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柳慕江回家時,屈非已經換下睡衣,穿回他昨天的那身衣服。 “外公外婆去后面喂羊了。衣服我換下來,迭好了放在了外公屋里的沙發上。”屈非對著柳慕江說:“你是不是要趕我走了?” 柳慕江沒回答他的問題,她看了看窗外, “霧快散了,我們再去釣一次魚吧。不過這次說好,你可不能再像昨天那樣掉進水庫里了。” * 村子里的水庫早先是承包出去養魚的,但前幾年經歷了幾次大旱,水庫早就干了。后來,干旱過去了,水庫里又蓄滿了水,可承包商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只有魚兒又不知從何處都冒了出來。 小時候的柳慕江經常跟著外公來水庫釣魚,她的外公喜歡釣魚,他總說這是一項靜心養氣的活動,可小時候的柳慕江總是呆不住,四處亂竄,嘴里也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嚇跑了周圍的魚兒。往往是釣了一天魚,外公和她卻是空手而歸。 “我小時候喜歡喝鯽魚湯,外婆熬的nongnong的鯽魚湯,白色的,喝下去五臟六腑都暖和起來。”柳慕江往魚鉤上掛好魚餌,把魚鉤甩進水里。 屈非坐在旁邊,手里沒拿任何東西,他只是來觀賞風景的。 “我小時候沒喝過鯽魚湯,我媽沒時間熬湯。”屈非看著一動不動的水面,說道。 柳慕江知道,她記得屈非的mama,她一直都是忙碌的。 那是個好看的女人,她出門總喜歡戴著帽子,小時候的柳慕江很喜歡她的各式各樣的帽子,可長大了她才明白,那些帽子真正的作用是什么。 柳慕江偏頭看了屈非一眼,他的側臉和小時候幾乎沒有任何區別,柳慕江彎了彎嘴角。 “以前,外公在旁邊坐著釣魚,我就和你一樣,坐在他旁邊和他聊天。偶爾安靜下來的時候,我就會想,屈非現在在做什么呢?” 聽了她的話,屈非也彎了彎嘴角。 “大概也在想,柳慕江現在在做什么?” 柳慕江的嘴角翹的更高了。 “你小時候背的書包顏色可丑了,可是每一個我都能記住。”柳慕江炫耀自己的記憶力,“一年級的時候是橘黃色,二年級的時候換了個藍色的,后來就都是黑色的了。” “你小時候的眼光也不怎么好,我記得你有一條花格子的裙子,特別土。”屈非還嘴。 “我可喜歡那條裙子了,我穿了一整個夏天呢。” “嗯,所以才說你眼光差。”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攻擊彼此小時候的品味。 “你小時候沒有這么毒舌,我記得你那時候特別害羞,見了面都只和大人打招呼,從來不和我說話。” 柳慕江把回憶中那個背著大大黑色雙肩包的小小少年從過去一把揪了出來。 “你每次見到我媽,都會問好,可是連一個余光都不給我。” “你不是也不和我打招呼么?”屈非反問柳慕江。 一轉眼,那個小小的少年都長的這么高了,也不再沉默了,變成牙尖嘴利的大人了。 “因為我害羞啊,女孩子在喜歡的人面前都是矜持的,你不知道么?” 柳慕江看著跟在那個小小少年身后而來的,那個害羞的小女孩,她扎著雙馬尾,穿著一件花格子小裙子,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這是屈非第一次聽她說喜歡。 “男孩子在喜歡的人面前也是很矜持的,你知道么?” “知道了。”柳慕江把手里的魚竿架在那,也靠在椅子上,保持和屈非同樣的動作。 “那為什么之后不矜持了呢?”柳慕江問。 “因為,”屈非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在空中抓了一把,“我怕再矜持下去,對方就走了。” 屈非撒開手,手心里什么都沒有。 “可她還是走了。” 柳慕江盯著他空蕩蕩的手心,眼前卻是兩個別扭的小孩子,一個穿著白色T的小男孩,一個穿著花格子裙的小女孩。 “屈非。”柳慕江叫他的名字,“我喜歡過你,很多年。” “嗯,我也是。”屈非回答。 “我知道你的喜歡,我以為你也會知道我的喜歡。在你搬家的那天,我因為傷心吃不下飯被我爸揍了一頓;我媽問我要去哪個高中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在的學校;每一次在cao場,在小超市見到你,你和我打招呼的時候,我都開心得不得了。” 每一次她穿著校服裙子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的心都會失控地加速。 “我一直在等,等到我有能力,表白的那一天。” 水面上還有淡淡的霧,遲遲地不肯散去。 “太晚了,是不是?江江。”屈非問她。 柳慕江搖了搖頭。 “不晚,只是因為我們不適合。” 水面有波紋輕輕地漾開,大概是有魚兒游過來了。 “我喜歡了你很多年,可是我真正鼓起勇氣告白只有那一次,卻因為陰差陽錯的誤會而半途而廢。我喜歡你,可是我沒有這個勇氣邁出第一步。我們都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可是哪有那么多合適的時機呢。” “小時候的喜歡,到今天其實已經朦朧了,我已經記不起喜歡你的契機到底是什么了。時間過得太快,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原來的喜歡是真心的,可是現在,我們對彼此都不夠了解,又從何談喜歡呢?你以為我們是錯過了,可是追根究底,只是因為不夠喜歡,不夠勇敢。” 屈非沒反駁她的話。 他想了半晌,問:“那陸雱呢?他足夠勇敢么?” 柳慕江想了想,點了點頭:“他很勇敢。” 屈非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兩個人靜靜地看著水面,僅剩的那一點霧氣也終于要散去了。 屈非想,他該走了。 他總以為靠時間和多年的喜歡,可以贏過陸雱,可是他還是低估了他的對手。 陸雱出現的那一刻,她眼睛里亮起的光,足以閃滅他僅剩的希望。如果陸雱不出現,他也許還有機會,可是他還是出現了啊。 正確的時間里,陸雱做了正確的事。 “如果,”屈非問,“如果,陸雱一直不出現,你要怎么辦?” 岸邊的水面波紋蕩地更大了,有魚兒的影子,它游到了靠近岸邊的地方,一擺尾又轉身游了回去,向著水中央。 “我會去找他。”柳慕江看著魚兒消失之前的那一截小尾巴,說道。 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如果他不來,那就我去。 陸雱足夠勇敢了,她也不應該退卻,不是么? 屈非沒再問,她的話已經是結局了。 霧終于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