她靠著。誰知,才稍轉眼,竟猛見案下草席旁蹲著一個小女孩,眼巴巴地盯著案上的殘羹冷炙。

    孩子的目光并不難猜,大約是餓了。再看她的形容,衣著粗舊,發絲凌亂,露出袖口的小手腕枯瘦得要斷了似的,也辨不出幾歲。

    “你一個人么?阿爹阿娘呢?”女孩雖看著落魄,也未必就是無人管養的棄兒。云安探問著,一面掰了塊剩余的烤馕遞了過去。

    這孩子到真有些禮節,并不只顧著吃,雙手接了馕,怯怯地回道:“我沒有爹,阿娘病了,在悲田院里,我沒有錢,我可以把這個拿走嗎?”

    云安煞是意外,所有的精神都聚在孩子怯弱又渴望的臉上,良久,一言不發,卻起了身牽起了小女孩。她沒有讓孩子拿走那半塊馕,而是另叫店家備了幾樣清淡飲食,一并碗筷食盒都買走了。

    “別怕,我們去看看你娘,她吃了東西就好了。”

    一手孩子,一手食盒,云安直往悲田院而去。悲田院不是什么客館私宅,而是朝廷收容貧弱無依之人的養濟所。云安前曾路過,還是鄭氏姑侄給她講解的。

    小丫頭見云安熱心和善,很快轉憂為喜,主動領路,一直穿到了悲田院的后房。廊下多臥著病弱年老之人,女孩的母親便倚在破闌干下,精神委頓,臉面發青。

    不必云安幫襯,女孩很熟練地照顧起母親,一勺一勺,一點一點,看母親咽下去了,便高興得眼眸閃亮。這場景不由地教人心酸,云安有些懊悔,懊悔為圖一時痛快,把貴重的玉佩隨意給了出去。不若用來救濟這些人,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思來想去,云安終究不能自安,便知會了女孩一聲,四處尋找管事之人去了。她想拿出一些妝資捐濟悲田院,尤其是年幼的孩子。

    悲田院雖也是個公門,但因職分特殊,各處都不嚴謹,走幾步便能遇著病弱之流,卻是沒碰上一個穿戴端正的官吏。她問了幾次,這些人俱無見識,也不敢管官家的閑事。

    云安只得自己摸索,從這個院子到那處廊屋,漸漸連她自己都糊涂了,也不知身在何處。然而,就在她搜尋無果,準備另想辦法時,偶經過的一個深院里卻傳來了議論之聲。

    她走近了些,又看這院中比別處都整潔,便斷定是找到了官吏辦公的值房。不過,還沒來得及高興,才要抬手扣門之際,門內竟猛地沖出一個魁梧大漢,一下子就將云安提溜了起來。

    “哪里來的野小子?為何在此偷聽?!”

    驚魂未定的云安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掙扎撲打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沒有惡意!我是來找悲田院主事的!快放開!”

    那大漢方臉粗頸,一嘴絡腮胡子,兩眼瞪得像水牛,絲毫不信云安,又逼問道:“說,是誰派你來的?!”

    一個人流混雜的悲田院又不是什么風水寶地,況且可隨意進出,哪里需要誰派來?云安聽不懂這話,覺得這癡漢胡攪蠻纏,也不客氣:“是你先人派我來的,要我取你這個不孝子孫的狗命!”

    這漢子四肢粗壯,力能扛鼎,要掐死云安易如反掌,是萬沒料到她敢出言羞辱,當即氣得火冒三丈。便正要將云安了結了,門內又出來兩個青年公子,倒是斯斯文文,面貌不俗。

    “放了他。”二人打量了片時,站在前頭的男子淡淡地說了聲。大漢一驚,并不想輕易放過,但眼神望去又十分恭敬,終是聽從了。

    云安脫險,一邊整理衣襟,一邊朝大漢狠狠地白了一眼:“不問清楚來意就動粗,我看你們倒像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下令放人的青年只是一笑,目光仍細瞧云安,卻忽道:“你叫什么名字?有十幾了?是從襄陽來的?”

    按理,這些人是該問問自己的底細,但他怎么問得這么奇怪,又說得這么準?愣了愣,云安明白是自己口音的緣故。她才到洛陽不久,即便交流無礙,但洛陽正音還抵不過一口濃重的鄉音。

    “呵,你倒有些見識,能聽出來我的口音。”云安笑著掂掇,也趁隙端詳這個男人,目色炯然,長身玉立,倒是別有氣度,而穿戴雖簡單,衣料卻華貴,約莫是個投宿的富商?反正不像這里的官吏。“不過,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告辭!”

    “你不是要找悲田院主事么?我就是。”

    身子還沒來得及轉,聽了這話,云安卻又猶疑起來:“真的?那我開始說了你們不信,現在又承認。”

    青年公子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態度,指了指那粗漢,道:“都是我這隨從魯莽了些,一見了你的影子,還以為是個賊呢。”

    “你見過賊大白天偷東西?再說這悲田院有什么可偷的?偷個破瓦片回去?”才覺得這人有些不俗之處,卻又說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蠢話,云安直是搖頭:“你不像,一點都不像主事。”

    青年公子倒有十足的耐心,且越發有興趣似的,又解釋道:“你既覺得悲田院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這里的主事也并非什么高官達宦,又怎么值得我拿來騙你?騙你有何好處?”

    這話竟很有道理,若早說了,云安也就不用折騰了。她點了點頭,書歸正傳,將前因來意述說了一回,而后言道:“朝廷雖然給了他們安身之地,但總不似家里周全,尤其是孩子和女人,多有弱勢。我明天就把錢送來,你差人你采辦些醫藥飲食,分給他們便是。”

    三人哪里想得到,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小子竟是來做善事的,且態度誠懇,言辭大方,倒是一副深知人間疾苦的樣子。于是,連那兇神惡煞的粗漢都一時動搖了。

    “那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么了吧?也好讓下官記住你這位大善人嘛!”青年公子向云安走近了一步,微笑著,眼底藏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下官姓王,單名一個行字。”

    這是個陌生外人,又是個青年男子,云安真沒打算留下姓名,但見他先報上了名號,卻也有些善意,便一思索,留了半分,道:“你叫我云安好了,我的名字很簡單。”

    “云安,云安,云這個姓氏倒不大多見……”

    不管他還有什么想法,也不聽他怎么琢磨,云安言盡于此,很快轉身離去,只行至院門下遠遠拋了句話來:“明日未時,叫你的人在正門等著!”

    ……

    “主人真的相信這個云安?也許他只是別有用心的人在故布疑陣,好讓我們放松警惕。”

    云安走遠之后,一直跟在青年公子身側的男子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可他的主人并不在意,悠悠道:

    “他若真是jian細,必有下一回。洛陽的日子無聊,就同他玩玩又何妨?是真是假,既有防備,便不怕。”

    “主人自有明鑒,但阿奴只是覺得太巧了,怎么偏偏就是襄陽人呢?還有,阿奴覺得他是個女人,聲音、身架,都像個女人。”

    這人的疑慮難消,到了主人耳中,卻作瀟灑一笑:“你跟我久了,眼力見長,我也看出來了,所以更想試探。只是,知道用‘襄陽’來點我的xue,還能有誰?”

    “那主人就吩咐吧,要阿奴怎么做?”

    “就按她說的做,明日未時,在正門等她。不過在此之前,你得先叫真的主事回家多休息幾日。”

    主奴二人商議完了對策,一旁久候的魁梧大漢倒也聽明白了。但他明顯是個武人,也不善經略,便拱手道:

    “公子,胡某今日莽撞,但也和阿奴兄弟一樣,望公子凡事多留一心,萬不可過于輕視。”

    青年公子即將人扶起來,穩穩地道了五個字:“胡將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