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宗的祖師爺不就是大德圣人？

    圣人都說墨宗向天下人開放，那還有什么好懷疑的？又不是小娘子上轎頭一回，只不過是重新開放啦！

    “這幾日，往西走的人越來越多了。”

    閶洲城的邊軍醫(yī)館中，一個梳著婦人髻的女子看著已經(jīng)拆了石膏的傷腿，笑著與熊銀環(huán)說道。

    “都是要去定安城的，要去搏個讀書習字的機會，可是當真能成？”

    “努力，自然是能成的。”

    熊銀環(huán)又檢查了一下她傷口愈合的情況，點了點頭。

    “恢復(fù)得不錯，接下來，只要再小心將養(yǎng)兩個月，骨頭就會沒事了。”

    “只是以后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受涼，下雨刮風可能要犯舊傷。”

    “那倒是無妨。”

    那婦人扶著陪在一旁的仆婦站起身，笑得溫婉。

    “我得邊軍救助，與戰(zhàn)亂中撿得一條性命，只傷了一條腿已然是萬幸了。”

    “蒙熊家娘子精心醫(yī)治，月娘感激不盡，”說到這里，她頓了頓，一旁的仆婦遞過來一個小木匣，婦人將它放在環(huán)娘的面前。

    “聽說月娘是邊城人，我也曾有幸去過定安城，一點薄禮，小小心意……”

    環(huán)娘看著眼前的木匣，沒有打開。

    這木匣雕花精美，上面刻著“寧村作坊制”五個小字，邊城出身，九凌城求學(xué)的環(huán)娘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寧先生店鋪的出產(chǎn)，里面放置的是花皂。

    確切點說，這個木匣的全稱，叫做風雅四季·自然之韻·限量尊享紀念版。

    她讀的醫(yī)學(xué)班是寧矩子手把手教起來，矩子在上課的時候偶爾也會講一些八卦活躍氣氛，其中便有他包裝禮盒搞饑餓營銷（坑錢）的光榮事跡。

    那時候墨宗還很窮，這禮盒還是木工班的大叔帶著一群小孩刻了好幾天才出的成品，寧鋸子自己也留了一套作紀念現(xiàn)在還放在他實驗室中。

    環(huán)娘對這個木匣印象深刻，因為據(jù)說這匣子是按照世家系譜賣的，賣出了天價，買家都是又富又貴的上等人。

    如今這東西驟然出現(xiàn)在眼前，難免讓環(huán)娘的心中生出一抹警覺。

    眼前這女子自稱月娘，是他們在閶洲之戰(zhàn)中救下的人，原本看穿著也沒什么特別的。

    只是這大半月接觸下來，她越發(fā)覺得這婦人不一般。

    月娘的言談舉止不同于普通女子，似乎也不怎么缺錢，終日只有一個仆婦陪著出入，也見不到其他的家人。

    “月娘已經(jīng)結(jié)清了診金，無需另外破費。”

    環(huán)娘不動聲色地回道。

    “月娘說去過定安城，可曾到過最熱鬧的朱雀大街？”

    月娘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神色間有些寂寥。

    “自然是去過的。”

    她點了點頭，目光悠遠，聲音有些飄忽。

    “那條街的最西邊有家鋪子，賣的都是西海過來的稀罕物，掌柜的胡人大娘是個好人。”

    “只是沒見過你說的學(xué)院，你也是那里學(xué)出來的？”

    聽她這樣問，環(huán)娘倒也沒有隱瞞。

    “我家是逃難過去的，前年三月十五，我爹娘陪我去考了學(xué)院，現(xiàn)在還在學(xué)習中。”

    前年三月十五。

    聽她說起這個日子，月娘有一瞬間的怔楞。

    可真是巧了。

    那一日，她也做了一個決定，背棄了自己之前一直追隨的芝蘭玉樹。

    想在想想，也許這個決定是無比正確的，救了她和阿嫗的性命。

    她覺得，那人一直是知道的，知道她曾經(jīng)想要做什么。

    所以她每次送過去的吃食他都不碰，還有意發(fā)作拖延她藥性發(fā)作的時間，讓她游走在生死邊緣。

    后來她放棄了，他再也沒有罰過她，還在最后時刻，放了她一條生路。

    鼎豐城的那場大火，燒掉了她心中最后一絲念想。

    她的家族沒了，她的夫君沒了，她前半生愛恨糾結(jié)的那個少年，不久前聽說沉了青牛江，余生孤苦飄零，只盼世道能早些安穩(wěn)，有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只是，聽到眼前人說起三月十五，月娘的心驟然充滿對命運的慨嘆。

    那一天，她們都做出了人生重要的選擇。

    彼時一個高高在上，一個掙扎在泥濘中，那一日的決定，都改變了她們的一生。

    現(xiàn)在，一個前路渺茫，一個腳步堅穩(wěn)，命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交叉點，繼續(xù)走下去，高低易位未必不可能。

    是在命運的波浪中隨波逐流，亦或是逆流而上，端看個人的決定了。

    第297章

    并不是所有的平民都能看到紙書的好處, 但中原世家中卻不乏明眼人，很快從中看出了雍西關(guān)的態(tài)度。

    封伯晟和封愷決意顛覆運行千年的世族制度，想要將他們?nèi)家痪W(wǎng)打盡, 那怎么可能？

    從世家興起到現(xiàn)在，朝代換了, 皇帝換了, 甚至世家譜系都換了不是多少次，但從來沒有人對這個制度本身提出過質(zhì)疑。

    封家的狂徒, 恁地大膽！

    不約而同的, 中原世家斷絕了與邊城的往來。無論是物資還是貿(mào)易, 至少官方的交往都撤了回來，一副徹底劃清界限的模樣、

    原本被派去定安城拉關(guān)系的彭家大總管，只走了一半便被叫了回來。新任的彭家主雖然不算老謀深算, 但也看得出如今誰才是世家一致的對頭，不想做了出頭的汆子被人尋晦氣。

    大總管這個氣啊！

    本以為是一場發(fā)財之旅，結(jié)果風塵仆仆地跑了大半月, 眼看著快要到目的地，結(jié)果九凌城招學(xué)生的消息傳出來, 大總管立刻就地扎營。

    彼時, 紙書的效果還沒那么明顯，他身邊跟著的小隨從一臉疑惑。

    “老爺, 咋不走了呢？”

    “走什么走，走不是去討打么？”

    大總管白了隨從一眼, 指了指身后車隊上掛著的幡布。

    “咱們這是去吊喪的, 結(jié)果人家沒喪事，上趕著去給人送喪儀，你見著你不氣？”

    “這墨宗的矩子, 多半是沒事，不然當家的都沒了，誰還有心情招學(xué)生？”

    那隨從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

    他抓了抓頭。

    “那怎么辦？都走到這兒了？”

    “還怎么辦？趕緊換了都。”

    大總管一指身后的馬車。

    “這，這，還有這，都給老爺我換了，換紅的黃的，越喜慶越好，咱們就……就賀九凌城開學(xué)堂大吉，生源廣進！”

    結(jié)果還沒等換，彭家主的加急信又追上了了。

    心上把大總管申斥一番，罵他自作主張，不要臉皮，里通外賊，沒有風骨。

    大總管被罵的一臉懵，跟來送信的人打探了之后才知道，封家不單單開了學(xué)堂，還向全天下售賣薄如蟬翼的紙書！

    嘿，這不是倒霉催的么！他走的時候還沒這動作呢！

    “那……那家主的意思是？”

    送信的是彭家主的心腹，與大總管平日里關(guān)系不錯。

    這次臨出門前，家主有吩咐過他，對大總管可以透露得多些。

    “也是沒辦法的事，封家做的太絕，家主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家主的意思是，你和那位胡人大娘子還是要保持好關(guān)系的，這條線不能斷。”

    心腹壓低了聲音在大總管耳邊嘀咕。

    “這天下，能有希望登頂?shù)牟贿^就是那兩家。”

    “南面的那家情況不明，兒子都傷了也沒啥反應(yīng)，說不得是在醞釀什么大動作。”

    “但老爺覺得北面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多了朋友總比多個仇人好，大總管您這么機靈，肯定懂。”

    懂懂懂，當然懂。

    聽到心腹的話，大總管吊起來的一口氣很快松了下去。

    他是親自見識過定安城的人，這些年往來兩地，對于邊軍的實力十分認可。

    他的主家彭氏一族追隨的是前朝光統(tǒng)帝。雖然后來反了，但也不是南郡老班底，彭家現(xiàn)在元氣大傷，陸濤上位之后，不可能重用主家，能保住現(xiàn)在的地盤就很不錯了。

    主家不得志，他這個受人差使的也硬氣不起來。

    反倒是封家，畢竟他與定安城還挨得上那么一丁點的關(guān)系。

    封家若不用世家子，他這個庶民的身份可一點都不吃虧，再加上有梅大娘的渠道，日后子孫出幾個成器的，家族未必不能興旺。

    正想著，忽聽身旁的信使有壓低了聲音。

    “老哥，有個消息跟你通個氣。打賞陸家小郎君的人，那臉可長得和他一樣呢。”

    “噢？”

    大總管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這話說的是什么意思，等再一想，驀地睜大了眼睛。

    “一樣？那莫不是……”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