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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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葉南枝的神色十分平靜,眉目間也不見起伏,只是嘴角微微笑著,淡然得就像她平日練戲白那般。 “山本先生,還有這位……程小姐。”葉南枝的目光從山本一郎的臉上,滑到了程玉瑩的臉上,“要說今日,本是督軍的家宴,您二位同我,都算是客。既然是客,我想,我該沒有義務在這兒做表演。針對您二位所說的戲票問題,我倒是愿意為二位解決,兩張戲票而已,就當我送給二位,權當交個朋友。” 說著,她便從自己隨身的手包里取出兩張白紙,又用了自己的口紅在上頭簽了自己的名字。 她起身,將這兩張簽了字的紙遞至山本一郎以及程玉瑩的面前,“請二位笑納。買不著票的時候,與戲園門口的賣票處打個招呼,興許能行。不過,今日在這兒不行,今晚的戲園也不行。因為今晚,連站票,都賣完了。” “哈哈哈哈哈……”厲大帥被她這席話逗得撫掌大笑,對著厲北山就說道:“老二啊老二,你這是找了個厲害媳婦兒!” 山本一郎起身鞠躬,笑著接過那張“戲票”。而程玉瑩卻一臉氣惱,不肯伸手去接,最后還是厲北巖替她接過,并禮貌地回以葉南枝一個微笑。 席間的緊張氛圍,頓時因厲震霆的一笑,輕松了許多。而他這笑,也就等同于默認了這門婚事,眾人見了,便紛紛開始迎合。 “二公子好福氣。” “二公子和葉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帥府這回是要雙喜臨門了。” 也不知是誰說了這么一句,倒是給厲北山起了個話頭。 “父親,母親。”厲北山起身,舉起酒杯,向著厲震霆和他身邊的胡氏說道:“我與南枝的婚事,想盡快定下來,不知父親母親意下如何?” 厲震霆臉上的笑漸漸消失,望著胡氏一向如菩薩般雍容而肅穆的臉,并沒有表態。 厲北山手舉酒杯,停當在雙親面前,一時之間,氣氛凝固,又變得甚是尷尬。 山本一郎端詳著手中的特殊戲票,好似不知外界正發生著何事。 大公子厲北巖面容含笑,口中細嚼慢咽,亦不發一語。 他的未婚妻程玉瑩,此時倒像是扳回了一程,難掩眉目間的得意,竟難得體貼地為厲北巖搛起了菜。 而余下兩名厲震霆的姨太太,及家中那位最小的小姐,全都緘默不語,埋頭吃飯。 這便是這位二公子在這家中的地位情形。葉南枝看在眼里,即便這件事與己無關,她也會為他感到憤憤不平。更何況,這件事,她便是當事人之一,她更沒有理由和別人一樣作壁上觀。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壺,不緊不慢地依次為厲震霆以及胡氏的杯中添上了酒,“督軍,大太太,南枝今日不請自來,是為不懂規矩,還請二位長輩見諒。但今日拜謁府上,確是因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南枝自小無父無母,在這世上沒有什么至親之人,獨有一師父仍在北平。可師父如今病體抱恙,不能前來。因而婚姻之事只得南枝自己做主。倘若二位應允這門婚事,那就請二位受了南枝這杯酒。如若不然,權當是南枝自作多情,二位長輩也不必與二公子為難。” 一席話,說得眾人目瞪口呆。 自古以來,還真沒有聽說過有女子自己為自己登門說媒的,不僅如此,還大義凜然地要一力承擔后果。想不到,這葉南枝在臺上扮男兒,到了臺下也頗有幾分男兒心氣。 這樣的性子,有人喜,卻也有人惡。而對于厲大帥而言,如若今日這事兒是發生在別人家里,那他定是會為這女子豎起拇指。可偏偏是發生在自己家中,那他就不得不多思量幾番。 坊間風傳他對戲子幾多厭惡,卻不知恨之深、愛之切的道理。當年厲北山的生母沉氏便是梨園戲子,厲震霆因帶兵至北平,不幸戰敗落難,多虧沉氏出手相救,他才算撿回了一條命。 盡管那時的厲震霆家中已有妻兒,但在北平養傷的時日已與沉氏情愫暗生。胡匪出身的厲震霆從未有過這般柔軟的感覺,沉氏給予他的情感和呵護是他一輩子也難以忘卻的記憶。 可惜春宵苦短,戰爭的局勢總是瞬息萬變,因他身上背負的責任,他必須離開北平回家鄉去了。可他割舍不下沉氏,便告知她自己家中已有妻眷的實情,沉氏一向心高氣傲,哪怕自己只是出身卑微的一名戲子,她也不愿委身做小。她毅然決然地拒絕了厲震霆,并在厲震霆離開北平不過一年的時間里嫁與他人。 這件事讓厲震霆感到絕望,原本他想著等戰爭結束,就用八抬大轎迎她進門,搶也要把她搶回家。可當他得知她嫁人的消息時,他只憤恨地說了一句話:“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至此,他對戲子的厭惡就開始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從不進戲園,也從不辦堂會,家中有人好聽戲,也只能偷偷摸摸地背著他聽。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戲子”兩個字。 直到有一日,他因公再次前往北平時,聽到了沉氏在一個月前已經病故的消息。他癱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他著人尋到了沉氏的夫家,本想著送去一份遲到的帛金聊表哀思,卻沒想到沉氏嫁的男人是個只會賭錢、抽大煙的敗類,連沉氏用來治病救命的體己錢也全都被他搜刮走了。 厲震霆震怒。怒這男人的卑劣,怒沉氏寧肯嫁給這樣一個男人而不肯再多看自己一眼的決絕! 更怒的是這不公的老天妒殺紅顏! “砰、砰、砰!” 叁聲震耳欲聾的槍聲,斷了那男人的性命,也斷了他最后的恨意。 槍口的硝煙彌漫著,久久不散,比那生命咽氣的時間還要長。 他殺了那個男人,輕描淡寫地,就像踩死了一只螞蟻。 他以為這一切都可以結束了,卻在離開的時候,發現了那個躲在門后的孩子。 五歲的男孩緊抿著嘴,眼神里除了驚恐,還有與他一模一樣的隱忍與剛毅。 厲震霆笑了,這是他的兒子。 想到這兒,厲震霆的嘴角微微上揚。就像那日第一次見到那小子時露出的微笑。他想,這笑應該算得上是溫暖而和煦的吧? 他仰脖,將杯中的酒飲盡。 “那日的話你且記著,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旁的事,問你母親。” 厲震霆倒扣酒杯,紅著眼起身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