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
高啟明,不對,應該是李江西,打完了電話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柳慕江聽見他關門的聲音,“咯噠”一聲,是門鎖扣上的聲音。 包上的流蘇鏈子被柳慕江揪壞了兩根,金屬鏈條裹在手心里,沾染了她的體溫,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李江西和李江北,再加上一個李江南,只差一個李江東,柳慕江沒見過了。 柳慕江仔細回憶她和李江北的每一次見面:第一次見面,是在監獄門口,柳慕江遇見壯壯的那一次;第二次見面,還是在監獄門口,他的車停在她的車旁;第叁次,就是不久前在酒吧她和高啟明,不,李江西見面的那一次,他們兩個人的反應都很可疑。 柳慕江思來想去,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她在腦子里加速放映每一個畫面,尋找著不對的地方。 衛生間只有一個門,從這個門進來左邊走是女廁,右邊是男廁。 衛生間打掃的很干凈,鏡子擦的閃閃亮,地板上干凈無塵,玫瑰味的空氣清新劑完全蓋住了排泄物的臟臭,但這味道里還夾雜著一絲煙味,揮之不去。柳慕江聞到煙味,記起她與李江北第二次見面時,他站在車前吸煙的那個場景。 那一次,柳慕江發現了李江北煙癮重,因為在他們見面交談的短短幾分鐘之內,他就抽了兩根煙。 等等,柳慕江按住自己腦海中的進度鍵,往前拖拽。 在她從監獄出來的時候,李江北的腳下,一個煙頭也沒有,那只能說明,李江北并沒有等她很久。甚至換句話說,李江北是特意在那兒等她。 他算計好了時間,正好等到她出來。 柳慕江按住進度鍵又往前拖,畫面停留在她剛進監獄的時候。 她到監獄的時候,李江北的車就已經停在那了。她在會見室外等候的時候,并沒有看到李江北,而等到她進會見室的時候,李江北也不在。 那時,柳慕江自然而然地認為,李江北是去探望壯壯爸爸的,可她漏掉了細節,為什么從大門到會見室的這一路,她都沒有見到李江北的人影。 他去監獄到底是干什么呢? * 小護士很守時,半個小時之后就回來了。 聽到她推開會客室的門,柳慕江立馬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小護士看了看側躺在沙發上熟睡的柳慕江,輕輕地走了過去,搖了搖柳慕江的肩膀。 “柳小姐,柳小姐。” 在她的搖晃下,柳慕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睡眼惺忪地望著她。 “我怎么睡著了?” 小護士站起身來。 “大概是太累了吧,高醫生已經回來了,你都沒聽見么?” 柳慕江搖了搖頭:“大概真是太累了,不知不覺就躺下睡著了。” 小護士笑了笑:“還是要好好休息呢。” 柳慕江坐起來:“會的,那我現在去找高…啟明了。” 小護士端起桌上空著的白色瓷杯,點了點頭:“好的,高醫生在他辦公室等你呢。” * 柳慕江大學的空閑時間,除了和孫琦穆至廝混,都花在了學校的戲劇社上,幾乎每一場戲她都不會錯過。 柳慕江喜歡看人演戲。 人生如戲,有誰是完完全全地表現自己呢?只有愚蠢自私至極的人才會把自己的全部擺在其他人面前,就像在動物世界中,把自己的弱點全部展現給獵物的蠢東西。不展示,尚且還要在這弱rou強食的世界里頑強負隅地茍活,展示出了,答案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我們從一出生就學會了看眼色,再小的嬰兒也能感覺到別人的情緒變化。在后天的培養中,我們不知不覺地接受了各種條條框框,按照指示給自己原本的面孔覆蓋上了一層又一層不同的顏色。 人生來都是戲子,只是有演技優劣之分。 桐城大學的戲劇社還不錯,拿過本市的幾個中等比賽的第一。一堆少男少女在臺上開心地蹦蹦跳跳,偶爾臉色陰沉下來,扮演著與人間疾苦毫不沾邊的痛苦。 柳慕江當觀眾當了兩年,第叁年的時候,她就不去了。因為那一年,戲劇社大換血,新招來的人演技都爛的像是從書上扣下來的似的。 柳慕江在桐城大學看的最后一出話劇是《雷雨》,久負盛名的經典。 舞臺上的雷電交加的效果做得不錯,可舞臺上的魯侍萍,看上去總那么的不對勁,軟綿綿的,連原本人物的憎惡,悔恨糾纏的情感,十分之一都沒演出來。 柳慕江聽著“魯侍萍”對著周老爺的一句句質問,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她堅持看完了那一場,之后就再也沒去過了。 演戲是需要天賦的,沒正經學過演技的人也有可能是好演員。 柳慕江是一個好演員,她從不以自己的虛偽為恥,她自小就學會了虛偽,活到現在,虛偽才能保護她,毫無保留的交代的后果只能是滅亡,區別只是死的難看或者體面。 但好演員也有累的時候,她必須選幾個人作自己的防空洞。 陸雱是,而她一直以為高啟明也是。 但是她錯了,一個人也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高啟明或者是李江西,都不再重要了,柳慕江重新戴上自己的厚厚的面具,把槍藏在自己背后的手里。 柳慕江面對高啟明時的表現很正常,她都忍不住要給自己打9分。 談話結束了,高啟明也沒發現她任何的異常,只是照舊囑咐她一些事項。 柳慕江像往常一樣,漫不經心地全都答應下來。 在臨走之前,柳慕江裝作突然記起的樣子,拍了下腦門。 “對了,下個周我不能過來了,我要去趟泰國。” 高啟明的眼角在聽到“泰國”這兩個字的時候,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動作很小,可柳慕江還是注意到了。 高啟明沒問她去泰國的理由,柳慕江也不打算多說。 她對著高啟明揮了揮手:“我走了,高醫生,下次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