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小玲回過神，轉(zhuǎn)頭一看，曲筱陽倚在護士站臺旁，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曲醫(yī)生！您怎么來了？”小玲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走到曲筱陽面前。剛才吹牛皮發(fā)花癡的話也不知道被曲筱陽聽去了多少，饒是她素來皮糙rou厚的，也忍不住有些臉紅。

    曲筱陽云淡風(fēng)輕地揭過剛才那一茬兒，問道：“18床的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嗎？”

    小玲忙點頭：“出來了出來了，我正說等會兒給您送過去呢。”

    她轉(zhuǎn)身從柜子里拿出幾張夾在一起的a4紙，遞給曲筱陽。

    曲筱陽也不多說什么，迅速翻看了一下檢驗報告。除了正常的炎性反應(yīng)，各項指標(biāo)看著都挺健康的。和她所料一樣，就是金黃葡萄球菌引起的食物中毒。正打算將報告收起來時，她的目光忽然停在一組數(shù)據(jù)上。

    小玲見曲筱陽臉色忽然變得嚴(yán)峻起來，有些不確定地詢問：“有什么不對的嗎，曲醫(yī)生？”

    曲筱陽依舊皺眉盯著那張報告單：“小玲，麻煩你讓白展廷病人家屬來診斷室找我。”

    小玲立刻起身：“啊，好，好的，我這就去！”

    *

    “你找我？”

    男人走進診斷室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關(guān)門。

    全程目睹他動作的曲筱陽冷冷勾了下嘴角：“你倒是挺自覺。”

    單世鈞對她的嘲諷無動于衷，不緊不慢地走到曲筱陽的辦公桌前，低頭看著她：“我以為，你讓護士找我過來，而不是在病房里說，就是不想讓我們的對話被人聽見。”

    說得沒錯。

    曲筱陽微微仰頭，審視著眼前這個高大冷峻的男人。嗯，自以為是的模樣，更討厭了。

    “單先生，您很享受別人仰望你的感覺？”

    單世鈞沉默兩秒，在辦公桌旁的圓凳上坐了下來。

    曲筱陽收回視線，將檢查報告推到單世鈞面前，用圓珠筆點了點上面的一項指標(biāo)：“我發(fā)現(xiàn)白展廷的血鉛含量有點高。本地人的平均值，是這個數(shù)。100及以上，是國際標(biāo)準(zhǔn)下鉛中毒的臨界點。他是87，沒超標(biāo)，但對普通人來說，還是太高了。”

    單世鈞垂眸盯著檢測報告上的數(shù)字，沒說話。

    曲筱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提到‘鉛中毒’的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來自男人身上的低氣壓。雖然只有那么一瞬。

    她發(fā)現(xiàn)，單世鈞很擅長控制自己的情緒。

    曲筱陽試探地問道：“我想了解一下白展廷平時的飲食習(xí)慣，和工作環(huán)境。”

    單世鈞將手掌覆蓋在檢測報告上，抬眸看著曲筱陽，波瀾不驚地說：“飲食沒問題。你說的事，我們都知道。就不用你cao心了。”

    曲筱陽‘啪’地將手中的筆扔到桌上，瞪著單世鈞：“什么叫‘就不用我cao心’？他是我的病人，我理應(yīng)對每個病人負責(zé)。你作為他的……兄弟、朋友，就是這么‘關(guān)心’他的？”

    以她對單世鈞不算深入的了解來看，他不是那種不顧別人死活的人。一個能豁出性命去搭救路人的人，又怎么可能會對兄弟的健康隱患視而不見。

    她生氣的點，是單世鈞這種敷衍、不信任的態(tài)度。

    單世鈞沉默半晌，輕嘆了一口氣。

    曲筱陽怒極反笑：“怎么？你還委屈了？”

    單世鈞看著她：“我如果不說，你是不是打算直接去問小白？”

    曲筱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就要看我心情了。”

    擰巴誰還不會？看誰膈應(yīng)得了誰。

    單世鈞略微一思索，便痛快地一點頭：“今天我們的對話，出了這個辦公室，就請你全部忘掉。”

    但凡做了決定的事，他向來不會猶豫拖沓。

    曲筱陽：“……行。”

    “小白之前被霰|彈|槍擊中過。霰|彈|槍，知道吧？”

    曲筱陽微微一愣。

    “……知道。”

    比一般槍傷更難處理的，就是霰|彈|槍的槍傷。不同于普通的槍，霰|彈|槍的子|彈是以散射方式打出去的，殺傷力不強，但覆蓋范圍廣。一包又密又小的子彈打中人體，能造成無數(shù)創(chuàng)口和彈道，這種情況下要一顆一顆地將子|彈取出來，對病人來說無異于凌|遲。

    曲筱陽之前想過好幾種可能，比如說什么cao作需要，或者工種特殊需要接觸鉛元素……但唯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單世鈞微微抬手，用手指比劃了一下：“這么大的鉛彈，一百多枚，嵌進身體組織里。當(dāng)然，絕大部分都取出來了，有個別嵌在神經(jīng)上，醫(yī)生說如果取了可能會影響他以后肌rou協(xié)調(diào)性，他就決定不取了。他說不想影響他的……職業(yè)生涯。”

    曲筱陽擱在桌上的手指微微一顫，而后慢慢收攏：“……對不起。”

    單世鈞微微一搖頭。

    曲筱陽追問：“那他這種情況，應(yīng)該是有在長期用藥？”

    單世鈞點頭：“對，醫(yī)生開了藥，幫助身體及時排除血液中沉積的鉛元素。”

    “……那就好。”曲筱陽再次沉默。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安慰的話顯得太淺薄。身體里帶著子|彈而活，不僅僅是鉛中毒的問題，而是身體時時刻刻都在承受著隱痛。誰能想到，笑容那么陽光，性格還有些逗比的大男孩，背負著這樣不能與人說的傷痛？

    曲筱陽第一次對單世鈞他們的工作，產(chǎn)生了敬畏感。一方面是敬，一方面是畏。

    她發(fā)現(xiàn)，她對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一無所知。

    如果白展廷是這樣，那么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世衛(wèi)組織和美國疾控中心對成年人血液最高鉛含量的標(biāo)準(zhǔn)是10ug/dl,即100ug/l。我國血檢用的標(biāo)準(zhǔn)一般是以ug/l計量，所以文中你們看到的數(shù)字是100，特此說明。 p.s.文案名場面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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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曲筱陽在紙上唰唰寫了幾行字：“我不知道白展廷現(xiàn)在用的是哪種藥。我給你開的這種是進口的，第四代，副作用小。”

    單世鈞接過來看了一眼，將那張紙折成豆腐塊放進馬甲背心的口袋里。

    “謝謝。”

    曲筱陽看著單世鈞臉上那道似是新添的疤痕，有些走神。這人身上到底還背負著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呢？

    單世鈞忽道：“你在看什么？”

    “什么看什么？”曲筱陽移開視線，低頭轉(zhuǎn)著手里的圓珠筆，“話說……”

    單世鈞安靜地等著她的下文。

    “我之前就想問了，你臉上的傷……不是真的吧？”

    單世鈞眸色微變，倏然露出一個極淺的笑。

    他不笑的時候，因為那道疤和蓄起胡須的頹廢造型，整個人看上去煞氣十足，極具攻擊性。然而他笑的時候，尤其是笑意從眼底散發(fā)出來時，帶著幾分痞氣的帥，莫名散發(fā)出一股滄桑的魅力。

    “你笑什么？”曲筱陽有些惱，像是心事被看穿的小女孩。

    之前她就很在意了，但因為時機不合適，便一直沒問出口。怎么說呢，那道疤真的有點逼死強迫癥的感覺。那種，因為職業(yè)敏感度，一眼就能看出來的違和感，像卡在喉頭的一根刺。不吐不快。

    單世鈞斂去眸中笑意，淡淡問：“怎么看出來的？”

    曲筱陽有些無語地攤手：“距離咱們上次見面才多久？新傷結(jié)痂，顏色不會這么淺。”

    單世鈞目光落在女人那雙漂亮有神的眼睛上，微微頷首：“原本就是想做成舊傷的樣子。”

    曲筱陽每次說到和自己專業(yè)相關(guān)的東西，都特別自信。這一點，他在當(dāng)年初見時就發(fā)現(xiàn)了。明明前一秒還心有戚戚不太確定的樣子，但真的拿起針線、握住手術(shù)剪后，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那種舍我其誰的自信，很耀眼。

    曲筱陽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氣，便忍不住懟他：“這么喜歡變裝，怎么不變徹底點？干脆染發(fā)戴美瞳好了。”

    對于她這種近乎于胡攪蠻纏的言辭，單世鈞全盤接受，甚至還認真答道：“部隊里不能染發(fā)。至于美瞳……那個東西影響視力。”

    曲筱陽：？

    影響視力？曲筱陽沒細想，只覺這說法有點兒新鮮。直男腦回路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樣。

    單世鈞也沒解釋，直接轉(zhuǎn)了話題：“我今早看見你又帶那孩子出去吃早餐了？

    曲筱陽微微挑眉：“有什么問題嗎？”

    單世鈞沉默兩秒，眸色中終于露出些微不滿：“我提醒過你，和他保持距離。”

    曲筱陽笑著看他，眼中神色有些挑釁意味：“你說的是圣旨啊，別人都非聽不可？”

    曲筱陽其實平時挺理性一人。但不知為什么，對上單世鈞，心底的那點逆反情緒全被他激發(fā)出來了。

    她不愿意被他牽著鼻子走。也不喜歡事事被蒙在鼓里的那種感覺。

    單世鈞皺眉：“你不要無理取鬧，拿這種事賭氣。”

    聽聽，這熟悉的，獨斷專橫的，直男癌式的語氣。

    曲筱陽被他氣笑了：“我無理取鬧？！行，給我一個理由。他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

    單世鈞微微蹙眉：“都不是……這個問題很復(fù)雜。”

    曲筱陽冷冷一笑：“你看，問你你又說不出來。你要是有理有據(jù)，能說得我心服口服也行。但就這么不陰不陽一句‘離他遠點’，又全無依據(jù)，我憑什么聽你的？”

    單世鈞看了她一會兒：“你……是在跟我賭氣？”

    曲筱陽頓了一下，神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沒有，你想多了。我沒那么幼稚。”

    對這不太有說服力的否認，單世鈞不置可否。他似乎又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曲筱陽說謊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抿唇、垂眸。

    那口不對心、有些小傲嬌的樣子，也挺可愛。

    曲筱陽受不了這無聲的壓迫感，不耐煩地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趕人的意思明明白白掛在臉上。

    她隨意地擺了擺手：“沒事就回吧，后面的病人還排著呢。”

    甩手腕兒是曲筱陽一個習(xí)慣性的小動作，每當(dāng)她不耐煩或者焦慮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晃一下手腕兒。

    單世鈞皺眉看著那一截白皙小巧的手腕，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不知怎么地，心頭忽然一熱，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